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妗酒【完结】
时间:2023-04-20 17:19:48

  江祠丢下一个U盘,“明天中午,我在我家等你,你要想清楚了就来。”
  “不来也没关系,总之这个歉你必须道,我也会让所有人知道,我妈没有错!”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留严储一个人扶着门怀疑。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墨蓝的天沉沉压下来,连绵的山在深黑的夜里像蛰伏的猛兽,一不小心就要将这儿吞噬包围。
  严储蹲下身,拿起那个u盘,让梁雾给他送一台电脑来。这个屋子里东西不多,是之前买下来的,为了能够时不时来看一眼孙昭,看她过得怎么样,他不常来,也不常住。
  梁雾接了电话,十万火急的就把电脑送来了,可刚走进去,就被烟雾熏到了,他抽烟抽得再凶,也还是被呛到。
  严储就坐在那儿,抽了一包又一包,面上的表情又冷又凶,眼眶很红。
  “怎么了严哥?”梁雾将电脑递过去,看到严储接过后就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换做以前,他指定不干,大费周章给他拿来一台电脑,拿来了又让他赶紧走,把他当下人一样使唤了。
  不过此时他点点头,转身就准备走。严储的情绪看着就很不好,这种时候他只能走开,因为一旦他在那儿,严储是不会发泄出来的,只会越来越糟糕。
  等梁雾离开,严储打开电脑,将u盘插了进去。文件跳出来,点开,那些淫,靡的照片和视频就都显示在电脑屏幕上。
  他一个个点开,看到上面自己熟悉的父亲的脸,点到最后的时候,整个手都在颤,心里有股火窜上来,烦躁崩溃不敢相信的情绪将他占领,在他身上横冲直撞。
  二十多年的信仰崩塌,那个伟岸的名为父亲的山彻底从他心里崩塌,化成一片废墟。
  所以,从来都是严致在伪装,严致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才是万恶之源。
  所以,是他的父亲有错在先。
  是他的父亲,那个带他转学接受更好的教育却疏于回归关心家庭的父亲,是他尊敬的爸爸。
  多可笑啊,当初他妈妈在乡下等了那么久没等到严致,最后因为瞒着病情离世,死前还想着再见他一面,可严致呢?在小时候每一个他和他妈等着他回家的日子里,在后来他被带到资源好的学校读书而他妈还是被遗留在乡下苦等的日子里,严致都在干嘛呢?
  电脑上的照片和视频给出了答案。
  在花天酒地,在嫖/娼,在淫,靡,甚至,在强/奸良家妇女。
  这对于严储来说就是当头一棒,将他心里那个严肃忙于工作的父亲的形象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打碎了。
  严致就是个畜生。
  严储放下电脑,动作急切地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后又将烟拿下,握拳砸向了玻璃茶几。
  这一拳力道不小,玻璃随之随开,哗啦落了一地,可严致心里的躁意还是没有消解,他眼眶通红,不敢相信这是他崇拜了那么久的父亲,对着墙一拳拳砸过去,没一会儿手背上就都是血。
  可他不停,眼里的泪打了好几转还是流下来。
  “啊”,严储蹲下身捂着脸哭出来,声音嘶哑干涩,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事实摆在他面前,铁证如山。
  孙昭正坐在庭院里休息,夏天的夜晚,天上的星星都很亮。她最近都喜欢洗完碗出来在庭院里坐一会儿,享受这种独处又悠闲的时刻。
  哐当——
  玻璃碎裂东西砸开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
  孙昭不知道隔壁住的是谁,自从他们家搬到这边之后,隔壁的房子就一直是空着的,但有时候又能看到她旁边的房间亮着灯,她只当是房子的主人不常回来住,总之她一回也没有碰到过。
  不过现在忽然传出这声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孙昭微微蹙眉,决定起身去看看。
  对方大门没有关,她快步走进去,却看到了在里面捶墙的严储,满手背的血,里面烟雾缭绕,一看就抽了不少的烟。严储打着打着,捂着脸顿了下来,肩膀耸动,像是在哭。
  她没想到这间屋子是严储的,此时见到他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他怎么了,又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前还是离开。
  他和严储已经很久没有见了,高三的生活紧张又忙碌,充实到她根本没时间想到他,只有几次,她脑子空白发呆的时候,手不自觉在纸上写了他的名字,又被她抿着唇划去。
  不该想的,早就结束了,不是一路人,不该想的。
  高考结束后她不是没想过要找严储,可是找他干嘛呢,她经常反问自己。找了他,他们也说不出一句话,况且,当初是他放弃了他们的约定,她为什么要当回头鸟呢?
  她可以光鲜亮丽身边有帅哥作伴得和他重逢,可以坐在咖啡厅喝着咖啡看着书和严储重逢,可以牵着狗狗和身旁男友的手和严储重逢,总之不会是她一腔孤勇去找他和他重逢。
  可她还是没想到,两人再见,严储会这么狼狈。
  她压下心里的情绪,那双孤傲清冷的双眸恢复平静,还是决定离开。
  孙昭和严储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不应该多管闲事。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的下一秒,严储看到了门口的那一抹长裙,杏色的,她最喜欢的颜色。
  “孙昭。”严储开口,声音仿佛被沙子狠狠揉过,干涩又沙哑。
  孙昭没法再往前走了,她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走不掉了,因为严储叫住了她。
  转身,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人,声音也冷,问:“干什么?”
  “陪陪我吧。”严储放下手,手上的血迹沾了一些到脸上,那双凶狠的眼眸如今狼狈又脆弱地泛着红。
  陪我一会儿吧,我什么都没有了。
  “半小时。”孙昭皱起眉,点开手机看了眼,“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嗯,知道了。”严储却不恼,很慢地笑起来,笑意在脸上很轻很浅,声音嘶哑又卑微,“够了。”
  半小时太多了,他本来以为只有五分钟。
  他走到洗手间冲掉血迹,又拿了两张小板凳出去。
  严储把有靠背的竹椅递给孙昭,自己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
  “陪我看会儿星星吧,夏天的晚上星星很亮。”他抬头看了看天,好多星星散布在黑色背景上,一闪一闪的,很漂亮。
  我知道你很爱看。
  孙昭觉得严储莫名其妙,但还是坐下了,手机屏幕上亮着三十分钟倒计时。
  她没有回应严储,对方便不再开口。两人很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心思各异。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闪得孙昭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严储这么安静的相处过了,半小时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奢侈品。
  她不知道严储发生了什么,但能让一个骨子里骄傲的少年弯下腰低声哭泣的,不会是小事。可她没资格知道,也没必要。
  两人不走在同一条路上,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严储当初说的,她一直记着呢。
  她就是清高又孤傲,就是不会主动拉下脸回头,既然严储放弃了她,那她也放弃严储,从此两人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后悔吗?不后悔的。因为哪怕严储伤了腰走不了体育那条路,他还是会有很多路可以走,有很多兄弟可以帮忙,有很多钱可以挥霍。
  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爷爷相依为命,只有省吃俭用不断捡柴拿着学校的贫困生补助才能生活,只有不停学习努力考到一个好的大学才有出路。
  严储说得没毛病,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她不回头了,她有更好的生活在等着她。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叮叮叮”,手机的计时器响起来。
  “半个小时到了,”严储苦涩又满足地勾了下唇角,“你回去吧,记得关好门。”
  孙昭觉得严储不正常,很不正常。她看了凳子上的人一眼,五官还是很凶很凌厉,但此时又有着无尽的脆弱。
  可这跟她无关。
  “嗯。”于是她只看了严储一眼,便起身准备离开。
  “晚安,孙昭。”严储放轻了声音,想让自己嘶哑的声音听着温柔些。
  “晚安。”孙昭没回头,但还是心软地对严储说了一句晚安。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看星星的半个小时里,严储的余光全落在她身上,只敢在她离去时,那灼灼的目光才贪婪地舔舐她的背影。
  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
  半个小时里,严储想了很多,这几年一直误会江祠,并将他家整得支离破碎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所有的补偿在人命面前都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可犯下的罪孽,就应该偿还。严致死了,那就他来还。况且,他也曾出言侮辱,带着所有人孤立欺凌江祠。
  甚至,江祠奶奶的去世,也是因为他。
  他可真是罪该万死啊。严致对不起他母亲,对不起江祠一家,对不起任何人,他又如何对得起呢?
  当晚,严储一夜没睡,清点家里的资产,又连夜联系律师。
  第二天,江祠推开家里的门,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将他爸妈还有奶奶的遗照都拿出来,摆在客厅的桌上。
  他轻轻擦拭三个人的相框,干净冷冽的声音里含着水汽和哽咽,“爸妈,奶奶,严储要来道歉了。”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终于有能力让他们听到这一声道歉了,“之后,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江家没有错!”
  严储如约上门,一夜没睡的他眼睛猩红,进来就自觉跪在了江祠面前,跪在了三幅遗照面前。
  “现在信了?”江祠站起身,嗤笑一声,“可你现在跪又有什么用呢?”
  “我妈,我爸,我奶奶都回不来了。”
  严储没有回答,对着三幅遗照磕头,边磕边说着“对不起”,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
  江祠没有阻拦,也没有说停,严储也就没有停下,咚咚咚地磕在光洁的瓷砖上,到后来,额头都磕破流血。
  “行了。”江祠闭上眼,最终还是喊了停下。
  “我会配合你们公开道歉,你想怎样,”严储顿了下,最后还是低下头,“我都会配合。”
  江祠点点头,吐出一口气,这件事情终于快要结束了。
  周一早上,江祠和何律师一起,将三年前这件事重新翻出来,提供新的证据,进行新的判决。因为贺陵玉暗中的提点和严储的承认道歉,结果出得很快,一锤敲下,定了江祠三年来痛苦折磨的心,也定了严致的罪。
  几个人出去的时候,之前想要采访高考状元的记者都围了上来。这也是江祠安排的,他之前联系了徐牧,又找了贺陵玉,麻烦他能否多联系几个媒体,随后和这些记者说好在这儿接受采访,并要严储代严致在所有摄像头面前道歉。
  “我是严储,我代替我父亲严致,为当年强/奸凌,辱江祠母亲而道歉,对不起,这件事是他做错,不可饶恕。”严储说完,又对着江祠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大家都没拦,因为重心都在江祠身上,在高考状元身上。
  “大家好,我是江祠。”江祠今天穿的很正式,衬衫西装,肩宽腿长的他穿着很好看,有着介于少年和成熟之间的魅力。
  “很抱歉这个采访耽搁了很久,又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进行。”他站在法院面前的长阶上开口,“但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
  “我母亲曾在三年前被我父亲的上司□□,随后自杀离世。”江祠清隽的面容含着冷意,“那时候谣言四起,全都在说是我母亲不检点,如果不是我母亲有问题,怎么会出这种事,而凌,辱我母亲的人则对外说是我母亲勾引他。”
  “就这样,我母亲被打上了荡,妇、婊,子的称呼,当时羞于畏于这样的谣言,又想早点挣脱出那场噩梦,我们没有留下能够直接证明严致□□了她的证据。第二天,她发现自己流产,当时她已经怀有身孕,但在和我们说之前,就被肆意凌,辱了,这场凌,辱直接造成了孩子的流走。”
  江祠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最后,她受不了这一切,崩溃自杀。”
  “而自那时起,说我母亲勾引被发现后受不了别人眼光而自杀的流言四起,说我是疯狗,说我父亲是杀人犯,说我母亲是婊/子,说我们一家都不该活着,这些话我听了三年,而在今天,终于可以停止。”
  “我曾日夜渴求这一句道歉,虽然我知道一切都不会回到当初,但我知道,严致和那些说着谣言的人永远欠我的母亲,欠我们家一句道歉。这件事我母亲是受害者,不应该背负那套受害者有罪论,也不该在被□□后还要被言语侮辱。”
  “可我知道,这种事情从不在少数,这也是我选择在这里接受采访的原因。”
  江祠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头,少年的脸在太阳下泛着光,他对着那么多话筒也没有害怕后退,而是认真坚定掷地有声。
  “因为被凌,辱这件事,我母亲不会是唯一一个,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很多男性喜欢将女性物化,打成各种标签,当做物品一样,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弃,觉得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上了就上了,打了就打了,死了就死了。”江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拳,他有些无奈地对着镜头抱歉,“抱歉,接下去的那些话,我不愿再用男性形容他们,他们不过是只用下半身行事的畜生。”
  哪怕面对镜头,会被成千上万人看到这段视频,他还是要骂,他们就是畜生。
  “他们或许觉得,只要对外说,是女性先勾引他们,将女生的名声毁掉,就拿捏住了这个女生,甚至什么都不说,只要被□□的事情传出去,所有人都会先入为主是女方的问题。谣言一出,所有的剑都转向女性,不检点,不要脸,骚浪贱,这些话层出不穷,而无止境的谣言很容易让人落入自证怪圈,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不论你穿着如何,行为作风如何,生活习性如何,那些畜生如果想要凌,辱,依然会凌,辱,不会在意你的穿着行为和作风,因为他们觉得,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就像一件随手就能丢的衣服。”
  “女性的洁身自好不应该成为畜生的遮羞布,不该成为别人口中的利剑,被凌,辱从来都不是女方的问题,而是那些用下半身行动的畜生的罪行。女方在这种事情上,是受害者,那些谣言从来不应该在女性身上找存在感!”
  “曾经我的母亲因此去世,这场噩梦伴随了我三年。彼时我力量弱小,没法揭露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可后来有人告诉我,只有自己强大了,资源天平才会向我倾斜,那些目光才会落在我身上,我才有说话的资本,才能为我母亲争得一个道歉。”江祠想到余顾时,眉眼总会不自觉温柔几分,“所以我花了一年,用自己的努力争得了站在镜头前为我母亲讨回一声迟到三年的道歉的机会。”
  “最后,我想在这里说,女性的洁身自好不该成为遮羞布,女性也从来都不是任人凌,辱的对象,希望黑暗越来越少,也希望我母亲的悲剧不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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