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等她提起，黎清先一步开口：“今天吃火锅。”
啊，火锅，她爱吃。
云昭果断地拒绝了两人的邀请：“我觉得还是回去吃比较好。”
赖天意用莫名的眼神打量了黎清一眼，耸了耸肩。
……
黎清在鬼域时曾经对云昭说过，早餐和晚餐都由自己来做。他的确兑现了承诺。
云昭在总部工作了一年。工作时间比她想象中的要短，通常到晚上6点钟，她就能跟着黎清回他家蹭吃蹭喝了。
她总是在黎清的家里待到晚上9点多。之后他会把她送回去。
除了有时候，某个小世界出现严重问题，他通常要连着熬几个通宵，实在抽不出时间时，云昭也会善良地为他泡一桶泡面，并往里面加一颗鸡蛋和一根火腿肠。
她有尝试下厨过，然而最后的成品实在有些糟糕。在炸掉了黎清的两个炉子、烧穿了他的七个锅子之后，她被拒绝允许进入厨房。
只在边忙切菜时可以入内。
一年之后，是云昭的试用期结束，她收到转正通知的这天需要去总部的负七层，跟她真正的老板见面。
是的，这一年来，她都不曾见过那所谓的001。
“它是什么样的人？”跟黎清坐上通往负七楼的电梯，云昭询问道。
“准确来说，它不是人，只是智慧的集成体。”黎清笑了下，“我能够找到你，也是因为001计算出我们契合度很高，在工作上会合得来。”
黎清只是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但话里的某个字眼却莫名戳到了云昭的记忆神经。
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嘴里喃喃了句：“契合度高？”
“是的。具体的算法我并不了解，或许跟基因等等有关。”
“契合度高……”云昭的表情有点迷茫，“是指这个意思吗？”
“不完全是，我认为我们的性格同样比较契合。”
云昭眨了下眼睛，反应有点迟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之前说，你需要我是什么意思呢？”
黎清疑惑地望向她。
云昭所说的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十分深刻的记忆，他回忆了近半分钟才想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似乎在一年多前说过这样的话。
黎清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忽然间想起这个问题。
他如实回答道：“我希望你来帮我的忙，虽然001安排的工作我一个人也能够解决，但有时候不巧几个小世界的任务堆叠在一起，我就难以应付了。”
“根据历年的经验，契合度越高的，合作起来的效率也会更高。所以它为我推荐了你。”
说完，他发现自己没有按楼层，上前一步按下负七层的按钮，松开手的时候刚好听到了云昭的下一句问话：“所以你来鬼域就是为了找到我，让我来帮你的忙吗？”
她的语调比平常说话更加平直。
黎清担心她误会，连忙解释道：“第一次去鬼域时并不是，那时候我还不清楚001所说的人是你。”
“是第二年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原来指的是你。”
他的解释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云昭皱起眉：“你应该早点说清楚的。”
黎清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愣了下。“我有哪里表述不清吗？”
“有的。”
“哪里呢？”
他下次注意一下。
云昭没吭声。她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有些低落。
——是她误会了。
并且误会了整整两年。
意识到这一点，云昭狠狠地恼羞成怒了。
*
电梯到达目的地，云昭率先走出电梯门。
她走得飞快，尽管她完全不认得路。上天没让她在这种时刻丢脸，她竟然顺利找到了001所在的异空间站入口。
对准入口上的人脸识别器，验证成功。
她大步走进黑暗中。
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一条近两米粗的巨大触手骤然从中探出，横亘在她眼前。
它比云昭还高，触手左右两端都望不见尽头。
云昭自然被这庞然大物吓了一跳。
她虽然见过不少形貌可怖的怪物，但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只的。
潜藏在身体力的逃生本能令她整个身子从地上弹起来，向后撤步。
有一只温暖的手下意识抵住了她的后背，拦住了她的动作。
云昭知道是谁扶住了她，也迅速意识到这只庞然大物就是那所谓的老板001。
但她还是转过头，不讲道理地瞪了身后那人一眼。
她的表情不高兴极了，但在黎清眼里，那双美丽的深色眼睛睁得圆溜溜，猝然望向他。
他感觉到心脏被轻轻攥住，扑通跳得极快。
至于云昭的怒火，早在他发昏的大脑里被美化了一万倍，哪里还能意识得到……
第114章 稻草人观察日记
【你好, 云昭。】横亘在云昭面前的触手居然发出声音。
但细听之下这声音又像是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还像是响彻在她的脑海里。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声源，包括云昭自己。
云昭并不懂得何为恐惧, 但是来自心底的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感还是令她感到不适。
她拧着眉头。“你不能正常一点说话吗？”
【……】
尽管被冒犯到，但身为高智慧集成体, 001并不打算跟这些小屁孩计较：【好的。】
它关掉了自己的环绕音效果，声音于是只从触手的一部分传出来。
那股阴森的恐怖感骤然淡了许多。
【这一年的工作体验如何？】
云昭看了黎清一眼。
她总是那么明事理，即使在恼羞成怒中也对001说了实话：“还不错。”
【很好。你已经完成转正流程，日后的任务会有一定难度。不过黎清会是很好的老师, 并且你们的契合度非常高，很快你就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任务者。】
契合度……
云昭听到这个字眼, 嘴唇抿得更紧了。
与001的第一次见面就此结束。
从异空间站出来再次走进电梯, 黎清注意到云昭似乎安静得反常。
他关切地询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情。”云昭低声说。
她一向诚实，但是在误会自己跟黎清是恋人这件事情上，实在做不到坦率。
这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回忆。
云昭现在只想回家, 把这段羞耻恼人的记忆丢掉她看不见的角落。
黎清还是认为她心情不佳，于是特意提起今天的晚餐，希望能够令她振作一些。
“晚餐我准备了……”
“我不去了。”云昭打断她。
“……”
“为什么呢？”
“不饿。”
“不要撒谎。”
云昭抬起头, 盯着他：“我没撒谎，我不想去。”
黎清怔了下。
“……抱歉。”
……
黎清错误的以为，云昭拒绝跟他一起用餐只是一个意外。
直到他迎来她接二连三的拒绝。
那日过去后近半个月时间, 云昭再没去过他家里。
这对于黎清而言是生活上巨大的改变。
他不喜欢养成许久的习惯被打破。于是他挑了一个时间，试图旁敲侧击地寻找出云昭忽然间不愿意吃饭的原因。
“你最近找到了很满意的餐厅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可以推荐给我吗？”
“哦，没有啊。”
黎清抿了抿唇, 又问：“那你昨天的晚餐吃的什么呢？”
“泡面。”
“前天呢？”
“海鲜味的泡面。”
“……”
“我买了羊排, 已经腌了一整天了。你可以来……”
“用不着。”云昭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我发现泡面也很好吃。”
“……比饭菜好吃？”
云昭想了一会儿，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
好吧，她撒了个慌。虽然泡面也很好吃，但是比起黎清做的菜还是差了一些。
但这又怎么了呢？难道她离开他做的饭就不能活下去了？
黎清明显被打击到了。
难道她不来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厨艺还不够好吗？
也许，他应该再去找几位顶级的厨师学习学习。
黎清不止是这么想，后来他当真这么做了。
他找到了两位非常有名的厨师学习手艺，并且得到了他们的高度赞赏。当然，这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现在，他却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学习新的菜系。
他被困住了。
黎清不适应，很不适应，准确来说是相当难受。
他自己调整了一个多月，试图麻痹自己的记忆，假装之前从没有人会在晚上到访他的厨房和餐桌。
可他显然失败了。
一个月三十天中，他有二十八天都在失眠，还有两天整宿睡不着觉。
在此之前，他都是和云昭一起待到九点半，然后他开车送她回去。
但现在，她不愿意继续在他这里吃晚餐了。
她六点钟离开，然后留下他一个人在总部。
黎清试着寻找原因，先是开始把自己做饭的习惯捡了回来，没有用。
后来试着像几年前一样睡在公司，没有用。
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能的原因。
“今天的工作任务有点多。”于是这天，他叫住了六点钟准备下班离开的云昭。
“什么？”
黎清瞧见她轻松的面庞，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加班。”
“会有三倍的加班费。”
“……”
云昭对加班费不感兴趣。
时隔一个月，她早已经从失恋的阴翳中拜托。主要原因是她家附近新开了一家非常美味的甜品店，她每天都会去那里光顾。
爱情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即便是被分手了云昭也绝不可能为此哭泣。
她自己一个人低落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把黎清从她的恋爱脑中扔了出去。
但爱情不是垃圾，不是想要扔就能丢干净的。
为了扔掉她的爱情，云昭需要把跟黎清相关的多数东西都抛出脑海，其中包括他温和的脾气、优秀的厨艺、好得出奇的样貌。
从此以后她对黎清的优点选择视而不见，之后就再也没为他伤心过。
加上她家附近的那位甜品店老板，做甜点的手艺比黎清还要好。
所以她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段“刻骨铭心”的恋爱经历，转头就把黎清抛在了脑后。
而黎清在某种程度上与她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爱情同样不是他的必需品，可云昭对他而言，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云昭瞧了瞧黎清乌青的眼周，心想最近也许是真的太忙了。
尽管此时她对黎清已经完全不留恋了，但是他曾经请她吃过的饭不可能抹消掉，何况如今他还是自己的直属上司。
“那好吧。”她说。
第115章 稻草人观察日记
从此以后, 云昭再也没能在正常时间下过班。
无论何时她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日应下黎清加班要求的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蛋。
她起初只是假装忘记了黎清的优点，后来随着对工作的怨言不断增加, 她开始真的对黎清的好视而不见。
许多次她想大骂黎清是个不讲人情的混蛋，却每次都做不到对他恶语相向, 于是只好一次次忍耐下来。
人是会变的。
她无比深沉又无比悲哀地想。
以前那个善解人意又温柔的黎清去了哪里呢？
哦，也许是被他的良心吃掉了吧。
如果她的上司不是黎清，而是别的什么人，她也不会这样生气。
但正因为是黎清, 许久之前他温柔的形象还深深印在云昭脑海中，而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他就彻底变了。
当云昭的容忍度一次次被突破底线, 她对黎清的包容心终于开始发生扭曲。
他们开始出现摩擦、矛盾，她不再对黎清百依百顺。
云昭绝不是有活力的类型，她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处于节能模式。然而打从开始加班以后, 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每天她工作内容的重要一环就是对她的上司阴阳怪气，嘲讽他被吞进狗肚子里的良心。
黎清的脸皮一天比一天厚，开始还会羞耻得面红耳赤, 之后就完全看淡了。
无论她怎么说，他都假装自己是块没有感情的木头——即便他的心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碎成的瓣数可以为云昭编一朵漂亮的头花了。
他们的矛盾彻底激化是在大半年之后, 这次爆发让云昭一气之下跟001递交了离职。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
耿福在转正以后，向他的上司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结果了远在几万光年外的屠亚的性命。
为了庆贺这件小事，他决定把自己用来制毒的稀有品种蘑菇做成食物, 邀请他的朋友们一起品尝。
云昭是他的师父, 比朋友的分量还要重一些, 耿福自然也邀请了她。
云昭答应去了，因为她喜欢吃蘑菇。
“你打算食用毒师培育的菌菇？不行。”黎清拒绝了她次日六点下班赴约的请求，“明晚的工作很多，你需要留下来加班。”
“我可以提前做完。”
黎清顿了下，还是说：“不行。”
耿福培育的蔬菜，万一吃出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黎清拒绝她的原因还有另一层，他一直看不惯耿福和赖天意，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应当说，他看不惯且嫉妒任何一个能够跟云昭友好相处的异性。
云昭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吭声。
*
于是第二天，黎清收到了来自云昭的一封离职申请书。
他将那张纸片翻来覆去地看，直到中午十二点钟，他仍然没有等来前来上班的云昭。
当天晚上，黎清出现在耿福举办聚会的家里。
吃着香喷喷蘑菇烤串的众人瞧见他，往嘴里塞蘑菇的动作皆是停了下来。
云昭扫了他一眼，把签字上的最后一只红色蘑菇吞下去，随着黎清一起出了耿福家的门。
黎清站在门口，冷风吹着他的脸。
他问她为什么想要离职。即便情绪很不稳定，可黎清面对云昭时候的语气总是温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