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石头后,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她对着喜欢在石头另一面晒太阳的小猫说话。问它今天过得好不好,吃了什么,好不好吃,还汇报自己吃了什么,这一天又做了什么事情。先开始我觉得好烦,好吵。但后来听习惯了,我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到来。直到有一天,她说着说着就小声地对着丑猫哭起来,说了很多.....
那些人的手段太低劣。我没忍住出声教了她几句,把她吓得不轻。不过她真的很单纯,听见我的话,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她没事。我们这样聊了一段时间后,公司让我焦头烂额,她的课也多了起来,我只知道她算是我的学妹。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当‘线下网友’,但有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来过那片生态林了。”
“直到好几年后,我在某个金融交流会上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心情,温卿辞唇角微微弯了弯,“她变得越来越好,但我却十分糟糕。出于某种卑劣的私心,我一直在她面前伪装得很好,我太擅长这样了。可是今天我才意识到,或许我的确不该强求。”
温卿辞的目光有实体般越过缭绕的烟雾,落在尹许生身上。
心理医生的存在,以及担忧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是不正常的,是不健康的,是可怕的。
他忽然意识到,林听想要离开或许是正确的,也有些明白了林听昨晚为什么突然崩溃。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时刻提醒着她三年前的难过。
爱人“背叛”,亲人离世,每一样想起来都是足以摧毁心态的。
“我真的很后悔。”温卿辞轻轻笑了声,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可眼泪却莫名坠下:“是我让她想要提前离开,坐上这班飞机的。是我.....走之前,她还说,如果我再继续纠缠下去,她就离开北城,再也不见。”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宁可放开她,成全她,也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我愿意拿寿命来换。”
温卿辞垂下眼,手指攥得很用力,额角太阳穴内仿佛有人在撕扯着神经,光是抵御来自身体内的痛楚就让他异常艰难和吃力。“只要她活着,我一定放手,再也不出现了。”
他说到做到。
在生死面前,那些算什么。
陈助理抿着唇,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这一刻,温卿辞脑海中如同走马灯浮现出很多很多曾经的事情和画面。他单手掐灭了烟头,视线微模糊,声音过分平静:“她被绑架的那天,我没在开玩笑。”
闻言,尹许生的瞳孔蓦地一缩,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他不明白温卿辞说的是什么事。
刚想问,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捏着纸张跑了进来,温卿辞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安,紧紧盯着他,身体轻颤着。
在三人紧绷的注视下,工作人员弯唇:“您找的那位林小姐,并没有登机,虽然她已经过了安检,但.......”
后面的话,温卿辞逐渐失真,满脑子都是庆幸。
还好,还好。
林听没有出事。
还好.....
陈助理和尹许生都忍不住替他高兴,特别是陈助理,重重地松了口气,也忘了温卿辞上司的身份,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喜极而泣:“温总,太太没事!!!”
温卿辞的眼泪在这句话后彻底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
他弯唇轻笑,任由眼泪肆意,“嗯。”
整个人紧绷着的状态瞬间瓦解,□□了许久的肩膀松垮了下去,男人抬手按着脸,哽咽声逐渐明显。
压着心脏的巨石崩塌,生理上的疼痛再次汹涌,在尹许生和陈助理的惊呼和呼救声中,温卿辞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放掉了气的气球,胸口的氧气迅速消失。他吃力地喘着气,眼皮微垂,看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真好。
第77章
知道宁航有飞机在岚山坠毁这件事时, 林听刚下飞机没多久。
从飞机停在北城机场开始,沿路碰到的人们就在讨论这件事。有人在打开手机看到消息后崩溃大哭,也有人吓得脸色苍白,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幸运。
机场里一片混乱, 家属的哭声, 旅客焦虑的讨论声, 每一个声音都让人感到十分惶惶不安。
身侧的镜子映照出林听惨白的脸色,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那枚素戒,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些力量。
三个小时前。
林听已经领取了登机牌, 过了安检,在候机区坐着休息。出来的匆忙, 到了机场才发现电量不太充足, 飞机没多久便可以到达,租充电宝还得还回去, 有些麻烦,于是便在空位置瞎溜达。
等她再溜达到登机口时,宁航的那班飞机已经开始了登机。
她连忙收拾随身物品,正要随着人流跟过去, 忽然察觉一抹微凉擦着腰腹掉了下去, 落在地上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啪嗒声。
抬手一摸, 才发现项链断了——链子就掉在脚边,但柏老师的那枚素戒环顾一圈,也没看见个影子。
起先林听倒也没太着急, 毕竟时间还早, 晚上机场也没多少人, 无非就是掉在了椅子旁边,应该很好找的。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从第一排找到最后一排座椅,却始终没能看见戒指。
她开始寻求一些场外帮助,比如附近的乘客。
可都说没看见。
这枚戒指不管是对于柏青,还是对于林听来说,都有着重要意义。林听不可能这么扔下它不管,于是在飞机最后广播提醒还没上飞机的旅客时,她狠心选择放弃登机。
她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
然而,就在飞机起飞后没多久,林听却在一个她刚才找了无数遍的座椅小角落看见了那枚素戒。
它很像它的前任主人,静静地立在阴影中,柔和而美好。
...
周围的旅客都在疯狂发消息,打电话,接电话,林听便往外走便拿出手机。李秀英年纪大了,要是知道宁城飞北城的飞机出事了肯定会受不了刺激的。一开机,她就看见了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微信消息蹭蹭往外弹。
有钟烟的,巫魁的,还有温卿辞的。
好在没有李秀英的,那就说明老人家还不知道。
林听松了口气,正要给钟烟回个电话,忽然感觉到有人逆着人流走过来,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人紧紧抱住。
钟烟带着生气的哭腔在耳边响起,“你怎么才出来啊!你要是有事,我恨不得杀了温卿辞才好。”
在她止不住的哭声和磕磕绊绊的哽咽中,林听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有了踏实感。她轻叹了口气,抱着好友安慰了一会儿,视线中忽然出现拿着纸巾的手。
巫隗也来了。
他轻拍了拍钟烟的肩膀,被她一巴掌冷冷挥开。
回去的路上,钟烟已经擦干了眼泪,搂着林听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放。车内的气氛很古怪,巫隗频频从后视镜中看过来,视线却是落在她的身上,就连钟烟都有些欲言又止。
林听玩笑道:“你们这种反应,不会是查出我得了什么绝症吧?”
“呸呸呸!”
逼着她也呸了几声后,钟烟抿了抿唇,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听听,温卿辞生病了,听说有点严重.....你想去看看吗?”
说完,她像是完成任务似的,立马补充道:“不想就不想,没人能逼你。”
看向窗外的笑意冷不丁僵住,林听有些恍惚,怀疑自己的耳朵。好几秒后她转回头,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了?”
这一刻,林听没由来地想起温卿辞看着那些情书被撕碎时,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
心里忽然浮上某种不好的预感。
钟烟看向巫隗。
巫隗深深地看了林听一眼,但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违背温卿辞的意愿,斟酌了下措辞:“医生说他病了很久,情况不是很好。他拒绝服用药物,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他会听的。”
“当然——”他顿了片刻,说:“他说不会再纠缠你了。如果你不愿意见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就还是继续按照原计划送你回锦园小区。”
恰好这时,屏幕亮了起来,是工作群的消息。
回完消息后,等她再回过神来,手指已经点进了温卿辞的对话框中。整个对话框只有他发来的白色消息框,铺天盖地,却刺得林听眼眶忽然酸涩发热。
温卿辞:【我错了。】
温卿辞:【听听,你骗我的对不对?】
.....
最后的最后,他说:【只要你好好的,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他说:【求你了,不要出事。】
他说:【如果上了飞机的,是我该多好。】
发送时间是遇难者名单出来之前。
春季的天色亮得早,正是环卫工出来工作的时间,北城的夜色微微淡了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蓝色的纱。
林听无声沉默着,谁也没有催她。
她闭眼靠在车窗边,听着道路两旁传来的各种动静——早餐店的卷帘门被拉起,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明明本该是一副早起惬意的场景,但脑海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温卿辞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弹唱,朝她抬眼看过来的瞬间。
那一霎那,她其实听见了自己微乱的心跳声。
网上常有人说,一眼万年。
林听觉得这个词很合适。
就像他们最初在湖边遇见时,她的心脏跳得又快又乱,那个画面,即便过了很多年也忘不掉。
快到回小区的岔路口了,轿车放慢速度准备驶进右车道。
心脏窒息中紧紧绷着,让血管都扑通扑通的跳动,林听重重地掐了下指腹,像是做出什么决定,倏地睁开眼。
-
竹云坞的别墅前依旧点着两盏复古式的小灯,将树影拖曳得更长更细。
林听轻轻推开那扇大门,柔和的光亮透出来。
这间房子里的所有物件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三年前离开时餐桌上放着一杯水,如今也放着水杯。早就被她丢掉了的拖鞋被好好地摆放在玄关处,没有那么整齐,就仿佛.....它的女主人只不过是去了趟超市,随时都会回来。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了,在林听踏进来的那瞬间,开始缓缓流动。
“他不肯吃药,如果可以,麻烦您让他把这些药吃下去。”一道平缓的男声突然从楼梯上传来。
林听抬头,男人边脱掉身上的防护服,边走下来,行至面前,礼貌地朝林听伸出手,递给她一张装着药片的小餐碟。“您好,林小姐。我是温先生的...医生,姓尹。”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隐隐觉得这位尹医生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她伸手回握,接过餐碟:“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而且——”
视线落在尹许生身上夸张的防护服。
“温总不许任何人进入主卧,说是会破坏您的味道,只好出此下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陈助理说道,他的神色很疲惫,身上的西装也皱巴巴的,看样子一夜未眠了,见到林听,他像是见到主心骨似的,松了口气:“您就不用了。”
直至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林听的脑海中还在回放着尹许生的话。
“虽然我更建议戒断治疗,但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想,或许他熟悉和依赖的环境会恢复得更好。”
戒断治疗是什么意思?她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温卿辞的状况真的不乐观。她了解钟烟,钟烟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这几年也一直不喜欢温卿辞,很难让她为温卿辞开口.....
卧室里点着一盏蘑菇夜灯,光线很弱。
温卿辞静静地侧躺在床的右边,被子浅浅地搭在腰间。而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绿色的小恐龙。那只小恐龙背上还有一列奶黄色的背棘,似有若无地挨着男人消瘦苍白的下颌。
一个玩偶,温卿辞的姿态中却透着满满的依赖和信任。
以前,这个小恐龙一般都是被林听当作抱枕,枕着、抱着玩手机。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林听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或许也是这个夜晚太过朦胧,她有些没办法思考。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林听想起尹医生说温卿辞发烧了,于是伸手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然而手背刚一触碰到那片滚烫的皮肤,那黑密的眼睫似乎轻颤了颤。
下一秒,温卿辞睁开眼。
四目相对。
对视片刻,林听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眸忽然湿润,缀上了一层清澈的水光,温卿辞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角微陷,很委屈的模样。那一瞬间,林听想到了桐华镇老家的小狗。
小狗非常粘人。她只是去上了一天学,再回到家,小狗就泪汪汪地咬着她的裤脚不撒口。
这个比喻有点好笑,林听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但对上温卿辞的一瞬不瞬的目光,她的声音莫名有些艰涩,“....不睡了吗?”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林听眉心微蹙,有点没懂。
“睡着了,才能见到你。”温卿辞似乎很疲惫,眼皮轻轻打架。但闭了没一会儿,就又固执地睁开眼,眼眶红红的,乖宝宝似的小声回答:“醒了....就见不到了。”
眼眶无法克制的酸涩,林听侧头避开他的视线,紧咬了下唇瓣。细密的刺痛后,是铁锈味的腥气,她抿着唇许久没说话,强行将眼泪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