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年可【完结】
时间:2023-04-18 17:32:21

  “胡闹!”贺存高却是骨子里的规矩,便就是朝王如此,又已经是女婿,也不好叫女儿这般乱来的,“也罢,我也要先行进宫复命,那郗州的毒,尚需与陛下禀报。”
  别院内,仆从已经卸了马车上的行李,正忙碌着收拾房间。
  宴朝有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院子,接着,他一抬头,看见另一道沉默的人影。
  廿复就站在一处高阁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思今也注意到了:“殿下,外头热,先进去吧?”
  主院已经收拾好了,廿七里里外外又探查了一番,才推了门叫主子们进去。
  这别院毕竟不是朝王府,他们放心不下,暗卫们都小心守着。
  宴朝也是进了屋子才问的话:“思今,你可晓得廿复他是如何哑的?还有他的面具,天气热了,总不能叫他一直戴着。”
  “这些是他自己的选择,殿下。”贺思今替他倒了一杯凉茶递去,“还有,这宅子原是吝国公府的别院,吝家——曾也算是他的故人,所以,今日恐怕也是睹物思人。”
  “我知晓。”
  贺思今端茶的手一抖,被人轻轻托起。
  “殿下?”
  宴朝却是从她手中接了茶:“我这几日,又记起了一些事情,那记忆,便似自发涌入的,我不能确定。直到方才见到这别院方能确定。我记得这别院,八岁那年,吝惟带我来玩过一次。这是吝国公为了姨母置下的,姨母有寒症,每逢冬日都需得来这后山的温泉将养。”
  “八岁……八岁……”贺思今一连念了几遍,终是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你的记忆是可以恢复的殿下!”
  “嗯!”男人笑。
  可这开心不过一刻,贺思今嘴角一滞。
  如果他这些时日,只记起这一点,那么是不是表示,这后边的年岁,他该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想起?
  如果是骤然醒转,倒也算了,大抵是瞬间的恍惚。
  但这杀千刀的毒,却是替宴朝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是从无到有的,从小到大地,将那些苦痛,重新再经受一遍。
  她觉得哽咽,轻轻咬紧了牙关。
  “怎么?”宴朝敏锐地感受到了眼前人的变化,是那勾起的唇角缓缓收起的模样。
  贺思今抬眸,红着眼摇摇头:“没有,殿下能好转,自是最好的,思今替殿下开心。”
  “骗人,”他道,“你好像也不是特别希望我能记得?”
  “没有。”
  “你有。”
  他说得无比坚定,不允许她逃避般,径自伸手过来,将她的脸捧起。
  “思今,说实话。”
  “……”
  “是因为我会记得不开心的事情?”
  一语中的,贺思今连躲开都做不得,她伸手抓住脸颊上的手指,想了想才问:“那殿下想要记得吗?”
  “想。”
  “哪怕是会叫人很难过的事情?”
  “嗯。”宴朝点头,然后,复又摇摇头,“那日醒来,突然记忆又多了几分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你记起来,以往的每时每刻,都要记起来,否则,对你该多不公平。”
  “……”
  “你现在问我,我还是这么想。”他道,“便是再难过的事情,也已经发生过了,改变不了。与能记得你这件事情相比,其他的,都可以忍。”
  嗓子有些干,贺思今垂眼,片刻,终于重新抬头,粲然一笑。
  宴朝有些被闪着眼,单是这么瞧着。
  “快了,殿下。”她弯了眉眼,“会记得我的。”
  “我几岁会遇见你?”
  “大约是——十三岁?”
  宴朝当真盘算了一下,现在他尚且只记得八岁的事情。
  还有五年。
  如果一天便是一年,该多好,他看着她,如是想。
第116章 如晦 ◇
  ◎我叫,熹初◎
  只是宴朝没想到的是, 一场盛夏的暴雨会来得那般焦急。
  焦急到整个苑山别院都蒙在了水帘中,流矢从四面八方袭来,隐没在这雨声中, 高阁下的人影奔袭而出, 被剑截断的箭羽扎进了庭下的泥水中, 然后终有一声爆裂,檐下的水缸应声而绽,碎了一地。
  “王妃殿下小心!”廿七喝道, 拦在了门前。
  宴朝眉眼一跳, 迎着大雨, 根本瞧不清楚这别院中究竟有多少人。
  他挡在贺思今的身前,耳听刀光剑影,忽得, 有血水溅上窗棂, 像是泼墨的牡丹。
  贺思今惊得一抖,伸手抓住身前人的衣袖。
  宴朝只觉得那血染的不是窗棂, 而是自己的眼。
  突如其来的头疼险些叫他眩晕过去,若非是被人攥住,他怕是要站立不住。
  “你怎么了?!”顾不上害怕,贺思今扶住他。
  “无妨……”他闭了闭眼睛,死死摁住了脑袋,好半晌,才终于缓过来。
  而外边,却是突然静止。
  “殿下!高阁上的弓箭手人已经被射杀。”廿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但是此地不安全, 还请殿下王妃换个地方。”
  贺思今低头, 瞧见男人终于睁开眼来, 登时问道:“这别院怕都是埋伏,往哪里去?”
  “廿复知道一处暗道,这就带殿下王妃先行过去。”
  竟然此处还有暗道?
  一开门,廿复已经站在外头,刚刚第一个截箭的就是他,此时他身上还带着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他却是混不在意,折身领了人往另一边去。
  月华宫内,祖心玥抬眼:“所以,那个院子,还有暗道?那个面具侍卫,果真是吝惟?”
  “他们突然失踪,不是暗道,又能是什么?再者说,苑山别院被收归朝廷这么久,虽说废弃多时,可今上不可能不查,连今上都没查出来的暗道,娘娘想,能知道的,又会是谁呢?”流霞回道。
  碧色的珠串搁在了佛龛前,自打上次这珠子断落,祖心玥便就命人捡拾起来,再没有碰过,此时,染了些佛气的珠子就那般盈盈闪着微光,似是在凝视自己曾经的主人。
  “此前宴雅琪喂给吝惟的毒,听说便就是要第一时间挖去毒疮才能活下来,我说这吝家养了那么多的死士,怎么会死了一个吝小公子,便都不见了。”祖心玥淡淡笑了一声,“想必是那牢里头毁了容的,便就是其中一个了。”
  顿了顿,她喃喃继续:“呵,真是好一招金蝉脱壳啊。不过,他那面具下的脸孔,怕是他爹娘在世都不认了,我们就算是试出来了,也得好好利用,才有价值。”
  流霞点头:“还有,柳月昨夜被密诏了,半个时辰后方出,可是回了天牢没多久,就死了。”
  “死了?”
  “是,仵作没说什么,已经丢去了乱葬岗。”流霞顿了顿,“娘娘,柳月出身洪氏乐坊,虽然这些年,娘娘并没有直接命她做事,可这洪家与勤王的关系在,奴婢还是有点担心。”
  “确实。”祖心玥缓缓道,“清哥此举,离不开她的帮忙。可是,清哥已死,皇帝便是再问罪,到了柳月之上,也就断了。毕竟是王爷受伤,涉及夜覃与大宁两国之战,皇帝总该是要有个交待,可这交待——直接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还要单独召见,偷偷赐死?”
  未及想明白,已有尖细的嗓音报道:“皇上驾到!”
  二人惊住,还是祖心玥先行恢复了往日的素淡模样,端得平静如水地走了出去。
  宴正清今日穿得轻便,未着朝冠,只一身黄袍而来。
  殿中人被他一挥手屏退了,祖心玥近前,礼过后伸手扶他坐下:“陛下近日来繁忙,臣妾看陛下脸色,甚是劳累,可有命太医瞧过?”
  “无妨。”宴正清却是扭眼看向那佛龛,复又点了点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谢陛下。”
  依言坐下,祖心玥这才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佛龛。
  宴正清缓缓开口:“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性子,那会儿,你可没少与皇后吵,朕也是没想到,最后,却是你这儿,最为清静。”
  “陛下取笑臣妾,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皇后大度,不与臣妾计较,却是臣妾心高气傲,在乡野之地撒泼惯了,这才入了宫还不知收敛。”
  “朕倒是欢喜你这不知收敛。”宴正清哈哈一笑,忽得又是一咳,不等对面起身就复又伸手按下,“朕还记得第一次侍寝的时候,你便就无法无天,唤朕清哥。可那时候,朕就想啊,这小丫头,倒是没把朕当了皇帝,叫人轻松。”
  “……”倒茶的手震颤一分,祖心玥神色忽变,再抬眼,却发现帝王并没有瞧她。
  宴正清似是无意,又似是当真今日来这一趟是为了缅怀过去。
  “小时候不懂事,后来才懂得,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臣妾实在逾矩。”
  “不妨事。”宴正清收回打量殿中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茶水上,便就一摊手。
  祖心玥小心递过去,没有接话。
  将那茶叶吹了吹,又品了一口,宴正清嗯了一声:“好茶。”
  “陛下喜欢,便就常来臣妾这儿坐坐,臣妾再与陛下泡。”
  “不了。”帝王搁下茶盏,他拿手撑在膝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须臾又叹了口气,“景妃啊,朕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说。”
  “这么多年来,你可恨朕?”
  祖心玥心中大震,立时跪下:“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妾缘何要恨陛下?”
  宴正清却是没叫她起来,也没叫她继续说下去,他道:“如果没有柳月,朕还不知道,原来当初你入宫,乃是朕棒打鸳鸯。”
  “!!!!!!!!!!”
  “清哥……宋清。朕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宋青炀,本是叫宋清的,不过是避讳朕的名字,才改叫了宋青炀。”
  “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景妃,欺君之罪,你可受得?”
  “……陛下不知道是听了哪位的谗言,臣妾吃斋念佛,实在想不明白。”
  “你可知道,为何柳月会帮朕演这一出大戏?”
  到这里,祖心玥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眼,对上帝王的鹰眼,心中一纵。
  宴正清:“因为朕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替你的容妃姐姐报仇,想要朕与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反目,想要容妃的儿子勤王走出封地,你还想要替勤王铲除这登基途上的拦路石,最后,再自己离了这皇宫,逍遥自在。
  “你别不承认,朕知道这些年你都谋划了什么。只不过,五年前的事情,你尚不及插手,这五年后,朕却觉得,有你出手,朕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的这些话,可是出自真心?”祖心玥直视着他,突然也不再装了。
  “当然,訾家军朕要忌惮,却不能寒人心,此番他自己辞官交了虎符,正好。能杯酒释兵权,哪个帝王不想做?”宴正清笑。
  “哪怕这件事情会伤害到你最喜欢的儿子?”
  “呵。”
  这一哂,叫祖心玥突然起了冷汗。
  她突然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君心难测,什么叫做帝王心术。
  她不可置信地低声道:“你……你早就想要杀了他?你知道他的身世?”
  “景妃,朕从来不想杀谁,说到底,他身上淌着的,也是我宴家的血。”宴正清似乎并不想继续宴朝的话题,反而是问道,“你可知,为何容妃对柳月有恩,柳月却站在朕这一边?”
  “……有什么原因?不过因为你是皇帝,她不得不做罢了。”祖心玥已然豁出去,直截了当地讥讽。
  “错了,朕不过是告诉了她,真相是什么。”
  “……”
  “景妃,当年容妃自戕以证清白,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如果她不死,你的清哥,也会暴露出来的。你在这里吃斋念佛,不该仅仅是愧疚,还该感恩。”宴正清说着,慢慢起了身来,他弹了弹身上莫须有的灰尘,也没再看地上的女人,“柳月在郗州这么久,与宋青炀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朕不过是随便点一点,她总是能捋清楚其中干系。所以,朕是她的仇人没错,你,景妃,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大宁的帝王。”祖心玥坐在地上,只问,“柳月死了,是你杀的?朝王已经失忆了,他已经废了,怎么?你还怕柳月会说出去?!”
  “朕与你不同,朕做事情,会做得干净。”
  “……”
  汗毛倒竖,到这里,祖心玥突然就挣扎爬起来。
  关于朝王的身世,现在剩下一个知道的,不就是她了吗?!
  “亓明蕙!我还告诉了亓明蕙!哈哈哈哈哈!你想要杀了我?那亓明蕙也要死,都得死!”
  “不着急,朕说了,朕从来不想杀了谁。”
  不等祖心玥开门,宴正清便就提声:“来人!”
  “在!”
  “今日暴雨,景妃不适,一时间犯了头风,今日起,便就在此静养。”
  “是!”
  路过女人身边的时候,他复又低头:“对了,你知道吗?勤王也知道了呢。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成了你,一个他母妃曾经最好的姐妹争宠下的牺牲品。是你,颠倒黑白,将原本该是自己承受的罪孽,加在了她母妃的头上。”
  “宴正清!!!”祖心玥突然撕心裂肺起来。
  “所以,谁也救不了你。”
  “宴正清!你不得好死!你众叛亲离!”祖心玥吼道,“你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吗?!你的罪孽,总有地狱来者来收拾!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已经从地狱回来了!宴正清!你就要死了!死了!可我不会告诉你,究竟是谁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到底叫宴正清顿住了脚。
  禁卫不敢动作,只目不斜视地扣住人。
  片刻,只听他们的帝王咳嗽了一声,冷冷下令:“景妃疯了,明日起,药便就按时送吧。”
  “是!”
  冗长逼仄的甬道内,廿复举着烛火,他的胳膊上还在流血,人却在前领着路。
  贺思今扶着从刚刚起就一直不对劲的男人,一面谨慎地看着前头。
  暗道许久未用,却能通风,开凿的人显然费了很大的心机。
  恐怕,这富有心机的人,就是领路的那个。
  廿复却是仍旧哑巴,他伸手扒拉了一下偶尔现出的蛛网,径直往另一端走去。
  不知道这暗道通向哪里,贺思今没来得及问,就觉肩上一沉,是宴朝压上,
  男人一手撑住了墙壁,须臾便就从贺思今身上起来,廿复举着烛火回身,只见得男人的眸光清亮了一分。
  “怎么了?头疼加重了?”见男人只是摇头,贺思今不放心,指了指自己,“你还认识我吗?”
  “贺思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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