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林听想起来带上来的药,“医生说你不肯吃药,为什么?”
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他:“起来,把药吃了。”
“可是吃了药就见不到你了.....”
虽是这样说,但温卿辞还是很听话地撑着床坐起来,从她手中接过水杯和药,一板一眼地吞了。喝完后,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林听,眼神中透着湿润的委屈,唇瓣抿了又抿。
林听垂下眼,“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她被拥入坚实的怀抱中,颈窝里抵着男人的脑袋,碎发磨蹭着她的皮肤,毛毛刺刺的。一串串滚烫的泪珠落进颈窝里,如同岩浆灼烧着林听的心脏,烫得她倏地怔住,烫得她浑身颤栗。
“抱一下吧。”
怀中的人像是精神恍惚,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般,“醒来就见不到了....在梦里抱一下,没关系的吧?”
梦里?
林听有些怔忪,紧接着有些担心温卿辞是不是烧过头了,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
她抬手推了推,本以为要费一番力气,但没想到温卿辞顺从地松开了她。林听愣了几秒。
温卿辞抬手蹭了把眼泪,“在梦里也不能让你难过。”
“我知道的,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微仰起下巴,一句话在哽咽中说得磕磕巴巴,带着隐隐的哭腔,“我再也不会去纠缠睨了,再也不。”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让林听有些呼吸不过来,强烈的酸涩感涌上鼻尖,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呼了口气。她从纸巾盒中抽了几张纸,递给温卿辞,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擦了擦眼泪,但睫毛已经打湿了,眼眶泛着红。
她伸手帮他理了下枕头,“睡吧。”
但下一秒,动作便顿住——
枕头下有东西。
林听拿着那几封被透明粘起来的信封,眼睫颤动。她叠在一起,撕得很碎,想想也知道拼起来不容易。即便再努力,重新拼好的信件也变得皱巴巴的,难看得像张展开的烂菜叶子。
看见信封,温卿辞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忐忑起来,“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很混乱,林听越是拼命地想要理清楚,手中的思绪就越是乱。
她低低地嗯了声,看着温卿辞认真地躺下,盖好被子,忽然想起陈助理在她上楼前说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抬手掖了掖被子,闷闷问道:“我被绑架的那天,你说的什么话不是开玩笑的?”
温卿辞听话地躺着,闻言,皱起眉头,认真地回想了几秒,“就是那个啊....”
眼皮开始忍不住地上下打架,声音也愈发的轻,林听听见他小声嘀咕:“如果你回不来了,我就和你埋在一起,让谁也拆不散我们。反正,嗯.....没有你,在哪里都一样。”
林听捏着被角的手指瞬间僵住,她静静地仰着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身体仿佛已经不再听从理智。
眼泪无声滑落,顺着眼尾、脸颊流进脖颈,她松开手,背过身去。黑暗中,泪水得以肆意落下。她想要说晚安,但一开口没几个字自己的喉咙也哽住,酸涩难耐,叫她无法出声。
衣角被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身后温卿辞不安忐忑的声音:“听听,你怎么了?”
寂静无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长,煎熬。
她不断反复地思索着,纠结着那样做的结果会不会还是如同三年前那样。在心里模拟了无数次结局,但都只是假设,谁也不知道现实会如何。像她这样平凡的普通人,每一次选择都算是人生的转折点,每一次都是赌注。
赢了还好,那输了呢?
输了怎么办。
还要再赌一次吗?
许久许久后,林听掐着掌心,听着胸膛内因为紧张而快速跳动着的心跳声,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再试一试?在一起,最后一次,不行就好聚好散。”
然而眼前的视线恢复清明后,却不由得了两秒。
温卿辞的手垂在床外,手指还捏着她衣角的一尖尖。鸦羽般的眼睫疲惫地覆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大半张脸都埋在了小恐龙柔软的脑袋里,看起来安静又脆弱。
第78章
柔和的阳光穿过层层纱帘, 温柔地铺进房间,但对于浅眠的人来说,光线落在眼皮上很是刺眼。温卿辞蹙了蹙眉, 下意识低头想要抱紧怀中的玩偶, 但睡梦中却搂了个空。这种空落如同梦境中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心脏猛地坠下去, 几秒后,他意识到什么,倏地睁开眼。
怀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恐龙不见了。
温卿辞从床上坐起来,环顾一圈也没看见。一觉睡醒, 大脑还有些混沌发昏, 可能是不小心掉在地板上了。
不知道是谁进来过,把他的遮光帘也打开了。
昨晚身上出了汗, 现在干了总感觉浑身不舒服。他抬手捋了把头发,想下床去找,但在碰到额头时,指尖忽然有种触电的酥麻, 一些模糊昏暗的画面隐隐约约浮现。
女人白皙娇嫩的手指轻轻覆上额头, 温凉给滚烫的皮肤降了些温度。温柔的絮语犹在耳边, 每一个字都如春风般惬意......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梦。
胸口下心脏因为心情的反差而扑通扑通跳得急促,温卿辞仰头喘了口气, 但下一秒, 却又眼泪顺着眼尾流下。
那场梦他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画面逐渐拨去云雾。梦到最后, 他似乎.....听见林听哭了。她背对着他站在床边,背影清瘦,声音中透着隐忍的哭腔,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肩膀止不住的颤动。温卿辞很想去安慰她,但是意识却已经坠入更深的漩涡中。
那副画面刺激着心脏,阵阵泛疼,无力和酸涩蔓延向四肢百骸。
可惜是梦。
却也,还好只是梦。
下床后温卿辞将整个房间都翻了一遍,最后甚至跪在地板上,连床底缝隙都看了几遍,始终没有看到那只小恐龙。他怔怔地半跪着,冰冷的寒意顺着衣服,透过皮肤渗进骨子里,那种莫大的恐惧和崩溃再次将他笼罩。
温卿辞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
不见了。
林听不要的那只小恐龙也不见了。
他跪在床边怔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站起身,走进洗手间洗漱。口鼻深深地埋在冰凉的水流中,后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使劲地按进水里,司兴文和司清衍的笑声在耳朵里尖锐回荡。空气逐渐稀薄,口鼻仿佛被胶水死死黏住,撑在洗手台上的指节泛着劲白,每一根手指都在用力。
“哗啦——”
额前的碎发湿着自然垂在眼尾,温卿辞走出主卧,下楼想要找到阿姨问小恐龙。一出门却看见巫隗从走廊另一端的客房出来,紧接着,隔壁房间的门也打开了,钟烟妆容精致。
三人对上视线。
巫隗打量了他一眼,自然地打招呼:“好些了吗?”
温卿辞眼眸微紧,目光在钟烟和巫隗之间转了一圈,最终盯着巫隗,脸色很冷很危险,像只炸毛的野兽:“谁让你住在这的?”
竹云坞和其他住所不一样,从来都不允许外人留宿,就算是几个好兄弟也几乎没来过这里。更别说,这两个人还在这里住了一晚。
“出去。”
巫隗本来准备解释的,瞬间被这句话气笑了。
好友冷着脸浑身散发着“我特别生气不高兴”的气息,巫隗故意换了个更悠闲自在的姿势,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可是我是有正式邀请留下来的。”
温卿辞已经全然没了耐心,眼神愈发的冷,朝巫隗走过去。钟烟和巫隗都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
“我请他们留下来住的。”
一个平淡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畔。
温卿辞像是难以置信,站在原地僵硬了片刻,缓缓转身,对上一双澄明的桃花眼。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只有在梦里和不吃药时才能见到的人。
林听手里还端着一杯奶茶,她看向僵持住的三人,目光挨个掠过,最后停在了眼圈发红的男人身上。
她看着温卿辞的眼睛,问:“昨天他们送我过来已经很晚了,就留他们住下了,不可以吗?”
中午的艳阳从玻璃窗照进来,躺在林听的脚边,温卿辞看见了她脚上穿着的那双毛茸茸兔子拖鞋。他从未敢想过这样的画面,心脏在林听出现的一瞬骤然停滞了几秒,然后重新跳动起来,力道又重又快,仿佛即将跃出胸膛。
“.....听听。”他眨了下眼睫,碎发上的水珠擦着睫毛落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听,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喃喃:“当然可以....”
身后一声冷笑。
巫隗微笑:“你也有今天。”
钟烟勾唇笑了声,跟林听打了个招呼,两人很快离开。出了门,还能听见巫隗想要同行却被拒绝。
温卿辞忽然有点佩服自己,做梦的时候,还能分心观察这些。
不过也还好是假的——
小恐龙在现实中应该没有丢。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大门再次关闭后,客厅里恢复寂静,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冷清。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早餐,林听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转身看着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的男人:“你不饿吗?”
温卿辞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浮在空中的,他并不饿。
又或者说,对饿不饿没有知觉。身体里的一切感官仿佛都被屏蔽,大脑突然罢工,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林听看着温卿辞闷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然后唇瓣微动,很小声地说了什么。
“还是在梦里啊。”他抿唇。
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眼神中,同时看到了高兴和失落两种情绪。
“不是做梦。”
林听冷不丁地开口:“温卿辞,你还记得我昨天晚上最后说了什么吗?”
昨天晚上......
说了什么。
潜意识里林听的话从来都是必须完成的程度,温卿辞开始努力地思考着,昨天晚上....听听背对着他哭了,对,她哭得很伤心,然后呢。然后....她似乎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随着竭尽全力地思考,蒙在记忆上的纱被一点点揭开,有些画面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温卿辞望着那双清冷的眼眸,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温柔的声音,伴随着昨夜意识最后的消失——
“你要不要跟我再试一试?在一起,最后一次,不行就好聚好散。”
林听说,在一起。
心跳在这一刻倏地停住。
温卿辞瞳眸骤扩,大脑还在消化这句话,身体却已经操控着他向林听走了几步。但在快要触到她时,他又停下了脚步。强烈的幸福感冲击着,使得头晕目眩,温卿辞感觉眼皮很沉,很重。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不太确定地抿了下唇角,然后在林听平静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伸手——
拉了拉她的袖口。
在真的碰到切实存在的袖口后,温卿辞眼神中的恍惚消散了些,但仍旧不敢确定,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而林听也没由来地看懂了他的迷茫,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但下一秒,她就看见温卿辞自顾自地从拿走桌上的餐刀,对着小臂重重划了一刀。顿时,鲜血如注,往外汹涌。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震惊。林听赶忙拿过餐巾纸上前堵住伤口,拿走餐刀,突然有点明白温老爷子的恨铁不成钢了,抬头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观察了下伤口,餐刀本身不锋利,是温卿辞下手没轻没重。
骂完,气出了,她的语气也缓和许多,握着他的手坐到餐桌旁:“疼不疼?”
一下子问两个问题。
温卿辞想了两秒,点点头。
他的确有病,伤口也疼。不过,疼就说明他没做梦。
那林听刚刚说的......
“要。”温卿辞倏地出声,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低头给他处理伤口的林听,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她柔软的侧脸上落在各个地方,生怕惊扰到她。于是,再次小声重复强调:“我要!”
“嗯?”林听细致地缠好绷带,“要什么?”
鲜血带来的疼痛让他逐渐意识到昨晚的“美梦”成真,这于温卿辞来说无异于某种重获新生——
原本已经枯萎死去的心再次被浇洒上了甘露。
男人指节上隐约可见之前留下的伤痕,很浅,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是当初被车门砸的,光是听着声音她就心头一抖。林听指尖微动,摸了摸,抬眼轻声问道:
“疼吗?”
明明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但当林听轻声问他疼不疼时,温卿辞的眼眶和鼻尖无端酸涩发烫。他摇摇头,嗓音低哑,像是被沙子磨砺过,“要...在一起。”
林听怔了几秒,然后回神。
她都快忘了这个问题还没得到回答,闻言很是淡定地点点头:“好,那就再试最后一次。”
温卿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被林听抚摸着的手指微微出汗。
他很紧张,心脏狂跳。
他很想要一个拥抱,但是有点不敢说。害怕林听觉得他得寸进尺,但是....但是,真的很想要。
林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松开手,“吃饭吧。”
“哦。”温卿辞的声音有点堵,似乎是觉得这样回答会让林听感到敷衍,他又急忙补充道:“好的,我现在就吃。”
挺怪的,林听不理解。
但她到底没说出来打击他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