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你是谁?”贺思今复问。
“……”这回,男人停顿了许久才道,“我记起来了……我叫,熹初。”
“!!!!!!!!!!”
第117章 我在 ◇
◎大逆不道又如何?◎
只是没有时间喜极而泣, 男人便就呕出一口黑血。
贺思今听爹爹说过,宴朝体内的毒素仍旧有压制的成分在,是以才会叫他忘记事情, 而今这一口血吐出, 又伴着后头一口鲜红, 应是全解了。
顾不上许多,她伸了袖子就去擦。
宴朝浑浑噩噩了这一路,终于清明过来, 唇上的温柔叫他倏地抬眼。
“走!”前头带路的不乐意了。
哑巴说话, 自然是急得。
宴朝按下贺思今的手, 顺遂捏在了掌心:“这甬道通向哪里?”
然而这次,廿复却是不说话了。
他沉默的档口,垫后的人跟上来, 廿五道:“外头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做什么, 已经全数退下,我们抓到两个, 廿七正在审。”
如此,倒是没有了继续往前的必要。
不过宴朝却是看向前头的廿复:“你也不知道这里通向何处?”
廿五接道:“这暗道是廿复今日早间偶然才发现的,还不及与殿下汇报。”
主要是失忆的殿下他们也不好汇报,所以廿复原还打算先带他们来,不想就落了暴雨,出了事。
“这暗道的房间,是这别院中的东屋,”宴朝却对着前边已经站住的身影道,“廿复, 那原是你的屋子。”
“殿下?!”廿五猛地瞪眼, 就差上前摇一摇自家主子, 他将目光投向边上的王妃的身上,得了后者一个点头,差点语无伦次,“殿下好了!殿下你可算是好了!琛族族长还在等殿下的话,还有我们!那个西戎王的鹰隼被我们逮了一只……”
一席话毫无关联的,叫宴朝终于皱了皱眉头:“今日的刺客意不在杀我们,不会再来,你且先回去,吩咐廿七,必要时候拿景妃诈一下。”
“景妃?!”
“去吧。”
主子的病好了,廿五便就有了主心骨,自是麻溜应了原路回去。
留下的三人还在这甬道中,廿复手里的烛火噼啪一下,跳了跳。
贺思今伸手将刚刚恢复的男人扶了一道:“廿复,我们继续走吧。”
不等他们说,廿复已经抬脚往前。
这一条路很长,长到似乎是没有尽头,七拐八弯的,却很是干燥通畅,不知道挖了多久。
贺思今却是想起刚刚宴朝的话来:“你方才说,这东屋原是他住的屋子?”
“嗯,小时候来玩过一次,与他一起睡的这间。”宴朝说着,留意到她有些散乱的发,替她顺了一下,“怎么?”
指腹划过脸颊,贺思今思绪乱了一分,而后才重新聚拢回来:“你可还记得刚刚我们下来的时候,是从这屋子的床榻处?”
确实如此,暗道的门是床板下的第二层床板,可以活动,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来。
再者说,这个别院皇帝肯定已经翻过不少遍,至今还没被发现,只有可能是藏得太过隐秘。刚刚廿五说这是廿复自己发现的,确实,也只有他会故地重游,先行进入自己的屋子了。
诚然也只有他最熟悉自己的屋子。
宴朝未经前世,贺思今却是明白的,她一面向宴朝解释,一面却是看着廿复的背影:“吝国公与夫人,想必是早就已经想好了逃生的路线。以往我一直不清楚二老是什么时候知晓恒王妃仙逝的真相的,如今看来,怕是很久以前就晓得了。这密道,应是他们早已猜到这复仇之路多半有去无回,所以特意留给吝小公子逃命的。我记得吝小公子还有一个叫木酒的随从,身形与他颇为相似,恐怕,便就是自小养在吝公子身边的死士吧。”
顿了顿,她轻声道:“想必这密道能被发现的方式,也只有吝家人能知晓的。”
眼前陡然开阔,将洞口的枯枝掀开,一股泥土的腥味袭来,然而,这却是实打实的,来自山林的味道。
暴雨骤歇,贺思今钻出来的时候,那洞口边的树叶洒了她一头的水珠,被宴朝伸手拦截,只是没拦住多少,三个人都湿了发。
不等细看,先行出来的男子却是突然蹲地开始大笑,笑着笑着,那已经哑破的嗓子便就只能发出灶笼鼓风的抽吸声,他跪在这被暴雨砸烂了的泥土里,笑出了眼泪。
原来,吝家从来没有抛弃过他,前世今生,都未曾。
可这荒谬的世界啊,爱恨总有来不及。
好比从未言说的吝家二老,好比恨了一生一世的吝惟,好比那甘愿将命递于宴朝的恒王,好比前世里,她到死都错看的人。
贺思今沉默着,瞧着跪地的廿复。
面具被摘下,顷刻被狠狠捏扁了形状。
“思今。”耳边传来宴朝的声音,连带着人也被他转了个身。
贺思今怔怔瞧上,撞见男人的目光,她抿了唇,没有开口。
“今日的人,定是景妃派下,皇上没有必要这个时候与我撕破脸,这别院是他安排的,便就是要试探我,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他眼瞧着她的眉目如画,轻轻继续,“唯有景妃。郗州海战,濯春茶之毒,师父解甲,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我,想在背后伤我的人不简单。我一直奇怪,那日景华寺山路之后,她为何全无动作,原来只是沉得住气。
“可是此番怕是我的失忆叫她失算,所以,狐狸终于急了,这才想用刺客挑拨,为的便是要我与帝王反目。只是,人一急躁,必生漏洞。景妃便是如此。”
贺思今点头:“我知道。大约是连她都没想到我们会先来苑山别院,再者说,这刺杀浅尝辄止的,反而暴露心机。”
只是说完这句,她却低头点了一下石子,接着才复又直视他:“但是,她还是如愿了,对吗?”
如愿。
景妃想干什么呢?样样种种,竟大抵离不开一个,便是叫那皇位上的人——不好受。
怎么才能最叫他不好受的呢?
约莫就是父子反目,宫变再起,叫那他最厌恶的亲手逼死的妃子的儿子,继承他的天下。
这计划中,宴朝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拿你做刀,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贺思今道,“只是你现在,却是自己想去做那把利箭了,对吗?”
她一如多年前走向自己的果敢,聪慧的,又坚定无比。
宴朝沉眸:“我愿兵不血刃,可终难幸免。”
贺思今听在耳中,任由谁闻,这都是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可是——又如何呢?她想。
不远处,廿复站了起来,他的手臂上的血还没有完全干涸,破损的容颜冷静,只一双眼,似是火炬,像是要灼烧整个世界。
“仇恨太苦,也太重,”贺思今终于莞尔,“不过,如若桩桩件件地都能放下,又谈何为人子,又谈何公平。熹初,我不愿你痛苦,也不愿你后悔。”
“……”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在。”
是夜,千里之外,琛族栖息地。
为首坐着的的年轻人抬起头来,他一开口,声音却是苍老:“星辰变,天下乱。”
“族长,前族长既然还在宫里,为何不与我们联系?”
“我琛族擅幻术,为天下名门正派不齿,从来乱世而出。所谓太平盛世,又何来我琛族一位?”央礼仍是瞧着那星空,“兄长不出现,却早已经替我们选好了人。”
“族长是说那朝王?可他已经成了傻子。”
“你看。”他却没搭理族人的话,只抬手指向一颗明灭忽闪的星,下一瞬,这颗星突然亮起,隐隐有吞噬黑暗之势。
“这是?!”族人大惊,不敢相信地又上前几步,想要再看清楚些。
央礼一笑:“时也命也。此番是它帝王自掘的坟墓,訾家军、旧人,包括我琛族,都当效明主。”
“那我们现在?”
“京城看来是要乱了,兄长在等我们。”央礼站了起来,“走吧,该赶路了。”
“去哪里?”
“北上。”
第118章 温泉 ◇
◎你想得美!◎
苑山别院有刺客的事情传到京中, 用了不过几个时辰,等到贺思今一行人从暗道重新回来的时候,廿五已经通传, 说是宫里头来人了。
“谁来的?”
“是福盛公公。”廿七虽已经听廿五说过, 此番看向主子的目光仍是探究。
“来多久了?”
宴朝开了口, 廿七才终于确定:“刚到。”
堂屋里,早已不年轻的身影缓缓踱着步子,闻声停了下来。
福盛躬身一笑:“传陛下口谕, 奴婢明日一早就送殿下回京。”
送他们进苑山别院的是这公公, 如今出去, 倒也是他。
宴朝没说话,贺思今代为回答:“公公辛劳,不知此番回京……”
“这别院里头, 许是久未住人, 诚然是脏得慌,确实不适合朝王殿下居住。”福盛道, “哎,就是可惜了这后山的温泉。”
“廿五。”
“在!”
贺思今沉声:“刺客虽是没抓全,倒也留了两个活口。如今朝王身体不适,实在不好操劳这些,不知公公可否?”
“奴婢过来之前,陛下便就已经叮嘱过,这刺客出现在陛下选定给王爷王妃休整的院子,定是别有用心,还请允许奴婢将他们一并带入宫中问审。”
“正有此意。”
天色已是深夜, 两个刺客被押出去的时候, 口中皆是被绳索箍了绳索, 防止咬舌自尽。
累了这些时候,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可福盛是带着口谕来的,自然不会先行回去,如此,贺思今也只得命人安排了屋子。
那福盛跟在宴正清身边日久,与其说是在这儿等着二人启程,不若说是来替帝王探探虚实。
好在宴朝咳血的唇角和贺思今染血的衣袖做了一场好戏,福盛亦是不敢耽搁:“奴婢先行告退。”
离开的时候,他瞥向了一旁的廿复。
贺思今顺着一并看过去,不知道何时,那面具重又覆在了他脸上,只是被捏压的地方生了褶皱,是被将将抹平的,还不甚吻合男子的下颌,有些突兀。
福盛没说什么,只这一眼,便就离开。
“你之前说,西戎的鹰隼?”一屋子沉默的人中,宴朝突然开口。
廿五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应该是虢邕传进京中的,上头的文字,属下也不识得。”
说着他捣鼓了一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条。
宴朝抖了抖展开,眉头也跟着一蹙,接着,才重新收起:“今日便且散去,待归京回朝王府后,再行商议。”
“是!”
自打今日从暗道里出来,一切,便就变了。
“思今。”
“嗯?”
一路都与她牵在一处的手指,现在亦是没有松开。
宴朝展颜:“福盛说得对,这后山的温泉,总不好辜负。周大夫说你身子染了寒气,不好根除,这温泉最适宜。”
“我……我就算了。”贺思今手指一收,却还是被人逮了。
“不能算了,还有人盯着呢。”
“???????”
不等贺思今好生探看,身子就一轻,脚便凌了空。
“殿下!”她低呼一声。
“公公。”有人推门进了厢房,“朝王抱着王妃去了温泉。”
“哦?”
“还要跟去吗?”
“罢了,”桌边拿手指玩着烛火的人正是福盛,他缓缓摆手,“朝王是失忆,不是真的傻子,这夫妻的事情,倒也不必。”
“可是陛下的意思是……”
“嗯?”烛边人挑眉,“哦,陛下定是叫你盯紧了些朝王。”
“是。”
“那你觉得现在这个时辰,他们去后山,可能是为了逃跑,还是更可能为了亲热?”
这句话问得年轻的孩子半晌没卡出声音来。
“退下吧,明日一早启程。”
“是。”
后山,未近温泉,便就已经听见汩汩的水声。
连绵雾气哪怕是这盛夏时节,也因着这山中一隅而升腾起一片。
模模糊糊的迷人眼。更遑论是这只有月色的山涧。
贺思今落脚的时候,又摸索了一下才确定踏到实地。
宴朝仍是牵着她往边上石台处寻去,而后,只听咔得一声,火光摇曳。
将火折子递前,点燃了石台上的灯烛,这建在后山的温泉屋才露出了轮廓来。
“姨母……”一开口,宴朝就顿了一下,改口道,“外祖母之前来苑山别院,倒也确实有调养之意,也不全为了掩人耳目。这温泉我小时候来泡过,当真舒服,只是小孩子火气旺,觉得燥。你且去试试。”
贺思今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这话问得很顺遂,完全没有料到男人一瞬的错愕。
“我……现在火气也旺。”
贺思今哑巴了。
她兀得回头只盯着那一池烟雾弥漫的水潭,想掐自己一下。
身后却是传来一声轻笑。
“你故意的吧?!”她头也不回地怼,“怎么病刚好就开始耍坏?!”
“我没有。”宴朝的声音虽是正经,却是带笑,复又补了一句,“今日淋了雨水,去去寒最好不过,这屋中应是已经备了衣裳,我去拿。”
贺思今便就板着身子等他离开,等了几息都没听着声,她偏头:“你去了没啊?”
“嗯,就去了。”
声音分明还在身后,她忽得就转过身来,对上一张久违的笑意盈盈的脸,质问的话便就堵在了嗓子眼。
宴朝也没料到前头人会突然回头,将起的身子一滞。
“快去!”小姑娘突然还提了声。
他便半刻不耽搁,赶紧往里屋去。
贺思今心口砰砰砰的,缓了缓,才解了带血的外衫,而后,伸脚探了探水温,熨帖得叫人身心舒畅,这才又沿着熨热的卵石,一路走了下去。
这是特意取用温泉建的池子,踩到底的时候,大约只露出一点肩膀来。
许是这温热的水叫人放松,贺思今只觉这连日来绷着的弦被轻轻揭了,搁在了一旁。
她一个弓身,扎进了水中,闭着眼游了一圈,才重新回到了池边。
染过雨水的发将干,被重新打湿,不深顺滑地铺在身前。
贺思今伸手揽过一束,以指为梳地抓了抓,眼前便递来一只手。
“我来吧。”宴朝一身白衣,就蹲在池边看她,边上摆着皂荚。
他低垂眉眼的时候,总显得与众不同的沉静,贺思今便就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