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山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看了她一眼,说:“瘦了,没好好吃饭?”
李清露道:“我挺好的,苏大侠对我不错。”
徐怀山便道:“那就好。”
好不容易接到了人,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免得苏雁北又改了主意。徐怀山扶李清露先上了马,回头抱拳道:“多谢了,告辞!”
他翻身上马,坐在李清露身后,揽过缰绳拨马回头,喝了一声:“兄弟们,走。”
业力司的人也纷纷上马,跟着教主浩浩荡荡地走了。苏雁北看着那些人,心里窝着火,内伤却还在隐隐作痛。陈管家低声道:“家主,就这么放了他么?”
苏雁北冷着脸没说话,不放了他又能怎么样,再打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而已。江湖中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看着自己,秃鹫似的等着啃食尸体,一味斗气只会让别人占了便宜。
他转身往宅院里走去,其他人见家主走了,便也进了宅子,轰然关上了大门。
夕阳西下,一众人沿着大路向前走去。徐怀山骑着马坐在李清露后面,低头看着她,心中有种安宁的感觉。他不想再失去她了,这次一定要保护好她。李清露有些疑惑,道:“他怎么会答应放了我的?”
徐怀山道:“苏盟主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跟他好好说,他就放人了。”
李清露道:“不是吧,你是不是骗我?”
徐怀山的身上还到处疼,不想让她担心,道:“没骗你,用真心就行了。”
李清露觉得难以理解,道:“用真心就可以?”
徐怀山忍着疼,道:“嗯对,只要有真心,铁杵磨成针……”
两人说着话走在前头,蛛红觉得有点好笑,轻轻摇了摇头。蜈青打马过来,脸上也带着笑意,终于把她接回来了,教主的魂儿也回来了。蛛红道:“快走吧,天黑之前去前面的镇子上住下,好好歇一歇。”
众人赶了一阵子路,总算没错过宿头。前头镇子上有个客栈,几个人住一间,满满的都安置下了。
徐怀山身上有伤,还伤得不轻,不想被李清露知道,便单独要了一间屋休息。李清露吃完了饭,早早地回来了。
寒风吹得窗户直响,一点昏黄的灯火轻轻晃动。李清露坐在床边,显得有点孤独。她刚才从外面买了一包点心,去隔壁找徐怀山,想跟他聊一会儿天。她敲了好几下门,他才把门开了一道缝。
徐怀山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散在脸边,脸色有点差,道:“有事么?”
李清露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好久不见了,想跟他待在一起。她道:“我来看看你。”
徐怀山的目光有点闪烁,道:“赶了好几天路,我有点累了,想早点歇着。”
李清露有点失望,道:“喔……那你好好休息。”
徐怀山也没挽留她,目送着她走了。李清露回了屋,看着灯光,感觉有点失落。以前他走到哪里都跟自己在一起的,这会儿却不让自己照顾他了。两个人只有一墙之隔,却各过各的,他好像一点都不想自己。李清露有种不安的感觉,下意识咬起了指甲,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虽然亲自来接自己,见了她也很高兴,可当初见的喜悦过后,他便显得有点疏离,好像在回避什么。一层阴云渐渐笼罩上来,那种感觉似曾相识,李清露想起了姜玉明。他也曾经千里迢迢地来找自己,可他一想到她流落到别人身边已久,可能已经不是清白的姑娘了,便又狠心弃她而去。
李清露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害,现在想起来仍然很难过。她觉得姜玉明辜负了她的信任,而自己的价值也不止于身体的清白而已。虽然颠沛流离,她一直尽力保护着自己,不只是身体,更重要的是她的人格。她没有向任何人屈服过,可这些在别人的眼里都不重要,他们只在乎那颗守宫砂而已。
李清露把袖子挽了起来,看着那颗殷红的痣,心里十分难过。她不想被这种东西困住,越看越觉得讨厌,用力地搓了几下。红痣没有消失,周围的皮肤却被她搓得通红。李清露又有点害怕起来,若是没有它,自己连立身的余地都没有。苏家的小姑姑就是因为丢了贞洁,被她大哥打的半死,废去了一身武功,还被关了半辈子。
李清露不想步她的后尘,颤着手把袖子放了下来,不敢再去碰那颗守宫砂了。
先前她总盼着徐怀山来接自己,可见到了他,就又有了新的顾虑。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姜玉明一样,觉得自己在苏家待了这段时间就不清白了。若是他也这么想,自己该怎么办?
她隔着袖子碰了一下守宫砂,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看一眼。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逝,她垂下了眼,觉得这么做实在太卑微了。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就不值得自己喜欢了。可自己喜欢了他这么久,是说割舍就能放得下的么?
李清露十分难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觉间抱着肩膀,缩成了一团。
徐怀山服了一颗归元丹,盘膝坐在床上调息了一个周天,感觉脏腑没那么疼了。苏雁北下手是真的狠,光凭着先天无上罡气抵挡不住他的掌力,若是自己没贴身穿着宝甲,这条命恐怕就没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感觉肋骨也有点疼。他一手捂着腰,像个老爷子似的颤巍巍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叹一口气,大魔头在人前的风光荡然无存。他现在不光有内伤,骨头也裂了,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慢慢养着。
他虽然在人前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实则浑身疼的都要散架了。他身为一派之主,再疼也只能勉力撑住。幸好把她接回来了,罪总算没白受。那丫头害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也得让她伺候自己一辈子才能扯平。
他这么想着,露出了一点笑意。方才她来找自己,徐怀山怕她看出自己受了重伤,没敢让她进门,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徐怀山想着等过几天哄一哄她就好了,但现在自己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万一被她知道了自己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她又要内疚。
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次日是除夕,徐怀山的身体还疼得厉害,也不敢让人知道。他寻思着年前反正赶不回去了,不如让大家在客栈里过年,他也能多歇一天。
他跟蜈青说了,让兄弟们在镇上过三十,晚上在客栈吃饺子。李清露昨天晚上吃了闭门羹,忍不住想东想西的,白天一直没出门。徐怀山吃了归元丹运功疗伤,歇了大半天,感觉自己好了一些。
晚上还要过年,徐怀山打起精神出去走了一圈。兄弟们本来还有些担心他,见教主没事了,总算放下了心。晚上众人在大堂吃了年夜饭,天黑下来了,有人在街上放起了焰火。
徐怀山想起李清露说想看长安城的焰火,这小镇子虽然不及长安繁华,能跟她待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李清露跟蛛红一桌,吃了点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她见外头放起了焰火。便走到了客栈门口,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天空。
一道蓝色的焰火窜上半空,嗖地一声炸裂开来。随即又是一道橘色的焰火,噼里啪啦地闪烁着消失了。街边的人家门前,有穿着红棉袄的大孩子拿着香点炮竹,小孩子捂着耳朵站在旁边,在寒风里跺着脚,既想看又害怕。
大堂里有在外云游未归的江湖散人、贩夫走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新的一年来了,霉运随着炮竹声一扫而空,好运气迎面而来。李清露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许了个愿,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徐怀山把披风裹在她肩膀上,道:“想什么呢?”
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李清露有点留恋他的温存,却又觉得他若即若离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近他。
她轻声道:“去年这时候,我还在玉虚观,没想到这一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经历了这么多风波,还是因为跟魔教的人搅到了一起。她的神色淡淡的,好像总是带着一点忧愁。徐怀山想牵一牵她的手,李清露感觉披风滑了下来,连忙抬手抓住了领口。
徐怀山抓了个空,心中有点失落,李清露却没有觉察到,只是垂着眼想心事。徐怀山看着她的侧脸,刚把她带回无量山的时候,她就总是这样。他以为水滴石穿,时间长了总能让她爱上自己。没想到转了一大圈,她的心思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夜风寒冷,吹在脸上透着刺骨的凉意。徐怀山静了片刻,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觉得她可能是真的不愿意跟自己待在一起。自从认识到现在,她就没断过要离开的念头,如今这样愁容满面的,肯定也是在想念她的师父了。
她刚才许了什么愿,该不会是祈求上苍,让自己放了她吧?
徐怀山这么想着,露出了一点自嘲的笑容。他除了内伤疼痛之外,不知怎的,心口也一阵阵作痛。两人沉默着,没再说什么。外头的烟火还没放完,徐怀山已经没心情看了。他转身上了楼,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清露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她心中一阵难过,觉得他可能真的不喜欢自己了。蛛红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过来道:“怎么了?”
李清露道:“没事。”
蛛红道:“你跟教主……是不是吵架了?”
李清露摇头道:“没有。”
连蛛红都看出他对自己十分反常,可他却一直这样,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早知道是这样,她宁可被关在小院子里,被孙大娘打打骂骂的,也比让她在喜欢的人身边受罪要好的多了。
她也没什么心情过年了,沉默着上了楼,就这么睡了。次日一早,外头有人敲门。李清露开了门,见是徐怀山。李清露现在既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徐怀山想了大半个晚上,打算跟她谈一谈,可一见面,她就流露出为难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在勉强她。
他道:“我能进去么?”
李清露让开了,站在了一旁。徐怀山进屋坐下了,淡淡道:“天寒路滑,我打算在镇上多待几天再走。”
李清露嗯了一声,徐怀山道:“你也坐。”
李清露便在他对面坐下了,好像藏着许多心事。徐怀山有点心疼她,若不是因为自己,她也不至于被苏雁北抓走。他道:“你在苏家这段时间,受了不少苦吧?”
李清露的眉心一跳,想他终于要问这件事了。她按着手臂上的守宫砂,仿佛守着尊严的底线。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只在乎她的身体,那种幻灭感是她承受不了的。
她垂着眼道:“还好,没挨过打,饭也吃得上,让你费心了。”
徐怀山只是想关心她一下,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是一副冷漠的反应。她浑身紧绷着,仿佛在怕着什么似的。从前的她温柔平和,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想她可能是怨自己没早来接她,道:“我一得到消息就来了,我知道你受苦了,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李清露在怕什么,她是怕他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她怕他会像姜家人一样刻薄地审问自己有没有为他守身如玉。她不想听他说下去了,打断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徐怀山沉默下来,觉得她浑身都在抗拒自己。他为她做了很多事,甚至不顾性命也要救她出来,却始终打动不了她。徐怀山的身体疼得厉害,心也隐隐作痛,忽然就有种疲惫的感觉。
这段时间里,她受的伤害都是因为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也就是李清露脾气好,忍受得了他这么久。若是换成别人,不但不会爱上他,反而会讨厌他。
说到底,自己的付出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若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该让她这么为难。
徐怀山注视了她片刻,心中生出了不舍,却不想再自私下去了。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回玉虚观?”
李清露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这么说,一时间没有回答。
徐怀山当她默认了,道:“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
李清露诧异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徐怀山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多看她一眼就要反悔。
“你不是一直想走么,我还你自由。”他整个人融在阴影里,沉声道,“你可以回玉虚观了,清修、练剑,比跟我在一起好多了。”
他走到门前,轻声道:“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你自由了。”
他说着大步走了,甚至没再看她一眼。他果然是厌弃了自己,李清露望着他的背影,从来没觉得他有这么冷漠。她想挽留他,喉咙却哽咽得说不出话,一颗心像是浸在冰水里,整个人都凉透了。
作者有话说:
跨服聊天,令人头大。
第五十六章
李清露以前一直盼着此刻, 可一旦他真的放手了,自己竟然有种心痛的感觉。
他不要自己了,跟姜玉明一样, 只是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 免得大家都难堪。
屋里静悄悄的, 李清露在桌边轻轻坐下,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般。既然他厌弃了自己,她也不想再纠缠着他不放了。这样也好,自己早就想走了,回玉虚观, 好久没回去种地了,不知道菜园子荒了没有……若是师父也不要自己了,那也无妨,天底下的道观众多, 她多走几个地方问一问,总有地方愿意收留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是回到了起点而已, 一无所有, 也就不怕会失去什么。她站起身来, 想收拾一下行李, 却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她把仅有的两套衣裳收起来,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喃喃道:“没什么好哭的,我自由了,是天大的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这么说着, 眼泪却不住地往下落。她终于撑不住了, 崩溃地坐在床边, 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哽咽道:“我不难过……我好得很……我一点也不难过……”
次日一早,李清露拿了行李要走。她经过徐怀山的门前,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快步下楼去了。徐怀山一夜没睡着觉,天明时听见隔壁吱呀一声,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他隔着门扇看见了她的身影,她没有敲门,就这么走了。徐怀山有些失落,打开窗户向外望去,见李清露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背着个蓝缎子的包袱,就这么沿着长街走远了。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她一个小姑娘独行,身上又没有钱,实在让他不放心。徐怀山出门叫了两个侍卫,道:“李姑娘往北边走了,赶紧去追上她。”
那两人以为他们又吵架了,立刻道:“教主放心,属下这就把她请回来!”
徐怀山把自己的荷包解了下来,递过去道:“不用带回来了。把这些钱给她,她要是不收,就说是我欠她的工钱,再给她一把兵刃。看看她去什么地方,回来告诉我。”
那两个侍卫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是答应了。两人骑着马向北边追去,李清露没走多远,在路边的一间茶摊里坐着,拿出了几个铜板,买了一笼包子。
她贴身藏着一点钱,吃饭还是够的,但经不起花。她打算去江边搭一艘船,往宜昌去。只要到了宜昌,就离玉虚观不远了。
老板把包子端了下来,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李清露咬了一口包子,汤汁涌了出来,她的心里没那么难过了。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她吃饱了饭,身上暖融融的,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长舒了一口气,打算走了,忽然见两个业力司的人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