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露练了一个月,渐渐感到自己发生了变化。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轻盈,白天不容易疲惫,夜里睡得十分踏实。这心法运行真气的方式十分高明,将她的每一分气力都存在了气海中,而且有扩充之势,让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徐怀山发现她学东西快得很,稍加指点就能听明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从前在玉虚观待着倒是可惜了。徐怀山摸了她的脉搏,感觉她的内力比之前强了不少,感慨道:“倒是个聪明丫头,你爹娘若不是练功的奇才,也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李清露眨了眨眼,心情忽然就低落下来。她还在襁褓里就被人扔在了玉虚观门口,哪有什么了不得的爹娘。徐怀山本来就是感慨一句,没想到刺伤了她。他凑过来道:“怎么了?”
李清露道:“没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怀山道,“我也没爹没娘的,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咱们俩做个伴儿,谁也不嫌弃谁,成不成?”
李清露回头看着他,想起他也孑然一身,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大约也是因为出身相似,同病相怜。徐怀山招了招手,她便靠着他在罗汉床上坐下了,身子偎在他肩膀上。
她既然认定了他,也比从前坦率多了。徐怀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种亲昵的感觉。她脖子上透出一点茉莉花的气息,徐怀山忍不住嗅了一下,李清露有点痒,道:“别闹。”
徐怀山道:“传了你这么久功夫,你还没答谢我呢。”
李清露抬眼看他,道:“你想干嘛?”
徐怀山凑在她耳边道:“让我亲一下。”
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魅惑的气息。李清露的脸色微红,低声道:“你伤没养好呢,能不能修修心?”
徐怀山讨价还价道:“就一下……要不然你亲我也行。”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李清露有点拗不过他,想着亲一下应该不算过分。她低声道:“那你闭上眼睛。”
徐怀山闭上了眼,感觉脸颊上凉凉的,被她轻轻地啄了一下。李清露有点不好意思,亲完了后退一步,转身去烧水了。徐怀山摸了摸脸颊,心里感觉甜甜的。
他看着李清露的侧脸,越看越觉得可爱。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一直这样只能看不能碰,实在太难熬了。
“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朱剑屏从外头进来,见徐怀山盯着李清露出神,脸上还带着一点朱红的胭脂印子。李清露没想到会有人来,连忙示意徐怀山把脸擦一擦。
徐怀山还有点舍不得,抬手擦掉了,道:“找我有事?”
朱剑屏手里拿着个红酸枝的匣子,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有人拿了一批折扇来让我选,我想着还是让教主先挑。”
他把匣子放在桌上,徐怀山一扬下巴,对李清露道:“捡着喜欢的拿。”
天渐渐暖起来了,是该用扇子了。十来把折扇有紫檀骨的,也有象牙骨的。李清露拿起一把扇子,白底上画着梅花,她觉得一般。又拿了一柄展开,上头画着山水,她对徐怀山晃了晃,道:“你喜欢么?”
徐怀山没什么所谓,道:“行,给我收着吧。”
朱剑屏坐在旁边,看着徐怀山,露出了一点微笑。徐怀山道:“你老看我干什么?”
朱剑屏感慨道:“还是李姑娘回来了好啊。先前她被苏雁北带走了,你一天发三回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现在瞧瞧,多讲理啊。”
徐怀山感觉他在损自己,面无表情道:“没有的事,本教主一向对人和颜悦色,你少胡说八道败坏我清誉。”
郑雨寒拿着药箱从外头进来,见人都在,行礼道:“教主,属下来给你把脉了。”
徐怀山点了点头,把手搭在桌上。郑雨寒沉吟了片刻,神色比从前缓和多了。徐怀山从回来到现在,已经休息了两个月了,一直老老实实地静心养气。他道:“我的伤怎么样?”
郑雨寒道:“没什么大碍了,最多再歇一个月应该就没问题了。”
徐怀山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道:“多谢郑神医,你辛苦了。”
郑雨寒道:“是教主福泽深厚,以后还请千万保重身体,别再冒这么大的险了。”
徐怀山若不是欠苏雁北他爹一条命,也不至于让他打了三掌。如今无债一身轻,心里舒畅多了,虽然受了点罪,也不算太亏。
郑雨寒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门了,阳春三月,到处都繁花似锦,正好和心上人到处转一转。徐怀山想起之前说好了要一起看长安城的焰火,也没能看成。待到三月初十,洛阳的牡丹盛开,到时候全城的百姓把自家的牡丹花拿出来参赛,各种名品争奇斗艳。那样的热闹情形,她一定喜欢。
徐怀山道:“下个月洛阳要举办牡丹花会了,咱们去看花好不好?”
李清露在山上闷得慌,早就想出去走一走了。她有点期待,道:“好啊。”
朱剑屏道:“好久没去天覆堂了,我也去洛阳一趟,看看赵鹰扬。”
徐怀山道:“人都走了,家里的事谁来管?”
朱剑屏唰地打开折扇,摇了几下,悠然道:“交给你徒弟嘛,先前他不是把活儿干的挺好的么。”
李清露有点同情段星海,他年纪也没有多大,却要天天帮他这些不靠谱的师父和师叔处理杂事。幸亏他对徐怀山忠心耿耿的,为人又稳重,很值得信赖。
徐怀山摇头道:“亏他叫你一声师叔,你就这么对人家。”
朱剑屏想去洛阳凑个热闹,不管他说什么,反正就是要把活儿扔给他的好师侄了。
李清露听着他俩聊天,挑了一把小巧的蓝色绢扇,又选了一把素面的紫檀骨扇子,拿过来给徐怀山看。
徐怀山觉得有点素了,道:“军师的书法极好,让他给你写个扇面。”
朱剑屏也没那么好使唤,道:“就白写?”
徐怀山笑了,道:“写得好,准你去洛阳看牡丹。”
朱剑屏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把扇子接了过去,道:“写什么?”
李清露也没想好,朱剑屏已经拿着扇子去了桌案后面,提笔润了墨,看着她和徐怀山在一起的模样,仿佛一对神仙眷侣。他心中有所感触,提笔写了一首定风波。
扇面上写的是行楷,气势流畅,又有风骨。朱剑屏搁下了笔,晾了片刻,墨香还没散去。李清露拿起扇子,见上头写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笔字着实漂亮,整个江湖中也难找到第二个写字有他这么好的人了。李清露十分佩服,称赞道:“好字,这扇子一下子就变得雅致起来了。”
徐怀山道:“是吧,马上就贵了五十两。”
朱剑屏笑道:“俗气。”
他含笑看着这二人,觉得他们十分相配,就像画中的人一般。
李清露生出了温柔的感觉,只要跟徐怀山在一起,就有安心的感觉,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把扇子递给了徐怀山,他看了一眼便笑了,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不愧是军师,写得好,准你去洛阳了。”
朱剑屏一笑,心情十分愉快,段星海却怕是要哭了。李清露虽然同情段星海,一想到就要去洛阳了,那一点同情心也悄然消失了。
她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花海和热闹的庙会,耳边仿佛听见了咚咚锵锵的社戏鼓声,心情十分雀跃,盼着牡丹花会早点到来。
南阳城郊,离火堂中,到处都是一片灯火通明。桌上放着琉璃灯,屋里摆着树枝状的灯架,星星点点的火光把屋里照得像白天一般亮。白子凡坐在窄榻上,身上裹着个毯子,仍然觉得冷,仿佛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悄悄摸他的后脑勺。
前几天他做了一场噩梦,梦见钟玉络来找自己了。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衣裳,眼窝处是两个黑漆漆的大洞,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黄泉太孤单,你来陪我好不好?”
她的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脖颈上,渐渐收紧。白子凡感到了一阵窒息,不住挣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喘着气,意识到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白色的幔帐在夜风中轻轻飘荡,仿佛在嘲笑他的胆怯。极端的恐惧让他愤怒起来,白子凡从床上跳下来,拔出剑挑开了帷幔,大吼道:“出来!给我滚出来!老子一身阳气,我不怕你!”
侍卫听见声音冲了进来,纷纷道:“堂主,有刺客么?”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鬼,也没有刺客。白子凡卸去了浑身的力气,感到了一阵无力。她已经死了,自己却还在怕。不但怕她,也怕活着的人。徐怀山已经杀了屠烈,这世上他最恨的人就是自己了。白子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凉嗖嗖的,怀疑他的剑很快就要斩到自己身上来了。
白子凡生怕徐怀山会来偷袭自己,让人加强巡视。夜里他又怕有鬼,去道观里请了一大把黄符,贴在门上、房梁上、床头上。风一吹黄纸哗哗作响,飘飘摇摇的,跟鬼宅似的。
他这么疑神疑鬼地过了几天,离火堂上下的人被他搞得神经紧张,白天夜里都不得安稳。只有花如意心疼他,一天到晚陪在他身边。这会儿天还没黑透,白子凡就让人把灯都点起来了。他坐在窄榻上,听见外头风声作响,又开始害怕。
他直勾勾地盯着帷幔后面的阴影,道:“那后面是什么,有刺客?”
一名侍卫大步走过去,把帘子挑了起来,后面什么也没有。白子凡觉得这些帷幔太碍事了,心烦起来,道:“都给我撕下来,一块也别留着!”
侍卫看了花如意一眼,花如意便道:“听堂主的,取下来吧。”
几名侍卫过来,搭着梯子把帷幔摘了下来。屋里这回一览无余了,白子凡心里舒服了一点,松了口气。
花如意坐在他身边,拿起一块香瓜递给他,道:“主子,吃点吧,这瓜甜得很。”
白子凡吃了一口,觉得滋味淡了一些,皱眉道:“怎么不是吐蕃的蜜瓜?”
花如意有点为难,小声说:“长安已经被业力司占了,西边的东西过不来。人家的香料都用完了,这不是也没法子么。”
白子凡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又是那臭小子,一天不跟我作对,他就浑身难受。别让我逮着机会,要不然老子弄死他!”
花如意沉默着,想白子凡也就是过一过嘴瘾罢了。一见了徐怀山,他跑的比兔子还快,最近他一天到晚在离火堂里藏着,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出门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怕成这样,也是可怜。
一名侍卫进来通报:“堂主,外头有人求见。”
白子凡道:“什么人?”
侍卫道:“他们自称是彭家兄弟,一个是独眼,一个少了根胳膊。他们说仰慕堂主的威名,特地来投奔您的。”
花如意没听过那两人的名号,寻思着多半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人物,摆手道:“天这么晚了,有什么好见的,拿几两银子打发了他们吧。”
侍卫有点为难,道:“他们说……前阵子见过徐怀山,有他的消息跟堂主说。”
白子凡本来斜倚在窄榻上,忽然坐了起来,道:“他们有徐怀山的消息?快,让他们进来!”
等了片刻,就见两个江湖散人穿着土黄色的衣袍,腰间佩着长刀,大步走了进来。那两人抱拳道:“小人彭英,彭杰,五虎断门刀传人,拜见白堂主。”
白子凡草草一拱手,道:“原来是彭家兄弟,有失远迎。不知道二位来找本堂主有何贵干?”
彭英抬眼见榻上坐着的那人生的十分阴柔,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袍,领口懒懒地敞着,有几分病西施的姿态。那人的皮肤白皙,容貌又极好看,与他身边的那女子相比也不逊色。不像个江湖客,却像个唱戏的男旦。
江湖中人都传说,金刀门离火堂的白堂主原本没什么本事,就是靠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上位的。今日一见他本人,便知是八九不离十了。彭英不敢多看他,生怕被他觉得不恭敬,垂眼道:“小人的眼和兄弟的手被业力司的人所伤,发誓与业力司势不两立。我二人听说白堂主与徐怀山那厮不共戴天,特地来投靠白堂主,希望能为堂主效犬马之劳。”
白子凡喔了一声,道:“你们有他的消息?”
彭英道:“半个月前,我和兄弟在宜昌城里碰见了个业力司的小妖女,本来想杀了她为江湖除害。没想到徐怀山忽然出现,把她带走了。”
白子凡道:“还有呢?”
彭杰道:“我们兄弟暗中跟踪了一段路,发现他们回了无量山。我们在附近盘桓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前天动身去了洛阳,不知道要做什么。”
白子凡听说他们去了洛阳,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彭英有点踌躇,白子凡道:“你还有话要说?”
彭英道:“之前我们与徐怀山动手时,还提醒他金刀门有分堂在宜昌,这不是他的地头,让他别太猖狂。那姓徐的却毫不在乎,说他如今只剩下一个仇人了,只要……只要杀了白堂主,他便天下无敌,没人再是他的对手了。”
这话虽然挑拨的有点明显,但白子凡现在杯弓蛇影的,说什么他都信。白子凡的脸色沉了下来,皱眉道:“他真这么说?”
“他确实这么说了,”彭杰也道,“我兄弟二人听说白堂主是一位英雄豪杰,这才专门来通风报讯,生怕那贼人害了白堂主。”
素昧平生的,也亏他们这么关心自己。白子凡虽然知道他们是想借着自己的势力来对付徐怀山,不过反正大家的目的一致,收下他们也无妨。
白子凡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既然如此,就暂时在堂里住着吧。石奴——”
石奴正带着人守在院子里,闻声进来了,道:“堂主有何吩咐?”
白子凡道:“给这两位朋友准备两间客房,让他们住下。”
彭英和彭杰十分感激,抱拳道:“多谢白堂主。”
那两人下去了,白子凡还有点不放心,道:“让人好生盯着他们,别是外头派来的奸细。”
侍卫答应了,白子凡松了口气,靠在了床榻上。花如意道:“堂主收留他们做什么?”
白子凡道:“那姓徐的不好对付,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气。我看这对天残地缺对徐怀山恨的紧,有什么事让他俩上去打打头阵也是好的。”
花如意便笑了,靠在他肩上,道:“就你鬼点子多。”
白子凡心不在焉地垂着眼,盯着前头的烛火。这两个人来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对付徐怀山,自己未必要亲自出马。前阵子铁憾岳从地牢里逃出来了,到处大闹了一场,还闯到人和堂跟徐怀山打了一架。听说姓徐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打的节节败退。白子凡一想就觉得可惜,要是那疯子把徐怀山打死了,自己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他道:“铁憾岳如今在什么地方?”
花如意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那个疯子来了,寻思了一下道:“他被关在宜昌江畔的水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