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这句话并不是为了骗取许澜的同情, 是真的。
她真的好难受。
喝了鸡尾酒, 刚刚又在楼下灌了两杯啤的, 现在胃里翻江倒海。
林雨晨撑着盥洗台面, 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唔, 好丑。
她头疼欲裂地摸着墙躺了上去,也不去管许澜今晚是留下来还是会走, 更加不会记得对阿致夸下的海口。
迷迷糊糊的,总感觉有人在给她擦额头。
然后她又开始做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梦到她因为学习不好被人睡了的事。
酒吧里,她和小姑娘苦口婆心讲的要好好学习全是实话。
那时候, 上了大学的林雨晨并不太喜欢读书。
可是做医学生太难了,要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不明白都已经上大学了,怎么还要背这么多书,还从早到晚全是课。
于是,别人上课的时候,她看小说。
别人写作业, 她听歌、玩游戏。
快考试的时候, 她才抓了瞎。
考不过就要重考, 重考不过,可能影响毕业。
可怎么办呢,那么多那么厚的书啊!
她愁眉苦脸和许澜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身边有个金手指。许澜可是他们那里的高考状元啊!
也顾不得理工科和医学的风马牛不相及。
考试前,她什么课都要许澜先学一遍,然后教给她,给她划重点。
说来也奇,许澜划的重点还像模像样,她每次期末都能低分飘过。
状元不愧是状元,自己的课业也没有耽误!
这样她每门课的混下来,基础知识非常不扎实。
有一次实验课,林雨晨被未分化的肺部癌症细胞玻片弄破了手。
她是学渣啊,看着手上迥迥流出的血,一心想着,完了完了,她怕不是要死了。
这癌细胞一定顺着破损的组织感染了她的好细胞。
他们在她身体里繁殖再繁殖,很快占领了她的整个肺部。
她要玩完了。
林雨晨是回了宿舍才发现手破了,一个人哭得不行。
舍友还都出去谈恋爱了,就剩下她一个人。
那种难以言语的溺水感压得她非常绝望、害怕、压抑。
于是,林雨晨把正在训练的许澜从操场上喊回来,说有好大好大的事要和他说。
那时候许澜的训练任务很重,可他还真的撂下一切赶回来了。
然后,林雨晨一看见他,就扑到他怀里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她还没在他面前这么丢脸过。
她那会儿才多大啊。
她才18。
她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过,好喝的没喝过,好玩的没玩过。
她还想着全世界旅游,想走遍千山万水,励志当一个美妆博主,画美美的妆给大家看。
她多惨啊。
学个医还没救人,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哭得抽抽搭搭,哭得开始使劲的咳。
完了完了,肺癌细胞这么厉害,已经开始侵入她身体了。
这也太快了吧!
不愧是分离出来的纯纯的癌细胞玻片!
她哭得更加绝望。
把许澜身上的作训常服都湿透了,胸口湿了好大一片。
“谁欺负你?”
嗡嗡的声音从许澜的胸腔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的话说得很硬,像是下一刻就要去为她想办法讨回公道。
“欺负、就知道欺负,除了人欺负人以外,世界上还有好多天灾人祸的!”林雨晨把满腔的委屈都撒在他身上。
她朝他发火:“比如生病!比如车祸!比如地震!你到底懂不懂啊!”
许澜半晌没说话,盯着她的神情,像是在思忖她可能遇到的事情。
最后问:“你怎么了?”
林雨晨看着眼前无措的少年。
他这样为自己张慌的样子真好看。
眼下的泪痣,让他慌张的时候整个人多了脆弱感。
一身笔挺的作战常服熨帖地套在身上。
他的双腿笔直有力,黑色皮带束着腰。
握着她胳膊的手五指纤长,能隐隐看到下面的血管和青筋。
眼睛是那种温和无害的,清澈又寂静。
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才有神采。
你看到他,就会觉得他很乖,成绩很好。
整个人是那种很干净、很俊朗、没有杂念的长相。
许澜因为这副长相,为学校才刚刚拍过飞行国防生招飞的宣传片。
那个宣传片在校园论坛里炸开了锅,大家开始深扒他的颜。
无论他走在哪里,都有人在偷拍他的照片。
一时间,论坛里到处飘着他的照片。
她都撞见过好几次有人向他表白。
这样好看的少年,她才骗到手没多久。
可转眼她就要死了。
她从前怕疼,一直不许他进行最后一步。
现在,马上就要便宜别的女生了。
这下子,她哭得更惨了。
她可太可怜了吧。
谈了个那么好看的男朋友,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她人就要先没了。
人有几大喜事,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她还享受完呢!
胳膊上传来的力道更大。
她看着许澜慌张的眼睛悲痛地说:“我要死了,许澜。”
他的眼睛闪过震惊、无措、惊吓,到最后在分辨是不是又在骗他。
可无论是什么,如果事实不可挽回的话。
“我陪你一起。”他说。
眼神里一点犹豫都没有,非常平静。
普通的就像是一起吃午餐的邀请。
林雨晨冷静地摇摇头:“我不要你陪我一起死,但你能把自己送我吗?”
无论多荒谬的命令,只要是她说的,他就会听。
甚至不会去问为什么,只有绝对的服从。
他平静地看着林雨晨的眼睛,品味了下她话里的意思。
然后,向前走近了一步,碰了碰她的嘴唇,像是试探。
看她没有反抗后,用舌头敲开她的唇齿。
从耳后亲吻到脖颈,亲得她站立不稳。
她才知道他平时有多端着。
“你是说这样吗?”他哑着嗓子问。
她张口的语言已经化为呜咽。
她没有抗拒,靠在他怀里。
所以,他继续。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他全程熟稔地像操盘无数次的动作是不是在哪里实践过。
她问他,他怎么也不肯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怎么答?他对她满脑子浊念,从小就开始惦记她?
后来听老师说,那未分化癌细胞玻片并不会让她怎样后。
林雨晨大呼上当受骗。
他们那晚一整晚忙忙碌碌没有睡觉。
看着浑身淤青,林雨晨反思,到底自己是不是收礼方啊?
后半夜,林雨晨浑身冷汗地醒来。
她吁口气,自己竟做了这样一个梦,那个酒吧小姑娘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睁开眼后,她失神地盯了会白色的天花板。
然后低头看了看被子——灰蓝色。
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黑裙子完完整整。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她喝多了,缠着许澜把她带回家。
许澜人呢?
她睡在一张一米五的床上,身边空荡荡。
房间不大,一览无余,地上空荡荡,书桌窗帘都没有影子。
林雨晨掀开被子站到地上,来来回回找许澜的踪迹。
房间里并没有。
他走了?
就这么扔下她走了?
林雨晨郁结地打开房间门,想去问问阿致怎么回事。
可她一开屋门,就看到门口对面的露台上有一把藤制躺椅。
许澜就坐在那上面。
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还是那件在人流里蹭来蹭去皱巴巴的西服。
他多爱干净一个人啊。
林雨晨一开始以为他是在那里守夜。
旋即就发现不对劲。
一阵阵白色烟雾随着夜风吹到她面前。
他在抽烟。
这已经是后半夜。
这是林雨晨第二次见到许澜抽烟。
上学的时候,他从来不抽烟。
他们飞行国防生在天上飞的时候,其实压力很大。
从指导员到学生都会在上天之前狠抽那么几支,缓解压力,不然整个人真的要疯。
上上下下都有不小的烟瘾。
可他从来不抽。
他有次帮舍友买烟,被她瞧到。
林雨晨还以为他要抽,跟他发脾气。
“这东西有什么好,我们医学生最烦抽烟的人了。闻着又臭,你要是抽烟,麻烦以后离我远点、不许碰我。”
她那会儿脾气太不好了。
林雨晨自我反思一番,放轻步伐朝那段缭绕烟雾走过去。
露台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简陋的悬着的白炽灯泡。
灯光昏黄,许澜就在那盏灯下坐着。
昏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在面颊处形成黑和白的光影分界线。
他整个面目变得极硬朗,像是裹上了层锋利的壳。
凭北初春的夜风很凉。
他身上仅一件单薄的衬衫和一件黑色西服。
他偶尔会轻咳一声。
林雨晨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忽然心里头腾起难言的酸楚。
她走过去,从他背后圈住他的脖子,轻声问他:“你怎么不进去啊?”
外面的风好凉。
她能感受到身下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下。
然后她搭上去的手腕被人攥住,使她不得不一点点移开他的肩膀。
林雨晨垂着两手,觉得有点委屈。
那一个瞬间,她想起自己一直没有被回复的微信。
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脸上那种漠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
以及,在公司碰到时,他和领导说他们不熟悉。
她朝后退了一步,和许澜离开一米的距离,委屈地问:“我都一直在找你了,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冷漠呢?”
许澜没有回答她,只是右手夹着的烟丢在地上,狠狠地一脚踩灭了。
林雨晨这才发现烟头的附近还有一箱啤酒,和几个空了的酒瓶。
他喝酒了。
这晚,他还是忍不住喝酒了。
“如果是因为我说的那个调酒师的话……”林雨晨顿了顿,看向许澜的眼睛。
他躲开了视线。
“如果是因为那个调酒师,我是骗你的,没有那回事。”林雨晨把话说完了。
可许澜依旧毫无反应。
于是,林雨晨走过去,弯腰拾起许澜脚边那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仰头“咕咚”灌了一口。
然后轻笑了声,单手靠在许澜背后的藤椅背上,凑在他耳边说:“装什么啊?你忘不掉我吧,是不是?”
“你还喜欢我,不然你今晚不会来,现在也不会在这儿。”她又轻轻地说。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开始想到什么说什么:“喂?你是不是怕离我太近,无可救药爱上我啊?”
“你就是怕又爱上我吧?”她吁了口气。
许澜低着头,灯光把他的背影打在地上,落下长长的影子。
林雨晨没有等到他的反应,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又灌了口啤酒,转到天台上,扶着栏杆舒了口气。
外面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是为她亮着。
她有点想家,也有点难受。
今天这场酒,确实喝的太多了,啤的洋的一起上。
但她确实也不可能要求,她一张口复合,他就能和好。
她也很知道自己的,得不到的东西就偏想要得到。
林雨晨转头,想和许澜好好谈谈,听他讲讲他的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回头,看到他坐在躺椅上的样子,懒散又脆弱。
他的唇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在灯下泛着醉人的光。
眉头也微微蹙着,他也不太好受。
于是,她走过去,省略所有步骤。
弯下腰,空着的那只手扯住他的领口,把嘴唇印上去,不给他一点反抗的机会。
灯光昏暗、月影婆娑,这是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她把唇印上去,像他以前对她那样轻轻舔了舔他的唇。
然后舌头用力地挤进去,去把他紧闭的牙齿撬开。
和以前每一次一样,她的心跳声压过了周边万物。
林雨晨的两臂上有只手,牵扯着把她拉开半米的距离,她的唇被迫离开了。
“你酒醒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哑到像从最粗糙砂纸上划过。
她波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冲他笑了一笑,然后说:“没有啊,我明天就把这一切忘了。”
而后,她的后背被一只手覆上,用力向身下人那侧压,像要揉进身体里。
他吮着她的唇,汲取着她的呼吸,从唇齿到其他。
比第一次还要炽热和贪婪。
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这里了。
当年她决定离开凭北时,他的吻总是这般横冲直撞,带着最原始的悸动和欲望,像是要把她吞下去。
她当时好害怕。
可这次,她有点喜欢这种窒息到晕眩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合二为一,是一个人。
他的手把她箍得很紧,紧到她浑身发疼,骨头缝里都是疼痛。
但她没有推开,没有呼痛,而是在疼痛下产生了新的感觉。
像踩在棉花上,在酒精和荷尔蒙的作用下,她产生了一阵阵眩晕感。
一些好的坏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的吻总是要么炙热,要么虔诚。
她能感受到他所有情感,热烈又虔诚。
从前她就在想,为什么看着这么斯文的人,吻总是那样沉重。
他曾经有多爱她。
“咣——”林雨晨的右手忽然失力,酒瓶子碎在脚边,在脚边溅起了许多碎片。
绿色玻璃片把光切割成许多片,每一片沾着液体反射着他们的怀抱。
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啤酒香气。
许澜反应极快地把她朝藤椅左边带,是刻进骨子里的反应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