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青从旁边拿了个壶过来,道:“这一壶是温的。”
他给蛛红斟上了茶,李清露方才分明看见他用内力把壶捂热了的,蛛红也不说破。太阳渐渐升起来了,蛛红觉得有点热,用手扇了扇风。李清露正想把扇子借给她用,蜈青已经拿起了旁边桌上的蒲扇,默默地给她扇了起来。
到处都充满了旖旎的气氛,李清露感觉自己跟他们在一起好像也是多余的,莫名就有种凄凉的感觉。
她站起身来,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蛛红道:“你去哪儿?”
李清露道:“我去更衣,顺便去前头的花神庙看看,等会儿回来。”
第六十一章
李清露不想打扰他们卿卿我我, 摆了摆手,快步走了。
从花圃侧门出去,旁边的街上摆满了摊子, 各种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的。一群小孩子围着街头的戏台子, 全神贯注地看着社戏。一人扮成牡丹花神, 手持宝剑降服了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孩子们十分高兴,连蹦带跳地叫好。
李清露在人群中看了片刻,还是觉得孤零零的没意思。她走出人群,向前走了片刻, 便到了花神庙。庙里有不少香客,李清露也请了一把香,迈步进了大殿。
大殿的两侧有两个摆满了长明灯的架子,火光明亮灿烂, 殿上正中供着牡丹花神。花神生得如菩萨一般,慈祥而又庄严, 头上戴着花冠, 座下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旁边又有许多信徒供奉的牡丹鲜花, 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李清露点燃了香, 跪在蒲团上祈求花神保佑自己和身边的人平安健康。旁边的婆婆磕了三个头, 祈求自己的媳妇能够生产顺利。一个年轻的母亲领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进来了, 孩子好奇地到处张望。母亲小声道:“别乱跑, 今冬你就要去念书了,给花神娘娘磕个头,她会保佑你以后高中状元的。”
小孩儿便乖乖地磕了个头, 周围的人见了, 都露出了笑容。李清露有点羡慕他们母子情深, 想着自己从小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她想了想,又轻声道:“求花神保佑我爹娘一切安好,若是有生之年能跟他们相见就好了。”
她祷祝完毕,把香插在香炉里。将近中午,大殿中的人渐渐少了。李清露看着花神的牡丹花座,想起玲珑锁便是这里的匠人翻修金身的时候,在神像下面发现的。她走了过去,端详着牡丹花座,想看看那个暗格在什么地方。
她伸手摸了一下,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望,却见一名青衣僧人从殿外走了过来,道:“施主,你在做什么?”
李清露有点尴尬,道:“我……我看上面有灰,想擦一擦。”
她拿袖子蹭了蹭牡丹花座,那僧人沉静地站在一旁。他大约五十出头年纪,说话是南方口音,跟这边的人不太一样。李清露想了想,道:“大师,请问这花神庙中,是不是出了一件宝物,叫玲珑锁的?”
那僧人想了一下,道:“是有这么回事。”
李清露道:“听说那锁能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是真的么?”
僧人淡然道:“世间万般缘分,聚散离合,皆有定数,并非是一件物事能够改变的。”
李清露喔了一声,感觉这些僧人都爱打机锋,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她道:“那您见过那锁么?”
“不曾,”僧人微微一笑道,“贫僧并非是花神庙中的僧人,而是从南普陀而来。云游至此,稍歇数日,还要继续游方。”
李清露不解道:“大师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在庙里修行不好么?”
僧人平和道:“修行的法门有无数种,贫僧曾发下愿心,要以双足行万里路,劳苦体肤,沿途散播佛法,广度有缘人。”
他的身形瘦削,皮肤粗糙,目光深邃,就像一块结实的岩石,一副饱经风吹日晒的模样。李清露对他肃然起敬,道:“原来是一位苦行僧,大师放弃安逸不享,来红尘中度化众生,实在了不起。我从前也是修道之人,却做不到像您这样。敢问大师法号?”
僧人道:“在下法号苦月。”
李清露道:“原来是苦月大师,我叫李清露。希望你能够实现你的愿望,多度些有缘人。”
苦月大师笑了,双掌合十道:“多谢小施主,也祝你吉祥安泰,一切如意。”
从花神庙中出来,迎面就见钟玉络等人来了。蛛红道:“等你半天都不回来,干嘛去了?”
李清露道:“上了炷香,求花神娘娘保佑大家平安。”
朱剑屏道:“还进去瞧瞧么?”
钟玉络想了想,肚子咕地一声叫了起来。朱剑屏便笑了,道:“算了,还是去吃饭吧。前头的牡丹楼烧鱼是一绝,咱们去吃黄河鲤。”
一众人去酒楼吃了饭,酒足饭饱,回到了天覆堂,各自去休息了。
这一天大家都过得十分开心,但李清露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这么好的日子,却不见徐怀山,自己也太孤清了。
天色微微暗下来,街上的钟鼓声渐渐低下去了,喧嚷的大街安静下来。李清露抱着膝盖坐在屋前的青石台阶上,白色的月光照在庭院里,像水波一样微微动荡。
赵鹰扬在院子里种了些牡丹花,一朵花挨着一朵,都是粉色的童子面。李清露喜欢这种花,觉得颜色很温柔。其实养花不需要太名贵的品种,只要花儿自己开的开心,看得人也赏心悦目就好了。
她看了一阵子,心情不觉间好了起来。这时就听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方才一回来,钟玉络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在床上睡着了。李清露还不困,不想打扰到她,这才在屋前坐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
“在这儿坐着干什么,不嫌凉么?”
李清露道:“不凉啊,太阳晒的挺热乎的,还没褪呢。”
徐怀山伸手摸了一把,石头上确实有余温。他在她身边坐下了,把脖子上的金璎珞一把摘了下来,扔在了膝上。
李清露注意到了他大马金刀的坐姿,觉得有点不对劲,试探道:“怀山?”
徐怀山嗯了一声,道:“好不容易把我姐按回去了,我出来陪陪你。”
李清露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终于不用看别人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的了,她也有喜欢的人陪着。她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仿佛要把白天欠缺的份儿都补回来似的,蹭了蹭他的肩膀。
她还是头一次对自己这么主动,好像如隔三秋没见似的,徐怀山都要被她整不会了。
草丛里传来草虫的鸣声,滴铃铃的。两人静静地依偎着,觉得就算没能一起去逛花会,这样待在一起也很幸福。
徐怀山道:“白天看了不少花吧,玩的开心么?”
李清露想起白天的事,叹了口气,道:“我还好,但是……你就不太好了。”
徐怀山方才照过了镜子,发现他姐还算手下留情,没把自己打扮成太妖娆的模样。这一身素衣裳搭配牡丹花虽然看起来有点阴柔,但还说得过去。
他道:“她跟人吵架了?”
李清露道:“没有,她一直跟军师在一起,花也是军师给你戴的。”
徐怀山松了口气,道:“那没事,朱剑屏是个靠谱的人……等等,花是他给我戴的?”
李清露同情地看着他,徐怀山知道朱剑屏喜欢钟玉络,已经能想到自己跟他度过了怎样的一天了。堂堂业力司的教主跟另一位男子把臂同游,甚至眉目传情、当街戴花,也不知道城里的人是怎么看自己的。
徐怀山头上爆出了青筋,喃喃道:“那个混蛋……我把他当兄弟,他惦记我姐就算了……居然还觊觎本座的身子……”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领,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李清露忍不住笑了,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就给你写了一幅字而已,挂在花圃里了,你要取回来么?”
徐怀山道:“写的什么?”
李清露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徐怀山静了片刻,知道钟玉络一向以牡丹花自居,她觉得自己不但武功高强,容貌也十分艳丽,天下没有女子能跟她争艳。如今她不在了,朱剑屏还想念着她,就算对着个替身也能一往情深,实在是个痴情种。
他叹了口气,道:“算了,写都写了,搁着吧。”
月亮照在两人身上,清风把牡丹花吹得轻轻摆动,香气沁人心脾。李清露坐在徐怀山身边,觉得月下的牡丹比白天看起来更美。
徐怀山凑过来,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李清露感到一阵温柔,十分安心,闭上眼靠在了他肩膀上。
她白天跑的有点累了,有些困倦。徐怀山道:“进屋去睡?”
李清露喃喃道:“不……外面有花,还有月亮……我喜欢外面。”
徐怀山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柔情。就在这时候,忽见前头有一道黑影越墙而来。那人虽然身材高大,落地却悄无声息,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怀山登时警惕起来,道:“谁?”
李清露睁开眼,四下张望,道:“没人啊?”
她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经掠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去。
这人的动作快得像闪电一般,居然能在徐怀山面前把人抢走,着实有点本事。徐怀山一掌拍过去,那人已经一个撤步,退出三丈以外了。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一双眼睛亮得像寒星一般。
他看了这二人一眼,哈哈一笑道:“好家伙,在这里花前月下呢,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放开她!”徐怀山怒道。
李清露也吓了一跳,挣扎道:“你是谁,抓我干什么?”
那人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却是铁憾岳。他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温和一点,道:“小姑娘,你别怕,我有几件事问你。”
他虽然这么说,一只手却勒在她的脖子前,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徐怀山往前走了一步,铁憾岳的胳膊便勒的紧了些。李清露的脸色发白,咳嗽起来。铁憾岳扬起一边嘴角,道:“你再往前试试?”
徐怀山不敢乱动了,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不用紧张,”铁憾岳道,“老子都说了,就问几个问题。你们只要照实回答,我就放了她。”
他低头看李清露,道:“你今年多大?”
李清露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有些害怕。徐怀山连忙道:“二十、她虚岁二十,十月十六的生日。”
铁憾岳瞪了他一眼,道:“我问你了么?”
徐怀山只能闭上了嘴,铁憾岳道:“小姑娘,你的八字是什么?”
李清露犹豫了一下,徐怀山点了点头,示意她照实说。这人凶神恶煞的,脑子又一阵阵的不正常,徐怀山怕他忽然发作起来伤害了她,只让她哄着这疯子,先脱身再说。
李清露道:“戊申,癸亥,庚申……己卯。”
铁憾岳的浑身一震,低头看着她,眼中隐然生出了泪光。李清露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小声道:“大叔,我都告诉你了,能放了我么?”
铁憾岳道:“还有一个要求,你左肩膀给我看一眼。”
他这要求有点过分了,李清露不住摇头,道:“不……不行。”
徐怀山也急了,道:“住手,别动她!”
他掠过来,要把她抢回去。铁憾岳一拳打过来,拳风激得徐怀山的头发都飞扬而起。他躲过了那一拳,一脚踢过来,攻他下盘。铁憾岳早就防着徐怀山攻这里了,抬腿挡住了他的攻势,同时一掌将徐怀山打的向后退出了数步。
徐怀山一捂胸腹,感觉疼的不太厉害,这人下手还是留了情的。铁憾岳冷笑了一声,道:“你这小子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跟老子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了!”
他一把撸起李清露的衣袖,天暖和了,春衫都宽松轻薄。轻纱飞扬起来,李清露的左肩上赫然有一个青色的胎记——果然是她。
铁憾岳心中激荡,老泪纵横。丢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好几次跟自己擦肩而过。难怪他一见到她,就想起了苏静柔,她们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铁憾岳一把将她举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哈哈大笑道:“素素,我的好女儿,爹终于找到你了!你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是你爹,快叫爹,叫爹!”
李清露像个孩童似的被举了起来,整个人都懵了。她被转的头晕目眩,失声道:“啊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铁憾岳还在哈哈大笑,沟壑纵横的脸上却淌满了泪水。徐怀山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她是你女儿?”
铁憾岳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是啊,你看我们长得不像么?”
徐怀山:“……”
说实话,他觉得一点都不像。任谁也想象不到这么一个让全江湖都闻风丧胆的巨灵神,能生出这么一个小巧可爱,像露珠一样的女儿来。
铁憾岳把她放了下来,李清露连忙躲到了徐怀山身后。铁憾岳没想到她这么怕自己,望着她道:“好女儿,我是你爹啊,我不会伤害你的!”
李清露有点茫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像个浮萍一样漂泊至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爹娘?
铁憾岳一片真诚,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道:“我是你爹,你娘是苏静柔,二十年前你被苏府的管家抱到了玉虚观,那里的师太收养了你。”
他说着又有些难过,哑声道:“都是爹不好,要不是我被人关在地牢里这么多年,早就能找回你们母女了。”
他擦了一把眼泪,道:“不过没关系,既然找到了你,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我已经把你娘接出来了,现在安置在宜昌坎泽堂。我看这姓徐的小子还算靠得住,你先跟他待一阵子,等我忙完了手头的大事,就带你去见你娘!”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翠绿的玉石雕琢成团花的模样,背面刻着一个苏字。
他道:“素素,这是你娘让我给你的。”
李清露迟疑了一下,把玉佩接了过去。铁憾岳登时高兴起来,觉得她这就算是认了自己和她母亲了。
玉佩被他贴身藏着,染上了他的体温。李清露看着玉佩,心里生出了一点伤感。原来自己也是有爹娘的,他们没有抛弃自己,而是一直惦念着她。她心头一酸,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徐怀山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心里也替他们高兴。他想起方才铁憾岳说还有重要的事要忙,道:“前辈,你要办什么大事?”
铁憾岳方才见这两个人郎情妾意的,这小子早晚要娶自己的女儿,也不算外人,告诉他也无妨。他粗声道:“叫声好岳父来,老子就告诉你。”
徐怀山一怔,随即笑了。铁憾岳这么说,就是认可自己了。他当然求之不得,道:“岳父大人,您有什么大事要办,小婿能助一臂之力么?”
铁憾岳见他武功不错,做人也算上道,越看越顺眼,心里也高兴起来。他道:“我要找姚长易算账,不用别人插手,自己理会得了,你好生保护我女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