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男人皱了皱眉。
“先送你回驿站。”宋昕打算命车夫掉转马头,先送唐姻回去。
“别——”唐姻拒绝了,小脚不由自主蹬了他一下,被宋昕挑眉捉住。
宋昕:“怎么?”
“就您宋大人关心伤兵,我不许关心吗?”唐姻摇晃着宋昕的袖子,小脚丫拱着宋昕的手:“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等一会儿也不需我在做什么了。”
她并非逞强,而是真的感觉还好。
孕夫脚浮肿是十分常见之事,虽说及时修养为好,但眼下她还不至于。
唐姻小声道:“你知道的,我父亲唐国公乃世袭之称,便是因为祖上陪着万岁爷打下了江山才有了我父亲世袭一脉,所以我对兵卒有着一份感念,不该忘本。更何况……那些伤兵也是人家的儿子、丈夫,父亲。这一路看过来,我、我不忍心。”
唐姻摸了摸肚子,感慨地说:“当作为孩子积德行善吧。”
自从唐姻怀了孩子,心思似乎比过去更软了。
她把宋昕的手挪到了隆起的腹部,忽然,唐姻的肚皮动了动。
小家伙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到了宋昕的手上。
宋昕指尖微微打了个颤。
小家伙每次踢人,唐姻都是有感觉的,力气大了,碰着她的脏腑、腹壁是会有些疼的。
唐姻倒吸了口气,随后小家伙安静下来,短暂的痛感消失。
唐姻掩着唇笑了:“瞧,这是在回应我们呢。”
宋昕却不悦起来:“这孩子成日里踢你。”
“这是胎动,你不懂。”
宋昕瞥过狭长的眉眼,薄唇微抿。
他不是不懂,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日万,直接更完咯。
第69章 结局上
◎忘记一切,你想都别想。◎
不到半个时辰, 众人便到了秀风观。
秀风观依滇城的小山所筑,虽然是滇城最大的道观,但容纳伤兵后, 就显得局促了。
才一进去, 就看道观内的道长们忙忙碌碌,焦头烂额的模样,道观内四处躺着重伤的兵卒。
时年道长多有医术傍身, 人常说十道九医便是这个道理。
然而面对这样多的、病情这样重的伤兵,秀风观内的仙长们并不专长,昨夜一窝蜂地塞进山来千百来人, 此时也有些鞍马劳困了。
其中一个年有古稀、道骨仙风的老者抬头一瞥, 便看见了宋昕等人, 连忙迎上来, 拱手礼道:“您就是宋大人吧, 贫道是秀风观的水镜道人,昨夜武将军连夜送来了不少伤兵, 贫道已经处理了些,可……”
可伤兵实在太多了,他们一群道长也实在是再无余力了。
宋昕当然明白观中仙长们的困境, 紧急之时,秀风观敞开大门接纳重伤兵卒已经仁至义尽,更何况,观内众人还一直竭尽全力的帮忙、救治。
宋昕对老者长长一揖,随后请出了身后的华春秋。
“这位是与晚辈一同来此的江南名医,华老先生, 水镜仙长关于伤兵救治一事, 华神医与其弟子可出些力气。”
说着, 华春秋的数名弟子纷纷朝水镜道长行礼。
华春秋云游四海,声名远播,水镜道长有所耳闻,当即心头大石落了地。
事关性命,伤不可待,水镜道长做了个请的手势:“伤情最严重的都在屋里了,请神医随我来。”
华春秋随水镜道长走了。
唐姻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口突突直跳。
游廊上、甬道旁,横七竖八倚靠着伤兵。
有的头上流血,有的身中刀伤;有的断肢残臂,有的昏迷不醒。
竟还有比这更重的伤势了吗?
唐姻心口涌起酸意。
“姻姻?”宋昕发现唐姻脸色不好,转过唐姻的身子,“不若你先回马车内等着,你爱吃的,我都备好在车里了,若哪里不舒服,派人进来唤我一声便是。”
宋昕也未曾想到,秀风观的伤情会如此严重。
鲜血、哀嚎、伤口……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些,这并不适合她。
宋昕想,是不是唐姻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吓着了,才感觉不舒服。
唐姻眼圈有些红,用力眨了两下,忍住了泪意。
“那、那我先歇一歇,去车上等你。”
唐姻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那些小将士们,大多数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
左右她帮不太大的忙,又不想旁人担心,便先回马车上歇息去了。
宋昕扶着唐姻一道往马车处走,唐姻怕宋昕误事,步子快了些,宋昕握了握她纤细的腕子:“不急,慢些走。”
宋昕默了默:“滇城的事已经大致已经处理妥帖,我与华神医商量过,他会留下几名弟子照应伤兵,等捉拿了滇城的细作,我们便可以启程继续往宁昭走了。”
唐姻知道,宋昕已与武将军、李知县布了下捉拿细作的局,估摸着这两日便有结果了。
“不急的。”
她四下看了看,信鸿、车夫,护卫们各司其职,背向着他们。
唐姻弯了弯眉眼,阳光下妍姿巧笑,如江南的六月微风,温婉而恬静。
她双手抓住宋昕的袖角,踮起脚尖儿,仰着头,蜻蜓点水吻了过去,短暂的触碰后,又飞快的缩了回来,鬼鬼祟祟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我、我上车了。”
宋昕挑眉:“这会儿不怕人看了?”
唐姻撅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你者——”
唐姻后边的话,生生被宋昕吞进了喉咙里。
等唐姻上了车,宋昕才回秀风观内。
唐姻也着实有些累了,怀胎已有七月,十分辛苦。
先前华春秋同她说过,她的蛊毒已有快一个月未曾发作,便是因为太子府送来的灵芝滋养了心脉。
眼下蛊毒仍在,灵芝可遇不可求,数量却不多了。
华春秋曾嘱咐过她,现在最怕的是她的身子受损,生产之前,还是先把蛊毒解了才可保性命无虞。
唐姻记着这番话,所以一上车,便好好歇息了。
车内被宋昕命人改造过,四处都铺着软垫,十分宽敞。手畔有温水、茶点,以及一些消磨时光的书籍。
唐姻随手拿起一本,正细细翻看着,却忽听车底似乎有异响。
指尖顿住,翻书声止,窗外唯有风声过隙。
“信鸿?”
信鸿守在车厢外:“在呢,夫人?”
“听到什么声音了没?”唐姻问。
信鸿在车厢外挠头:“没有呀。”
“没、没事了。”
唐姻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多心了。
忽地,窗子却发出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跃窗而入,车厢内参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唐姻惊慌地撑起身子,欲回头看:“谁——”
而话未竞,已然被人掩住了口鼻。
·
彼时,宋昕正在秀风观内与华春秋等人一起查看兵卒们的伤情,李知县那边却派来了一位官差。
那官差形色匆忙,火急火燎地在秀风观内环视了一圈,视线顿在宋昕身上。
“大人!宋大人!”他扬手跑过去。
宋昕回眸。
那官差忙道:“依大人计划,果然在南边的粮草库发现了细作,共四人!可奈何那些细作竟功夫了得,大概是从军出身,竟逃了一个!”
宋昕眉眼泛起冷色:“逃了?”
“……是。”
说罢,宋昕撂下手中的金创药,就随官差往外走。
早些时候,宋昕与李知县开仓放粮后,便将剩下的余粮运回到南边的粮草库内。
毁掉粮草库是细作入城的主要目的,所以宋昕与李知县、武将军商量过,粮草运回库内后,假意守备松懈,引蛇出洞、守株待兔,细作一定还会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粮草入库之后,有几名鬼祟游移到了粮草库附近,打算在此放火烧粮草,被伏击的将士们捉个正着。
谁知其中有一个甚是狡诈,越开众人逃走了。
李知县眼尖,记住了那人的面容特征,描绘出了相貌后,一边下令命人寻找,一边急匆匆地来向宋昕通报。
“大人,就是这人!”这人拿出画像道:“他肩头中了一箭,逃不远的!”
宋昕颔首:“可下了宵禁、闭了城门?”
“大人放心,李知县已经下了令。”
“城中医馆多派人盯着,他受了伤,若是出不得城,必然要在城内疗伤、找药,所以这几处一定要仔细布防。”宋昕跨出秀风观的观门,抬头朝门外守车的信鸿道:“你先带人将夫人送回——”
话音未落,宋昕便愣在当地。
一双狭长的眸子恍若结了冰。
不远处信鸿栽倒在地,头上满是血迹,守在马车周围的仆从和车夫毙命当场,胸口涌着涓涓鲜红,已经没了生机。
地上唯有一道深深的车辙印子,而唐姻所乘的马车,已经不知所踪了!
众人哗然过后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看向宋昕。
宋昕有一瞬间的失神,短暂的失神过后,恢复如常。
只是男人的的脸庞变得冷峻,犹如天上冷月,让人莫名生出一分畏惧。
这短短一瞬,无人知晓他究竟想了什么。
“请华神医出来,立即给信鸿诊治。”
华春秋很快便出来了,他走上前去查探信鸿的伤势。
信鸿虽受了伤,好在偏离要害。
他尚有几分意识,模糊看到宋昕的人影,大惊:“……三、三爷,夫人被人……被人劫走了,我、我拦不住他。”他虚虚指了指南边,“往那边……那边去了。”
宋昕看了看那个方向,声如寒潭:“备马!”
一骑绝尘,宋昕率领数名精锐骑兵往南城门的方向去。
大风掀翻衣袂,马驹如闪电般疾驰,可宋昕只觉得慢。
关于劫持唐姻之人,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进出城均设了关卡,时局紧张,细作出逃,城门正在紧急封锁。
封锁城门的消息似乎刚刚下达至此,长长的出城队伍还在排着,男女老少、骑马的、驾车的,队伍中的百姓们皆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官府的衙役将细作的画像张贴在城门处,命手下下去一一排查众人。
那细作扮作车夫,隐匿在队伍中半垂着头,一双阴狠的眼睛,悄悄四下打量着。
盘查的官差走到这人面前,比对着手中的画像。
“抬起头来!”
细作自然不肯,忽然驾马冲出好远,冲向正在缓缓紧闭的城门!
“不好!快关门!”
守城的官差一见,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轰”地一声,城门紧闭,重重的门闩落下。
马扬前蹄,生生停在城门口。
待宋昕追到了南城门,果然与他猜测一致。
他目力好,远远便一眼认出唐姻所乘的马车。
“姻姻!”
他策马上前,就看那名细作已经躲进了车厢内,片刻之后,挟持着唐姻下了马车,退回至城门下。
“打开城门,放我出去!你们可知,她是谁?”
男人大喊,那张脸与李县令所画之人一摸一样,他肩头负伤插|着半支羽箭,正是受伤逃走的那名细作!
守城的守卫听细作这样说,也不敢轻易动作,纷纷退后了些许。
“住手!”
宋昕沉声制止,他翻身下马朝唐姻与挟持她的细作走了过去。
细作认得宋昕,施粥放粮那日,他便认清楚了宋昕和唐姻的模样。
“你、你来得正好!快开城门,放我出去!”细作一手掐着唐姻的喉咙处,一手把尖刀驾在唐姻细瘦的脖颈的脉搏旁,“仔细了她的命!”
宋昕脚步顿住。
唐姻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汇聚成股流到下颚上。有些吃力地道:“不、不能开门,他身上……他身上藏了滇城的舆图!”
舆图?
滇城的舆图怎么会在这细作的身上?
不该在武将军的军营么?
细作冷笑:“姓武的丢了舆图自然不敢同你讲,废话少说,快开门!”
原来,这细作不仅偷潜进了滇城欲图烧毁粮草库,还偷了滇城滇舆图,意图带回去。
武将军知道丢了舆图是玩死之罪,便隐瞒下去了,打算自己悄悄找,却没想到,被宋昕先一步知晓其中因果。
“还愣着做甚?”细作生死一线,见宋昕等人迟迟没有动作,已经显露出了急色,“开门!”
他收紧了挟持唐姻的手,唐姻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方才细作驾车急促,一路的颠簸已经令唐姻腹痛不止。
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眉间紧紧皱着,双手轻轻拢着肚子,似乎十分不舒服。
却还顽强道:“我死不足惜,绝不能让他把滇城的舆图给——”
“闭嘴!”
细作没想到身前这个吴侬软语的小女子竟能说出这样不要命的话,冷声呵斥唐姻。
“大人,这、这怎么办?”
宋昕面色冷峻,毫无破绽,似乎被挟持的不是他的结发妻子,更像一个陌生人。而只有他自己知晓,夸大袖袍下紧握的拳已经冷汗涔涔、吱吱作响。
“拿箭来。”
“大人……”守卫瞪圆了眼睛,不敢动。
“拿箭来!”
宋昕再次下令,才有人将羽箭呈上。
弓如满月,一触即发,寒芒拉对准了细作。
细作大惊失色,将唐姻挡在身前:“你、你做什么?你不要她的命了么?”
唐姻却弯唇淡笑,言语中满是对细作的不屑:“我的命……与滇城舆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细作慌乱起来:“你、我叫你闭嘴!”
唐姻看着宋昕的脸,微微合了合眼眸。
一个眼神交锋后,忽地抬手拔|下头上的珠钗,朝细作的大腿狠狠刺过去。
刺客本就乱了阵脚,此刻身型一抖,露出半个头身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破空之声擦着唐姻的耳畔呼啸而过,羽箭宛如一条银蛇,飞快地奔向细作的头。
唐姻鬓角的发丝被疾风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双眸不自觉的眨了眨。
“噗”的一声,电光火石之间,羽箭便没入细作的左眼!
细作吃痛,瞬间脱了力气,松开了手。
唐姻抓准时机踉跄地奔向宋昕,宋昕迎过去,稳稳接住了跌进怀里的唐姻。
唐姻脱困的瞬间,那些守卫已经蜂拥而上制服了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