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露走了过来,觉得有些奇怪,道:“怎么回事?”
几个人挎着刀守在小院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孙大娘一把抓住李清露的胳膊,道:“别管他们,你回屋里去。”
李清露还有点懵,被孙大娘硬生生地推进了屋里,哐地一声上了门闩。两个人面面相觑,李清露道:“不至于吧……我就想看看热闹,谁来了?”
孙大娘道:“给我老实在屋里待着。从现在起,你敢出去半步,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李清露想着外面的情形,心念微微一动,说不定是徐怀山来接自己了。距离小年夜已经有六七天了,从他得到消息到赶过来,差不多也该来了。
想到这一点,李清露的心跳得快了起来,消沉了许久的意志又振作起来了。
孙大娘的脸色异常阴沉,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杀了她也不能让人把她救走。
屋里的气氛凝重下来,孙大娘把一柄弯刀抄在手里,堵在门口,浑身透着一股杀气。李清露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么样,跟她硬拼都不是明智之举。李清露尽量让她平静下来,道:“好,我不出去,你放轻松。”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李清露一半身影笼罩在光里。光芒下的她神色平和,带着一抹淡然的笑容,阴影中的眼底却藏着涌动的暗流。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相信他,等着他。
她扯了个凳子坐下了,聆听着外头的动静,静待着事态的变化。
第五十五章
腊月廿九的苏家, 装点得十分喜庆,大门上已经贴上了春联。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过一个安稳年,没想到魔教的人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徐怀山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 衣襟上以金线绣着半幅鹤翼, 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貂裘, 眉眼深沉,整个人就像子夜的潮水,透着一股澎湃之势。他翻身下了马,客气道:“请问苏大侠在么?”
上一次他来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不慎伤了老家主, 害得苏长碣伤重不治而死。苏家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来。
前天探子来回报,说李清露确实被苏雁北带到了荆州,关在了宅子里。徐怀山立刻点集了人马, 向南边赶来。
他身后跟着青红两位将军,还有从风息营带来的一百个兄弟, 每个人都骑马挎剑, 身着黑色劲装, 十分精悍。徐怀山带这些人来只为壮一壮声势, 没想真的跟苏雁北动手。毕竟自己还欠他爹一条命, 若是有的商量, 他还是希望能够不流血就把李清露带回去。
苏宅中的人都如临大敌, 纷纷朝大门这边赶过来。片刻正门前就聚拢了五六百人,手持着刀剑,准备跟这些魔教的人动手。徐怀山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片刻苏雁北赶了过来, 人群看见他, 便向两边散开来。他站在大门前,看了一眼徐怀山的阵势,皱起了眉头。他道:“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怀山抬手抱拳,道:“苏大侠,好久不见了。前阵子你来长安找我,我有事不在。如今得了空便来拜访你,算是礼尚往来。”
苏雁北冷冷道:“这么多人拿着刀剑来拜访我,怕是不怀好意吧?”
徐怀山微微一笑,道:“苏大侠这是说什么话,大过年的我来道贺,还能有什么恶意。”
他抬手拍了拍,道:“来,把我给苏大侠准备的礼物带上来。”
四名侍卫抬着两个半人高的木箱,放在了苏府的大门前。一人把箱子打开,顿时宝光璀璨,让人睁不开眼。一个箱子里满是珍珠和宝石,堆成了小山。另一个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银,总得有一万两。
徐怀山淡淡道:“一点心意,还请苏兄笑纳。”
苏雁北看着那些财物,皱起了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怀山也不跟他兜圈子了,道:“我身边有个烹茶洒扫的小丫头,一向伺候的很得我心意。前阵子她被阁下带走了,我没了她日子过不惯。还请苏兄高抬贵手,把她还给我。这些钱财就当是赎人了。”
苏雁北虽然把李清露抓来就是当人质的,但没想要钱,只想要徐怀山的命。他自己也有不少田产,根本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漠然道:“我不需要。”
徐怀山也知道没有这么好商量,他道:“那苏兄想要什么?”
苏雁北冷冷道:“你害死了我父亲,我要你偿命。”
他此言一出,徐怀山身后的人神色都凝重起来,纷纷摸向腰间的刀剑,准备保护教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徐怀山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他沉声道:“苏老先生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当时我想杀的是白子凡,是他把苏老先生推到前面来的。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也知道你心里恨我。但咱们共同的敌人是白子凡,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杀了那个贼人,跟苏老先生赔罪。”
徐怀山的态度诚恳,意思也很明确,不想跟他再结仇怨。苏雁北这些年去找过他好几次麻烦,徐怀山一直避而不见,也没让人还手,的确对这件事怀着歉疚。但苏雁北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他一心要杀了徐怀山报仇,今日他送上门来,苏雁北岂能饶了他。
苏雁北冷冷道:“你想讨回那个丫头也不难。只要你能接我三掌,我便让你带她走。但若是接不下,死了可也别怨我。”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哗然。苏雁北是中原武林的魁首,身负青冥神功的绝学,一般人别说接他三掌,就算挨一掌也要骨断筋折。运气不好的,恐怕要被打的脏腑破裂,当场毙命。就算徐怀山的武功高强,光站着任他打,恐怕也是不成的。
徐怀山面沉似水,众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肯不肯答应。苏雁北看着他,眼里满是挑衅。徐怀山清楚这么做有多凶险,但李清露还在他手上,她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他又怎么能让她失望。
他的神色沉静,道:“好,我答应你。在场的各位朋友都是见证,苏兄可不要反悔。”
苏雁北眼中露出了一丝恨意,心道:“好得很,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他这么想着,扬声道:“苏某一向言出必行,你准备好了么。”
徐怀山摆了摆手,风息营的兄弟们向周围散开了,苏府大门前留出来一片空地。寒风吹来,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飞扬。徐怀山暗自运劲,用先天无上罡气护住了脏腑,横跨了一步,抬起了右手,沉声道:“来。”
苏雁北注视着他,目光沉了下来,心道:“爹,我今天就杀了他为你报仇!”
他运起了青冥神功,将真气凝聚在掌中,重重地朝徐怀山打了过来。
徐怀山虽然早有准备,但苏雁北的内力强悍,确实难以抵挡。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冲击而来,逼的他后退了一步,发丝也被掌风激得飞扬而起。徐怀山用护体罡气抵挡了一半掌力,又卸去了三成力道,剩下的力气打在身上,仍然震得内脏有些疼痛。
他体内气血翻腾,静了片刻才渐渐止息。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苏家的心法果然厉害,在下佩服。”
荆州苏氏的青冥神功十分了得,苏家就是凭借着这部强大的心法,才当上了武林正道的领袖。苏雁北一直引以为傲,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硬生生接得住他一掌。徐怀山只是脸色有些白,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反应了。他的神色淡漠,口中虽然夸赞,神色却带着几分轻视的态度,仿佛在嘲笑苏家的武功仅此而已么?
徐怀山修炼的先天无上罡气是魔道第一神功,不但力量强大,又如甲胄一般护身。他自忖还能接的下两掌,沉声道:“再来。”
苏雁北心中恼怒,运足了力气,一掌朝徐怀山的心口拍去。这次他使出了十成力气,不信打不死他。
这一掌果然与先前不同,带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徐怀山未能把力量完全卸去,身子被冲击得跌了出去。他后背撞在了对面的墙上,一时间疼的说不出话来。
风息营的兄弟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围上来,连声道:“教主、教主你没事吧!”
蛛红扶住了他,十分紧张。蜈青急道:“教主,算了吧,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徐怀山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
他的目光向下一垂,仿佛在示意什么。蜈青伸手一摸,感到他贴身穿了一层软甲,眼睛亮了起来。徐怀山预料到这次来荆州免不了要打一场架,出门之前就贴身穿了护衣。孙孤诣在世时有一件软麟宝甲,极其柔韧,能够卸去敌人的内力。这宝甲虽然防御刀枪的能力一般,却是一件能化解掌力的宝物。
蜈青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感觉他的内息未乱。他眼下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应该没有太大的损伤。
徐怀山解下了披风,勉强站起身来,道:“还有最后一掌。”
苏雁北方才那一掌已经拼尽了全力,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站得起来。苏雁北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竟然比徐怀山还要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希望这最后一掌能打死他,却又不知怎的,下不了狠手。
面对着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他竟然生出了一点犹豫,或者说是惺惺相惜之情。天底下能有这样本领的人不多,若是打死了他,实在有些可惜。
他凝视着徐怀山,哑声道:“我劝你别逞强了,你若是认输,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徐怀山扬眉道:“那丫头还我么?”
苏雁北道:“你没接够三掌,岂能还你?”
徐怀山此时居然还笑得出来,道:“那不成。人没接到,还白挨你两掌,岂不是更亏。”
苏雁北简直没见过他这样的人,自己有意放他一马,他还不知死活,非要拿命来跟自己作对。他的脸上浮起了戾气,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运足了力气,霍然拍了过来。他方才消耗甚剧,这一掌的力道比不过第二掌,但也十分沉重。徐怀山抬手一接,眼神瞬间沉了下去。苏雁北见他神色变化,骤然意识到不好。他想撤回力道时,却已经迟了。徐怀山使出了先天无上罡气,周身一震,将那股力量反打了回去。
苏雁北陡然间受到一股冲击,整个人朝后摔了出去,撞在了门前的石狮子上。苏家的人惊呼一声,连忙向前涌过来,七手八脚地搀扶他。苏雁北咳嗽了数声,只觉得脏腑生疼,却是受了内伤。
众人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徐怀山挨到了第三掌,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早就听说先天无上罡气练到第七重时,有敌我皆伤的效果。就算无法完全化解掌力,也要让对方受到跟自己同等的伤害。不愧是魔教的至高心法,不但威力强大,也藏着一股子与人同归于尽的邪性。
苏雁北意识到他受得起这三掌,武功便已经凌驾于自己之上,更何况他到第三掌才还手。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百招之内就要败在他手上。
苏雁北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也不知道是憎恨还是嫉妒,亦或是不甘心。他喘着气,抬眼看着对面,却见徐怀山的情形也不怎么好。
他虽然把苏雁北的力道打了回去,却毕竟挨了三掌,也受了内伤。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用尽力气忍着,一缕血还是从嘴角淌了下来。他注视着苏雁北,喘着气,正色道:“以前我打了你父亲一掌,虽是误伤,却毕竟害了他的性命。如今你打了我三掌,能不能活下来是我的命数,但我从此不欠你的了!”
他虽然内伤疼痛,却又如释重负。难怪他拼了命也要挨这三掌,不只是为了接回心上人,更是因为欠苏老爷子一条性命。他被折磨的太久了,已经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苏雁北那三掌都是存了要他的命去的,他挨了没死,自己也无话可说。苏雁北方才额头撞在石头上,一线鲜血顺着侧脸淌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两个人现在是两败俱伤,再斗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徐怀山道:“愿赌服输,苏大侠,把我的人还来吧。”
苏雁北咬牙道:“一个小姑娘而已,至于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么?”
徐怀山道:“她对我很重要。”
苏雁北道:“有多重要?”
徐怀山沉默了片刻,虽然想说她是自己的心上人,可她从来都没答应过要跟他在一起。她一心想要回到玉虚观去,自己若是当众说跟她有情,会不会让她为难?
苏雁北等着他的回答,仿佛嘲弄他付出了这么多,那姑娘的心里都未必有他。徐怀山想反正今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来接她,天底下的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儿。还不如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正色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没想到这位魔教教主还是个痴情种子,为了心爱之人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徐怀山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一派端然的态度,道:“能把她还给我了么?”
苏雁北身为中原武林的盟主,总不能出尔反尔。众人都在旁边看着,他只得一摆手,冷冷道:“把人带过来吧。”
李清露在屋里等了许久,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哗然之声。她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候就听有人快步走来,敲了敲门。孙大娘攥紧了刀,道:“谁?”
那人道:“家主让我来的,开门。”
孙大娘透过门缝向外一望,见一名侍卫站在屋前。她拨开了门栓,手里提着刀,还有些防备。门开了,一道光照了进来。那侍卫道:“家主让她去前面,有人来接她了。”
李清露喜出望外,登时站了起来。孙大娘还有些不甘心,说:“这就放她走?”
那人道:“家主这么吩咐,照办就是了。”
李清露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立刻跟那侍卫出去了。她走到杏子林前,见苏静柔站在月洞门里,向这边望过来。她见了李清露,朝她招了招手。李清露走了过去,苏静柔道:“你去哪儿?”
李清露道:“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苏静柔一诧,随即露出了笑容,道:“那就好,以后给我写信。”
李清露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我走了,苏阿姨保重。”
她来到正门前,见苏家的人围了一圈,苏雁北站在一旁,脸色阴沉沉的十分不痛快。徐怀山就站在大门前,静静地等着她。
她看到徐怀山的一瞬间,心中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徐怀山也有些百感交集,他注视着她片刻,张开双臂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低头蹭了蹭李清露的额头,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有种失而复得的珍惜感。
“对不起,我来晚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她,他方才还嬉笑怒骂,一副荒诞不经的模样。可一见到她,他的眼里仿佛就有了光,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生命中仿佛多了一股力量,因为有了要守护的人,自己也变得强大起来。虽然众人都在看着,李清露也不想抗拒了,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到现在依然觉得像在梦里一样。
他身上带着尘土的气味,衣裳是冷的,贴着她的肌肤却是温热的。李清露有种安心的感觉,浑身放松下来。这段时间里她受了不少罪,一直都能忍得下,可一见到他,她便难以再撑下去了。她太累了,终于回到了信赖的人身边,不用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