这一天,她联系改款客户,那客户似乎不怎么上心,问他对改款有什么要求,他说没什么要求,把戒指里的字母抹掉就行。
她从仓储领出那枚黄钻戒指,主石是饱和度非常高的艳黄色,一克拉多点,品质不错,公主方垫型更凸显了黄钻的火彩,从简洁的镶嵌可以看出,客户的品位不俗。
黄钻算是性价比高的彩宝,但这样品质的,价格也不会低,这枚估算大概要五万左右。
戒圈内壁刻了三个字母:LAN。
宋弦猜测,这么新的戒指,要抹掉字母,大概率是分手了。
钻石恒久远,感情却不是。
这个世界有太多这样的事情,宋弦没有时间为别人的爱情悲伤,加了那人的微信,把抹掉字母的戒指照片发给他确认,告知如果没有异议,将按照原来的地址把珠宝寄回。
【过两天吧,可能要改一下圈口。】
宋弦寻思,这圈口本来就不算小,一般的女性就能戴,是改大了他自己戴?总不能是改小了送给下一任吧?
【是改大还是改小呢,改大需要增加K金的预算哦。】
【改小。】
宋弦:……
这是客户的需求,她不能拒绝,但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点进那人的朋友圈,只有一条可见,竟然是求婚视频,配了简短的四个字:求了,婚了。
很酷,那男人的背影也很酷,宋弦只能从被求婚的女孩脸上才寻到一丝喜气。
第二天快到下班时间,因为阴雨不停,宋弦撑着伞把珠宝送到检测部,检测合格,需要开证书就会送往检测中心,不需要则由包装部打包寄件。
刚走出来,那个客户给她发过来圈口,又提出要重新刻字,还是三个字母。
【DIE.】
宋弦心里实在不好受,那个被抹去的LAN倒无所谓,反正是过去式,这枚戒指刻了谁的名,落到谁手里,都与她无关,就是这个DIE,即便她可能一辈子不知晓这枚戒指曾经的过往,宋弦也替她不忿。
她拐到墙根下,给客户发了一条语音,“先生,您说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帮您做到,但是我想给您提个醒,这些纪录我们公司都会保留,要是以后戒指的主人想查戒指的改款纪录,只要有钻石腰码,我们都会如实告知的哦。”
那人给她发来语音:“我买的,别人也能查吗?”
宋弦信口胡诌,“可以的,腰码是钻石的身份证,我们只认腰码,不认人的。”
对方好似在思考,宋弦把雾粉色的伞挂在肩头,跺了跺脚。
这鬼天气,才出来一会儿,鼻子都要冻酸了。
“先生,我建议,您还是换一枚钻戒吧,这也是对您爱人的尊重,我同事就碰到过,在同一个地方刻字,后来离婚了呢。”
“又不是衣服,哪有那么多钱换。”
“我可以给您一两个回收钻石的珠宝商,您自己联系看看,或者您先留着,这个黄钻品质不错,以后说不准会增值,到时候您再卖掉。”
他好似被说动了,“不会换掉我的钻石吧?”
“不会,您的钻石腰码证书都有,换不掉的。”
“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问问。”
“好的。”
她挂了电话,一转身,一睹结实人墙正堵在身后,她没防备,伞布弹了一下,雨滴四处抖落。
宋弦犹如见了鬼一般,面色突变。
“祁……祁总。”
祁云翱双手抱臂,一脸冷然,“上班时间躲这儿做什么?”
宋弦只觉得魂儿都颤掉了,心口跳得厉害,“没有啊,我联系客户呢。”
他提嘴一哂,“我耳朵好得很,你用改款纪录威胁客户,让他把钻石卖给别的收购商。”
“……”
“赚多少钱了?”
宋弦急了,赶忙解释:“我没有赚钱!那枚戒指原本是送给别人的,现在客户要抹掉原来的刻字,换成他未婚妻的名字,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才让他换掉戒指的。”
她一分钱没挣,不过扯了几句谎,怎么到他嘴里,可以报警抓去坐牢了。
祁云翱眉头微微一拧,“哪儿不好?”
细密雨丝连绵不绝,像是要扎进宋弦的骨头缝里。
“我换位思考,就是觉得不好,他可以换个小的,便宜的,也好过别人用过的。”
祁云翱定定看她数秒,直到把她看低下了头,才一个气声,“你一个改款的,怎么那么主动去换位思考,你怎么知道他对象愿意换个小的,便宜的?”
宋弦垂着脑袋不说话,眼前是祁云翱西裤包裹的长腿,底下那双皮鞋尖沾了点泥水,却并不显得邋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超脱现实世界的精致感。
祁云翱舔一下嘴,“你要是个纹身师,别人要换掉纹身,你是不是叫人先把皮扒下来?”
她抓紧伞柄,嘴唇轻轻嚅动,“纹身不一样,纹身又不挂在新娘子身上。”
“嘶——”
伴随着这个吸气声,宋弦缩起了双肩,她只觉得快冻僵在祁云翱眼皮底下。
“宋弦,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我不闲啊。”
祁云翱抬手给了那雾粉色了一掌,“我再发现你忽悠客户,第一个开了你!”
“噢。”
宋弦攥紧了雨伞,踩着水,脚下飞快,湿透的伞磨蹭她的发顶,雨滴沿着额头滑下,落入潮湿的地里。
太可怕了,祁云翱太可怕了!
-
这一天,严听雪收到了一个大包裹,是王建安给她寄过来的东西。
胡彦林这才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这也太贱了,连张破抹布也给你寄过来!那房子首付你出了多少?”
“五十多万。”
胡彦林一时语塞,严听雪做财务,工资是高,她做销售的时候,赚的也不少,严听雪能存下五六十万,她除了几箱破烂衣服,几件首饰,屁都没存下来。
“你不要房子也不能便宜他,凭什么给他两年时间,一天不给钱你一天不过户,看谁熬得过谁!”
宋弦:“就是,借银行钱还要收利息呢。”
严听雪把那抹布丢进垃圾桶,“那怎么办,他没有钱,我拿刀去逼他?”
胡彦林:“有没有钱是他自己的问题,你不用管,你只管把他拉黑,电话微信全部拉黑,去不掉你的名字,他自己会急死,到时候就会出去找钱回来还你了。”
宋弦忙不迭点头,要说治男人,还得胡彦林。
严听雪:“我已经全部拉黑了。”
没一会儿,胡彦林又开会去了。
和喜珠宝直播间开播一个半月后,流量突然下滑,场观由一千降到两三百,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有办法突破。后来换到晚上播,原以为能补救一些,没想到效果更差,直播团队除了直播,天天都在开会,复盘,个个精疲力尽,胡彦林也没精力出去浪了。
严听雪让宋弦帮忙问,有没有人想养小猫,宠物医生摸过了,说躲躲怀了四只。
“还没生呢,这么着急吗?”
“先预定吧,也快生了,我住这里,肯定不能留小猫下来养,养躲躲就够不好意思的。”
“也是。”
住厂里宿舍,按道理是不能养宠物的,严听雪算是老员工,而且很爱干净,人缘也好,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多养几只,那就说不过去了。
“我在广州没有什么朋友,来去就厂里这些同事,你要是有朋友愿意养,不用钱。”
“行,我在广州认识的人也不多,我闺蜜认识的人多,我让她发朋友圈。”
宋弦虽然觉得猫咪很可爱,但是她连自己都养不好,可不敢养宠物,只能让孟巧阳帮忙问问。
孟巧阳发了朋友圈,马上就订出去了三只,剩下一只,宋弦觉得不着急,生了要留在母猫身边养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找人养也来得及。
胡彦林回到宿舍,已经快到凌晨,累得直接躺倒在床。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说出去哦,卢曼可能不想干了。”
宋弦一惊,“为什么啊?”
“卢曼说,她和祁总的理念不同,祁总认为她用一些低端的产品去憋单,不符合我们公司产品定位,就算引流成功,吸引来的也不是我们需要的客户群体。”
“祁总说的没错啊。”
“可是前期不用低端产品去引流,账号根本就做不起来。”
“……不是才两个月吗,再找找别的引流方式不行吗。”
“两个月还短?我们都换一个号了,还是起不来,上回祁总过来开会,卢曼提出提高付费引流预算,祁总让她用数据说话,那天卢曼很不爽,她说祁总根本不懂直播。”
宋弦忍不住说:“谁天生就懂,还不是学来的。”
她可太懂卢曼的心情了,她甚至能想象到祁云翱问卢曼要数据的表情,可她觉得,祁云翱说的没错,低端产品去引流,吸引来的不是目标客户,直播间能做起来才怪。
市场行情不好,小工作室还可以熬下去,毕竟船小好调头,和喜那么多员工等着吃饭,去年一年不好过,年后公司不少人离职,直播再做不起来,经销商又不拿货,资金链一旦断裂,公司就会非常危险。
当初公司股权转让,她以为祁云翱只是过来练练手,但是半年过去了,祁云翱为了和喜天天奔走应酬,她也希望和喜能打一场翻身仗。
周一公司开大例会,氛围不怎么好。
卢曼没出现,据说是请了假,但了解内情的都知道,她已经正式提交了离职申请。
她一走,直播团队就如一盘散沙,这年头,合适的主播不好找,再加上珠宝行业和别的行业不一样,主播必须懂珠宝,培训新人耗时耗力,一个月未必能上手,主播一离职就算无用功。
祁云翱面无表情听销售部的汇报,很少发表言论。
一个公司,老实干活的有,偷奸耍滑的有,积极进取,把工作当事业来干的,少之又少。这群人写的报告,只说好的,不好的就找各种客观因素来挡,都是打发人的,没有什么营养,还漏洞百出。
这段时间事儿都堆在一起,他有些疲累,要真探究起来,气的是他自己。
销售部作为给公司带来盈利的部门,歪七扭八,潦草收场,更显出了设计部的端正。
孙信业做了彩宝设计季度趋势分析,于欧林分享她最新收集的优秀作品,还有一些新的灵感来源。
祁云翱突然歪个身子,两道光往角落里探去,“设计部人来齐了吗?”
孙信业回头了一眼,“来齐了,祁总。”
“怎么没看到宋弦?”
其实他看到了,宋弦在后排最角落的地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躲他,一张脸恰到好处地没在别人的脑袋里。
这会开得实在无趣,他突然想找点乐子。
宋弦的脸从脑袋堆里出来了,虽然在刻意掩饰,但面上仍看出几分局促来,就像极度想隐身的学渣,被老师给逮个正着。
“我在这里,祁总。”
“于欧林分享了她从古希腊神话和丹麦童话故事里来的灵感,你最近做改款项目,也拿一款出来说说,你的灵感来源,设计思路。”
她微微张个嘴,朝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空洞。
祁云翱抬起手臂,“站出来说,让大家看看设计部的精神面貌。”
胡彦林以手扶额。
来了来了,祁总又要杀宋弦儆众生了。
宋弦站了起来,走到会议桌最前头。
她今天穿了一件棉质的纯白长T,T的右上角是一个简单的刺绣logo,不高不矮的马尾辫,看着跟上课的女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大家稍等。”她偏过脸,抿一下嘴,“我先投屏。”
那角度恰好好避开与他眼神交流。
“我最近有一个改款,是一位妈妈寄过来的,她的翡翠镯子断成了两半,这个镯子戴了很多年,丢了会很可惜,所以想让我设计成两样东西,一个给她女儿,另一个给她儿子。”
“这位姐姐不喜欢手牌,也不喜欢雕刻,所以,在尊重她喜好的基础上,我们把手镯切割打磨了一个长行的花瓶,还有大小不一的珠子。”
“磨薄之后,种水透出来,花瓶很水透,上头是舒俱来镶嵌成的风信子,风信子花语是愿你纵情享受人生,这是给女孩子的,我们做成了两用款,可以做胸针,也可以做发夹。”
“另一个,我们做了一个竹叶绿珠胸针,珠子有深浅,里头还有绿飘花,所以我们用了素雅的白金来搭配,这是给男孩的,希望他坚韧不屈,步步登高。”
她停了下来,会议室陷进短暂的寂静。
胡彦林第一个给她鼓掌,在她的带动下,会议室终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祁云翱视线从幕布移到她脸上,“这一改,几万的手镯就只值一两千了,客户后悔没有?”
她这才正经与他对上目光,“没有,客人表示很喜欢,在我们沟通过程中,她关注的重点从来不是珠宝会不会贬值,她说过一句话,希望一半常伴女儿左右,另一半,男孩子就算不戴,以后也可以睹物思人。”
祁云翱垂眼,咽一下喉。
他怀疑宋弦是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才把一个改款说得这样煽情。
“你留下来,直播团队也留下来。”
宋弦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的确做过准备,为了不做边缘人物,她每一次回公司开会,都会提前做好预演,上司会问什么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哪个案例更能出彩。
没想到在大会上用到了,这一次虽说不上出彩,但也没丢脸,至于祁云翱为什么让她留下来,也不难猜。
卢曼要走了,直播团队势必要做出调整,珠宝文案那些活儿说不准还得她来干,毕竟她是万能泥巴人,哪里有洞塞哪里。
果然,入职没到一个月的运营总监李升峰在会议上宣布了卢曼离职的消息,公司做了一些决议,鼓励员工内推合适的珠宝同行加入公司,公司会提供专业的培训。
“让我们祁总来跟大家说几句。”
祁云翱环视一圈,整个直播团队,运营,场控,助播,一共七个人,除了胡彦林,一个低垂着脑袋不出声。
宋弦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两眼放空。
“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很忙,对直播团队支持不够,大家都辛苦了。”
李升峰:“祁总更辛苦。”
祁云翱:“线上销售是大势所趋,就算我们有好的产品,好的设计,还有好的团队在后面支撑,销售前端佚䅿做不起来,一切为零,依赖别的直播公司,迟早会死在点头哈腰的路上,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跟大家一起,学着做直播。”
胡彦林嬉笑着问:“祁总,你可以做主播,我做你的助播。”
祁云翱看她那贴着碎钻的美甲,“你那指甲,我看了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