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弦扭过脸,与他对视,“不睡沙发睡狗窝吗,我又没洗澡,你这么闲,天天看监控?”
祁云翱嘴角动了下,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宋弦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长得真好看,不笑的时候冷傲,一笑起来,如冬雪初霁,好看到足以驱散痛经带来的消沉情绪。
“你不是要赶飞机吗,还不出发?”
“不着急。”他眼帘轻抬,“有多难受,还要请半天假。”
宋弦阖上眼,轻轻叹一口气,“你不知道,难受得要死人,就像有人在拿圆柱体锯子在肚子里割。”
“圆柱体锯子?”
“嗯,就是三百六十度都是尖尖的锯子,一直在肚子划拉。”
他意外回来,宋弦心里是高兴的,羸弱的身躯更让她生出一种空虚来,如果临行前,他能给她一个拥抱,就足够慰藉接下来的相思之苦。
只是,料想自己的脸色不会好看,被他这么近距离盯着,她有些难受。
她拉上被子,“我现在没有力气,就不送你了。”
祁云翱定了一下神,“你这个是病,得治。”
“我吃止痛药了。”
他站起身来,“起来去医院看看,没有疾病证明,你怎么请假。”
宋弦头皮一紧,掀开了被子,“我不请病假,请事假,扣我的钱就行了。”
两人短暂对视,祁云翱一个气声,“你可真大方,快点儿!”
“你不是出差吗?”
“改期了。”
“我不去,去医院没用,医生也是这么治。”
“我把车开出去,你快点儿。”
宋弦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急了,坐了起来,“我今晚有事情,我四点还要去赶高铁。”
一想到被他强迫吃猪油包和鸡肝,她觉得她极有可能上不了高铁。
“去哪儿?”
“去深圳,今晚珠宝比赛颁奖典礼,我一定,一定要参加。”
这个笃定的语气,让祁云翱无声发笑,“怎么,你不去主办方就把你银奖吞了?”
“……”
“还是没有你,颁奖典礼就办不成了?”
“不是,这是我的第一个珠宝比赛奖项,而且,我答应我妈,要拍照片给她看。”
因为急于争辩,她的眼睛甚至散发了光芒,“就算死我也要去。”
一团雪白从角落里走出来,雪狮子坐在地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祁云翱终于妥协,“去吧,生命有轮回,你这辈子就得这一回奖,不去不行。”
他耷拉着眼皮子,看她身上的白T,“那么辉煌的时刻,你就穿成这样?”
宋弦自动屏蔽他的嘲讽,“我的礼服在包里呢,去到再换。”
“给你五分钟,我下去把猫弄上来。”
宋弦十足乖巧,“我知道了。”
祁云翱送她做坐车,到车站里分别的时候,她可以心安理得去抱抱他,和他说一些亲密的话。
祁云翱,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或者说,祁云翱,记得想我。
她一定会说出口的。
宋弦就这么酝酿着,直到车子进了高速入口,她才惊醒过来。
“不是去高铁站吗,怎么上高速了!”
他面色平淡如水,“这么重要的奖,我送你过去。”
宋弦心脏在加速跳动,“可是,我订高铁票了,而且可能会很晚,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祁云翱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那是懒得搭理她的意思。
高速公路旁的绿色山陵快速掠过车窗,一座接着一座,连绵不绝。
人的心境如此奇怪,前两个小时,她还在被痛经分割,十分阴郁,这会儿祁云翱带着她在高速上狂奔,去领她的银奖。
这一刻的宋弦,仿佛把世间万物,山河大地都拥入怀里,她膨胀,她无敌,她横扫一切。
“我订房了,如果太晚,我们就明天再回来。”
没有回应。
“我订了哦,反正也能退。”
一道光斜斜扫射过来,“这点路程,开什么房。”
“……回来也行,我担心你开夜车太累。”
“跟你睡不累?”
宋弦一噎,支吾其词,“我大姨妈来了,你累什么呀。”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祁云翱的哂笑声。
“大姨妈来了也没管住你,耳朵都被你揪长了。”
第60章
临近六点, 宋弦又开始每一天的催促工作,在小群里吆喝,该发日报了。
没人响应。
宋弦强调一句, 曹经理今天说了,日报一定要交, 而且不可以发重复内容。
零零散散几个人发给了她,大都是才进公司没多久的新人,老油条们依然无动于衷。
宋弦不得不一个个催促,就这么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有几个没交。
她一个个发语音。
“日报写好没, 就差你了, 赶紧交过来噢。”
有人说:“现在没空,你发我昨天的就好了。”
宋弦:“不可以哦,你都发重复的几次了, 至少更新一下。”
祁云翱冷眼看着,一直到举办典礼的酒店,她这个日报也没弄好。
他张嘴问:“你没别的活儿干了, 专门盯日报?”
宋弦微窘,“我也不想催啊,曹经理让我每天收集日报发给他, 还要求不能记流水账,要有反思和总结, 我可以反思,但是我没有办法让别人反思。”
“以前吴娅微在的时候也这样?”
“她在的时候不用发日报, 周报就行了, 现在换成日报, 很多人抱怨,说忙都忙死了,下班时间还要打断思路去编日报,编得头疼死。”
“编得头疼证明这个人工作产出不足。”
“我们是设计部,每一天各种系列款式穿插,写得少了说没干活,写多了又说设计个蝴蝶结都往上写。”
祁云翱哼一声,“那就是总结能力不够,一个日报都写不好,还谈什么工作能力。”
宋弦看着他,“你也觉得日报有必要么?”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曹仁守才接手设计部,部门那么多人,每个人的工作能力如何,他不了解,这个时候,通过日报可以了解到部门工作进度,还可以快速筛选出具有培养价值的储备人才。”
宋弦有点明白了,“有些同事工作能力是有的,就是很反感交日报,不写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受制于日报。”
“那,你也会要求你下面的人写日报吗?”
祁云翱提嘴,“如果我下面的人是你,我就让你写。”
宋弦眼睫翻飞,往窗外看。
“管理层都是经过筛选上来的,抓大项目,没有一定的时间周期看不到效果,发日报没有意义。”
宋弦心想,他说的对,她活该编日报,谁让她没有往上爬呢。
“你这么催没用。”
“那我该怎么办?”
她也不愿意干这活儿,每天花半个小时催人,又花半个小时缝缝补补,真是够够的了。
“知道什么是责权利一体吗,曹仁守让你干活,你没有职务,就得跟他要点别的。”
宋弦诚心请教,“那你觉得,要解决这个日报,我要点什么好呢?”
祁云翱看着她,也不知道那大姨妈威力怎么那么大,不过才一天,昨晚红润的脸蛋,今天就暗淡了不少。
“你把你的困难告诉他,再向他提需求,现在设计人员多了,能不能在办公系统里添一个日报编辑端口,这样利于以后查阅,也不需要你去做催促。”
宋弦眉头微拧,“我觉得很难,添加端口还得要软件厂家来做,还得往上报,曹经理不会答应的,还不如发群里省事。”
祁云翱撇唇,“当然难,不难你怎么让他满足你退一步的要求,人都有从众心理,这样还要我教你?”
她醒悟过来,眼睛冒出光,“我就说,以后统一发在群里,这样互相监督,我就不用一个个催了。”
“你自己开一个房间,我今晚从这里飞成都,哪一天你痊愈了,自己把车开回去。”
宋弦抿嘴,“我现在已经痊愈了。”
祁云翱抬下巴,“去吧。”
她走向酒店前台,抬头看房价,最低也要四位数,她自己一个人,睡一晚要一千多,着实肉痛,如果是她自己过来,是绝对不会选这里的。
但前台在等着,后头还有祁云翱看着,转身离去未免太过寒酸。
“我要单人间,你们这里最便宜的单人间多少钱?”
“我们有一间特价房,九百九十九一晚,是单人间,请问您需要吗?”
宋弦咬了咬牙,“要吧。”
两人上了酒店房间,刷卡打开门,宋弦更肉痛了,999的单人房,没窗,小得快转不了身。
祁云翱走两步,到头了,连个坐的地儿也没有。
“怎么定了那么小的?”
“我一个人够住了。”
“我歇个脚都不行?”
宋弦羞惭,声儿轻了,“你来得及吗,我要化妆了。”
他忍不住提起嘴角来,“宋弦,你能不能大气点。”
宋弦抿唇,“要不,你躺一会儿吧。”
“我去会场看看,这么大型的典礼,我也开开眼界。”
“噢。”
他转身出了房间门,宋弦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抱他一下的决定,人已经不见了。
她打开手机,查看直飞成都的航班,八点半一班,九点二十一班,她猜想,祁云翱应该买了九点二十的飞机票,如果她速度够快,或许还能在会场看见他。
如她所愿,她一进场就看到了祁云翱,人声鼎沸,会场无比嘈杂,他站在后排走道,依然是鹤立鸡群的那个。
祁云翱眼角扫到她,定了一下,转瞬提起嘴角来,目光追随着她。
她穿了一条黑色收腰羽毛裙,那羽毛随着走动飞舞,看着很飘逸,单穿那礼服裙就挺好,她偏要在外头加一件黑色短西装,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又过于老成了。
“怎么穿一身黑?”
她有些羞涩,低头拉扯那羽毛裙摆,“因为这个料子不容易皱,又不是在广州,这里不方便熨衣服。”
祁云翱嘴角的勾动收拢了些,“这么隆重的场合,那么大的奖,穿得太老气横秋。”
宋弦腮帮子微鼓,“又不是金奖,等下回得了金奖,我再穿别的。”
她心里高兴,这样的场景,他的嘲讽话也是好听的。
祁云翱突然伸出手,在她下颔角掐了一下,“还有下一回?”
宋弦心口猛然跳动,她怔怔看着他,一时错失了反应。
“我得走了。”
“……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千言万绪,这个场合,容不得她去剥丝抽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祁总!”
祁云翱回过头,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他有一些印象,在上次行业分享会上,这位女士曾经给他递过名片,但具体是哪一家公司的人,他没记住。
他和她寒暄两句。
那女人看向宋弦,“你是蛋蛋吗?”
宋弦微微僵滞,看一眼祁云翱,硬着头皮说:“我是蛋蛋。”
女人笑,“我一直觉得蛋蛋是个美女,我猜对了,我经常看你们直播的。”
宋弦:“谢谢。”
她不知道这个女的从哪里来,是否看到祁云翱的动作,她心绪有些乱。
这样的场合,应该小心谨慎,她就不该让祁云翱出现在这里。
女人看向祁云翱,“祁总,您的位置在哪里,我还有事情要向你请教。”
“我就是凑个热闹,我得走了,失陪。”
“我送您。”
宋弦没有送,她目送着他的背影融入人海,最后消失在走廊。
这一晚,宋弦卸掉那一身黑,躺在深圳繁华街区的一个小空间里,辗转难眠,她已经不去思考会不会爱上祁云翱,如果爱上他,以后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很痛苦,她想的是现在,眼下,她就很痛苦。
痛苦的是祁云翱太过出众,而她又太过平庸,她甚至比不过胡彦林,她没有办法大大方方和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只能混迹在人群里,叫他一声祁总。
这种痛苦一时之间无法缓解,宋弦很丧气。
回到广州,她按照祁云翱说的,和曹仁守提出修改日报汇总的方式。
最后,她如愿省掉每天催促缝补的时间,日报变成群里发送,但曹仁守是个婆妈上司,每天找事情给她干,小到办公区绿植浇水,打印机换墨水,大到部门采购标书,都要她跟进。
宋弦记着祁云翱的话,她的本职是设计师,她不能丢了吃饭的手艺,所以部门的设计工作,她一个也没拉下。
好不容易周日休息,胡彦林说,她男朋友来广州,要请她和严听雪出去吃饭。
“哪个男朋友?”
“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香港老男人,他今天过来办事,顺便请我们吃饭。”
严听雪:“我今天可能要去严峻他们那拿财务章,可能要晚一些。”
“晚点吃没事,宋弦,你呢?”
宋弦:“今天本来想去看画展的,最近我们部门太忙了,画展拖好久都没有时间去看。”
“看什么画展,又不是约会,自己看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每一次看展都有新的灵感。”
“那你改天再去。”
“可是,明天就闭馆了。”
她不单单要去看画展,最主要的,她还要去祁云翱家里看猫,晚上跟她们去吃饭,吃得晚了,她很难找到理由单独行动。
胡彦林狐疑看她,“你最近怎么回事,神龙见首不见尾,齐歌是不是又来广州了?”
宋弦又开始扯谎,“关他什么事,是孟巧阳总叫我去找她,她自己一个人住很无聊,周末就叫我过去。”
“她不是考研去了吗?”
“报名了还没考。”
最后,宋弦还是跟随她们一起去见了传奇中的香港老男人,那人叫老商,三十七岁,其实不算老,只是离过一次婚,在深圳做医疗器械业务。
他从香港给她们带来了一袋零食。
老商问:”你这两个同事都没有男朋友?”
胡彦林嘴上没把门,“这个被渣男抛弃了,还贴了十几二十万没拿回来,现在一心沉迷赚钱,这一位,人家有初恋男朋友。”
宋弦笑笑,并没有反驳她。
吃完饭,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送走胡彦林和老商,宋弦借口要去孟巧阳那儿,拎着零食袋和严听雪告别,打车去了祁云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