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了眉头,道:“你们干嘛?”
那两人站定了,向她拱手行礼道:“李姑娘,教主说您忘带了盘缠,让我们送过来。”
一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双手捧着送了过来。李清露认出是徐怀山的荷包,摇头道:“我不能收。”
另一人道:“教主说,这是给您的工钱,请您一定收下。还有这把兵刃也请拿着,路上好防身。”
她什么也没有,确实寸步难行,也不能太强充面子了。她把东西接了过去,轻声道:“那好吧,替我谢谢他。”
一人道:“请问姑娘要去哪里?”
李清露不想回答,那两人也不敢多问。她道:“多谢你们,我走了。”
她往前走了一阵子,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里头放着五张二百两的银票,还有些散碎的银子和几颗金瓜子,不光够她雇船,甚至都够让她找个地方买间宅子,从此隐居市井的了。
他还算有良心,李清露把荷包揣在怀里,就当是他给的遣散费了。不管怎么样,有钱就有了活路,她长舒了衤糀一口气,往码头边走去。
那两名侍卫悄悄地跟了她一阵子,见她去了江边,便回客栈通报消息。一人道:“李姑娘去了码头,好像要坐船。”
徐怀山在屋里坐立不安的,寻思着她要是去了码头,应该是要走水路去宜昌,回玉虚观找她师父。他打发那两人下去了,又找来了蜈青,道:“我有事离开一段时间,你先带人回去。”
蜈青已经听说李清露走了,道:“教主是要去找李姑娘么?”
徐怀山虽然答应让她走了,却又放心不下。他道:“就是去看一看,要是她没事,我就回来。”
他说着拿起了七星剑,就这么走了。蜈青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出门去了。
江水滔滔,虽然在寒冬里,仍然有不少船停在码头等生意。船家们为了生计,大年初一就出来揽活儿了。大家伙儿为了图吉利,开船前先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炸了一地红衣。这个放完了,那个又放,到处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李清露在岸边等了一阵子,码头上才静下来。她上前找了个乌篷船,说要去宜昌。船夫把手揣在棉袄里,呼出一口白气,说包船二两银子,跟别人搭伙的话五钱,问她愿不愿意等。
大冷天的,等一天也未必能等到同去宜昌的人。李清露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便掏出二两银子,道:“我包船,这就走吧。”
李清露上了船,船夫拿竹篙一点,长长地喊了一声:“开船喽——”
乌篷船缓缓向西而行,在江水上划出了一道痕迹,随即又消失在镜子一般的水面上了。徐怀山赶到码头时,见到处弥漫着鞭炮的硝烟。薄雾之中,就见李清露弯腰钻进了一艘乌篷船里。
他转头看旁边的地摊上,有卖蓑衣的,也有卖斗笠的。他扔下一钱银子拿了个斗笠扣在头上,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一艘明瓦船,道:“开船。”
船夫见他衣着华贵,头上却顶着个竹斗笠遮着脸,显得有点奇怪。他道:“客官去哪里?”
徐怀山道:“跟着前头那艘船。”
船夫便摇起了橹,跟了上去。乌篷船的舱边挂着个竹编的灯笼,红莹莹的光穿透了薄雾,在风中轻轻摆荡。李清露坐在船舱里,听着江水哗哗作响,有种舒适的感觉。她掀起帘子往外望去,一阵湿润的江风扑面而来。今冬没有那么冷,船行在江上,有种宁静的感觉。
李清露向远处眺望,见水天一色,心情顿时开阔了许多。不远处有一只明瓦船也往这边走,李清露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便又钻回船舱里了。
徐怀山坐在后面的船上,跟了她半日也没被发现。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这丫头的心也太大了,防备这么差,怎么一个人行走江湖?
他压低了帽檐,挑着帘子看了她许久。船夫忍不住道:“客官,您放心,跟不丢的。”
徐怀山回头看他,觉得这人的话有点多。船夫快六十岁了,摇了一辈子船,见过太多人了。他道:“前头那个是你娘子么?”
徐怀山寻思着也没这么明显吧,道:“你怎么知道?”
船夫笑呵呵地道:“她一大早就过来了,眼睛肿着好像刚哭过,问了我的船嫌贵。我听她的口音是宜昌那边的,是跟相公吵了架,要回娘家么?”
徐怀山有点尴尬,道:“也没有……就是一点小事……”
船夫划着船道:“不是我多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时候还是得多包容对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老伴有多重要了。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别窝在心里。”
徐怀山自从当上教主以来,所有人都对他十分敬畏,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说教他了。然而他想一想,人家说的也没错。他搔了搔脸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叔。”
船行到下午,到了宜昌码头。李清露下了船,提着剑朝城中走去了。徐怀山付了钱,混在人群当中,快步追了上去。
李清露走了一阵子,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她停了下来,回头一望,路上人来人往的,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去旁边的小饭馆要了一碗素面,打算吃了继续赶路。
她方才一回头,徐怀山一个箭步躲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差点就被她发现了。他等了片刻,见李清露去了路边吃饭,他便去了对面的茶楼里,坐在大堂里看着她。
素面上洒了点葱花,没什么滋味,她也没要浇头,只把醋倒在了面上。李清露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手里的钱用一点少一点,只能省着花。
她吃着面,就见旁边的桌上有两个大汉,一直盯着她看。
那两个人四十来岁年纪,都挎着刀剑,一副江湖客的打扮。一个用黑布蒙着一只眼,另一个断了左手,断口处接了一个铁钩子。李清露没见过这两个人,被他们看的很不自在。她低下了头,想快点把饭吃完了,赶紧离开。
一人出声道:“小姑娘,你是从哪来的?”
李清露不想理他,只当没听见。另一人索性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道:“跟你说话呢,小丫头。你是业力司的人?”
李清露心里咯噔一下子,抬头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一人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冷笑了一声道:“好你个魔教妖女,光天化日之下敢招摇过市,好大的胆子!”
李清露看这两个人不好对付,只能装傻道:“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一人攥住了她的手,往桌上一按,道:“你的刀上刻着业力司的图腾,手背上还有业力司的纹身,还怎么抵赖!”
李清露的手上被钟玉络烙了个印子,花了一番功夫也没能消掉。她早就已经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在这上面。
她皱起了眉头,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人举起左臂,露出个硕大的铁钩子,恨声道:“业力司的人砍断了我的左手,又刺瞎了我二弟的右眼。我们彭家兄弟跟你们这些魔教妖人不共戴天,你跟我们走吧!”
这边人多,打起来总有人报官。李清露把手拽了回去,道:“别拉拉扯扯的,我不跟你们走!”
她往柜台那边退去,大堂里人多,大家注意到这边起了争执,都看了过来。那两个大汉拉扯一个小姑娘,面子上不好看。李清露大声道:“你们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们!”
独眼的那人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要把她从饭馆里拖出去。他的力气极大,李清露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挣脱不了,有些慌了。她想拔剑,那独眼汉子的反应更快,一把将剑推回了鞘里,死死地按着她的手,让她拔不出来。
李清露心中大为骇然,周围的食客生怕被波及了,纷纷逃了出去。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吓得直发抖,一边道:“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那人的眼神阴森,咧嘴一笑道:“小姑娘,乖乖跟咱们走,要不然我在这里就把你的一双招子挖出来!”
这时就听一人道:“我看你是想一双招子都不要了!”
那独眼龙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劲风从身后卷了过来,被人一掌打中了后心,向前摔了出去。李清露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就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伸出手臂,把她接在了怀里。
李清露惊魂未定,却觉得那人的气息十分熟悉。她抬眼看他,那人便转过脸去,放开了手。那独眼龙还不服气,爬起来怒吼一声,一拳打了过来。黑衣人闪身躲过了那一拳,反手将独眼龙的胳膊扭到了背后,砰地一声按在了桌子上。
那人奋力挣扎,黑衣人的力气大的惊人,那独眼龙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黑衣人的右手屈指如钩,在他剩下的那只好眼前一晃,作势要挖下来。
“这只眼也不想要了?”
独眼龙吓了一跳,连忙道:“别、别,有话好好说!”
黑衣人也只是吓一吓他,扬手把他放开了。独眼龙接连退了几步,腿一软靠在了墙边。那左手装着铁钩的人扶住了他兄弟,又气又急道:“你是什么人,管什么闲事?”
徐怀山方才见这两个人对李清露拉拉扯扯的,来不及多想,便赶了过来。他恼怒道:“好一对天残地缺,谁得罪了你们,你们就去找谁算账。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是什么道理?”
那铁钩人道:“你也是业力司的?”
徐怀山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铁钩人的脾气大得很,像个炸雷似的道:“是就该死!”
他一跃而起,将铁钩重重地砸过来。徐怀山闪身避过了,长剑划了个弧,衣袖在风中飘荡着,还没落下来,长剑已经指在了那人的喉咙前。
他的速度快的惊人,力道也十分强悍,对付这两个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彭家兄弟意识到这黑衣人的武功高强,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那独眼龙咳出了一口血,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且罢手吧。”
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铁钩人咬了咬牙,恨声道:“好,咱们梁子结下了,改日再见!”
他说着,搀扶起独眼人,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了。
掌柜的见人走远了,松了口气,探头道:“两位没事吧?”
徐怀山顾着面子,不想让李清露觉得自己放心不下她,都说要分开了还千里迢迢追过来。他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权作赔偿,沉默着走了。李清露有些莫名其妙,自己都看出是他来了,他还硬撑着不理人,那干什么又要跟来?
李清露觉得这人多少有点病,抓起剑追了上去。她道:“喂,你要去哪儿,等等我啊!”
徐怀山人高腿长,一步顶她两步。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李清露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她好不容易追上了他,展开双臂把他拦住了,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徐怀山停下来道:“不是你跟着我么?”
李清露才跟了他几步路,他可是千里迢迢坐着船跟过来的。然而徐怀山偏偏嘴硬不肯承认,低头想往左走,李清露往左边迈了一步;他往右边走,李清露又拦了他一步。徐怀山道:“你想干什么?”
李清露道:“我想问你要干什么?”
徐怀山沉默下来,李清露踮起脚,忽然伸手摘掉了他头上的斗笠。徐怀山的面容英俊,又带着一点阴悒的气质,看她的目光里却藏着不舍。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说话。阳光照下来,轻轻流转。路边的树上冒出了一点嫩黄的芽孢,天虽然还冷,春天却已经快来了。
李清露抬头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委屈。她也不愿意离开他的,是他不要自己了,却又悄悄地跟过来。李清露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心中十分难过。
路上的行人从旁边经过,纷纷回头看他们。徐怀山叹了口气,拉起了她的手道:“别在这儿杵着了,换个地方说话吧。”
徐怀山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一间客房。他进屋关上了门,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跟她好好地谈一谈了。
李清露扯了个凳子对着窗户坐着,背对着他,好像还在闹脾气。
徐怀山放下了剑,过去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李清露冷冷道,“你是堂堂教主,我怎么配?”
她这么说就是生气了,徐怀山虽然放她走了,却又舍不得。他道:“你给我做的靴子,我看见了。”
李清露嘴硬道:“谁给你做的,我给我自己做的。”
那一只鞋那么大,跳进去都能当船划了,怎么可能是她的。徐怀山叹了口气,心想两个人要是都太爱面子,这话就聊不下去了。他索性说了心里话,道:“我以为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你不是一直要走么?”
李清露没想到他还要反咬一口,回头道:“不是你嫌我不清白,不要我了么?”
徐怀山有点懵,不知道这话是从哪来的。他道:“什么不清白?”
李清露道:“我在苏家待了这么久,你不嫌弃我么?”
徐怀山明白过来了,道:“你想什么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李清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中一酸,眼泪落了下来。她虽然在哭,眼里却带着笑意,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他跟那些人不一样,是值得自己爱的人。
徐怀山看她又哭又笑的,有点无可奈何。他抬手把她的眼泪擦去了,道:“我怕你讨厌我,又怕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可你跟了我这么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我要是不跟你在一起,你才是最危险的。”
李清露心里总算释然了,又有点生气,忍不住捶了他一下,道:“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有话不能直说么?”
徐怀山被她一拳捶中了裂缝的肋骨,倒抽了一口气,道:“疼疼疼。”
他脸都白了,不像是装的。李清露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徐怀山疼的弯下了腰,却还道:“没事,受了点小伤……”
李清露伸手按他脉门,感觉他的内息虚弱,好像受了重伤。她的神色凝重起来,道:“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徐怀山知道瞒不过她了,道:“我挨了苏雁北三掌,把你换出来的。要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放人?”
李清露怔住了,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却为自己做了这么大牺牲。她心中一阵难过,就知道什么用真心都是在扯谎骗自己。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徐怀山轻描淡写地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养几天就好了。”
都这样了他还想硬撑,李清露十分心疼,低声道:“那你躲着我,也是因为这个?”
徐怀山点了点头,他没说就是因为不想让她有负担,没想到却跟她造成了隔阂。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早点把心里话告诉她。
李清露的脸色苍白,几缕头发落下来,被泪水沾在脸上,如同梨花带雨一般。他垂眼看她,心中生出了怜惜之情,忍不住把她抱在了怀里。他喃喃道:“我不会把你让出去了,就算你师父亲自来讨,我也不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