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许不知道,那眼神就好似狡黠的狐狸遇见了一只呆傻的白兔,按压着兴趣对兔子蠢蠢欲动,只差一步就要扑上去叼回自己的小窝。
谢霁神色阴沉,眼底波谲云诡,好似聚起了无边巨浪,黑沉沉一片,仿佛要将眼前人吞噬。
乐清一丝危险都未察觉,还在笑意浓浓地看着傲娇的黑皮小美人,这般的异域美人,在这还是第一次见。
赫连馨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间涌上细细密密的怪异感,她视线乱飘,就是不敢往乐清身上看,“你...你还看?”
乐清垂下视线不再往她身上瞧,可脸上笑意不减,“美人说不看,我便不看。”
赫连馨云心中怪异更甚,她觉得都是眼前这个奇怪的漂亮女人搞的鬼,于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不再往她身上看。
她将视线放在谢霁身上,甜甜一笑,“谢将军,我是赫连家的馨云,上回你与哥哥商谈商会事物时我们见过一次的。”
谢霁恍然未觉,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乐清的侧脸,赫连馨云刚对乐清放下的戒备又升起,她赌气唤了几句,“谢将军!谢将军!”
乐清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去,只见谢霁不错眼地盯着她,杏眼微寒,向来明亮的眼底大喇喇地露出阴沉来。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害怕,想挪开视线却被他的眼神勾连,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焦灼,一方有心试探,一方有心隐藏。
乐清心间打鼓,难道我被发现了?我什么也没干啊!
赫连馨云美目圆睁,冲乐清撅起了唇,她就知道,好看的女人不能信!夸她也不行!
最终还是谢霁收了那令人胆颤的目光,敛眸平静道:“不认识。”
说完,他就在赫连馨云瞬间变得呆滞的目光下牵起了乐清的手,将尚处惊愕的乐清一把拉进了怀里,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半拖半抱着带离了这间铺子。
走出门前,他偏头瞥了一眼正在角落装鹌鹑的王喜,沉声道:“此人坏事做尽,该杀,若赫连府不杀,便送往我燕军驻地,我亲自杀。”
说完,便抱着怀中人进了风雪间,霎时被大雪盖住了全身,不多时,便再不得见两人身影。
赫连馨云阴沉着脸,目光落在了那瘫软在地的瘦小男子身上,“谢将军说让你死,那你便去死吧。”
说完,守在门口的卫兵便走近王喜身旁,将早已瘫成一滩烂泥的他拖了出去,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散发着骚臭味。
赫连馨云嫌弃地捂起鼻子,也不再关心衣服,转身便离开了裘衣铺子。
乐清被谢霁半搂着走了老远的路才反应过来,她推搡着谢霁的胸口,气道:“都怪你!好不容易来个小美人,我才刚得到点好感,就被你给搅黄了!”
刚刚那个野性小美人简直就是长在她审美点上了,虽然衣服太厚看不出身材怎么样,但从那张小巧的脸也能看出来定是个火辣美人。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这大直男谢霁搅和了,连人家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乐清气呼呼的,谢霁却不肯放手,“你是女子。”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乐清更气,“女子怎么了?不比你们男人差!”
谢霁将她稳稳按在怀中,“那赫连小姐也是女子,难道你还想得了她的青睐不成?”
乐清点头道:“那又有何关系?管他男人女人,好看就好。”
谢霁眸光闪烁,“你当真如此想?”
乐清眉头蹙起,“当然,你今日好生奇怪。”
谢霁却倏地将她的腰搂向自己,让她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则埋头在乐清的脖颈间,欣喜道:“是你,一定是你!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乐清的神情顿时僵硬下来,这...这又是哪里有问题??
谢霁还埋首在她脖子处,呼吸打在她锁骨上,惹得她一阵颤栗,谢霁却仿佛发现了趣味,贴得更紧了些,于是乐清浑身都软了下来,几乎站不住。
调侃的笑意从耳边传来,“你这一次...可跑不掉了。”谢霁虔诚地吻上了乐清的锁骨,不带一丝情.欲,好似狼王为自己的属地做下标记。
他们站在大雪间,苍茫的风雪打落在身上,落得满身雪花,乐清身上的火狐裘,是唯一的色彩,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好似两只抱尾的狐。
在谢霁如获至宝的疯狂中,乐清正头脑风暴该怎么解释,怎么做才能摆脱谢霁还能撇下他对自己的怀疑呢?
乐清瞳孔地震,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到越来越放肆的谢霁,她一咬牙,这种时候只能通过装傻来逃避一切。
于是谢霁发现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开始发抖,手臂向后不敢触碰他。
谢霁抬起头,看见怀中的人眼眶发红,圆润的泪珠顺着精致的脸庞落了下来打在他刚刚在她锁骨上留下的印记上,烫的谢霁手指一颤,他慌乱去擦她的眼泪,“元...小舟。”
他原本想叫她“元溪”,可她是骗他的,她从来就不叫元溪,她是李昭舟,是那个骗他覆灭了她的国的李昭舟。
乐清偏头躲开谢霁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霁看得心都在颤抖,“别...别哭了。”
乐清泪眼朦胧地看向谢霁,“大哥哥为什么要轻薄我?”
不熟悉的称呼令谢霁浑身一凉,他却恍然未觉,依旧固执地去擦乐清眼睛的泪。
乐清偏头躲开他的手,眼泪不止,“呜呜我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呜呜呜...大哥哥是坏人,呜呜呜我要告诉谢爹爹。”
因为岔了气,她打起哭嗝来,“呜呜荣姨...要是知道我...我被男子这样...这样对待,定会...会让我嫁了你。嗝...可我...我不想嫁给大哥哥...嗝,大哥哥是坏...坏人...嗝。”
谢霁那一身的热血在她开始说他是坏人时便凉了下来,可他不肯放弃这一丝丝的希望,死死盯着乐清的眼睛,声音偏执难忍。
“你为何与她这般像?为什么长得一副她的脸?为什么与她一样爱美色??为什么连笑容,表情,语气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你告诉我!!”谢霁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狂躁。
乐清被他掐住肩膀,吃痛地揪紧了眉头,“嗝...我是学昭舟阿姐的...嗝...她是我和昭卿哥哥的姐姐...嗝...我仰慕她...便学着她...嗝...的样子。”
“笑容...语气...嗝...表情,都是我学她的。”她打着哭嗝,一句一句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这些话几乎打碎了谢霁的傲骨,将他整副骨头剁成碎渣,烧成灰烬,又散进风里。
大雪打在他头上,在发丝间融化的雪成了水滴落下来,仿佛在嘲笑他刚刚做的一切自以为厉害的可笑举动。
他缓缓放下了掐在乐清肩上的手,乐清瞬间从他身前倒退几步,直到离他丈把远。
谢霁手下一空,眼底神色一扫而尽,仿佛刚刚那个重归少年意气的谢霁只是她的幻觉,眼前这个颓然的将军,才是真正所看见的。
谢霁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乐清不敢直视,可她仍然紧锁牙关,不肯透露一丝信息。
三年,就三年。
系统说了,只要她在女帝身边做三年的贴身女官,为女帝培养出下一任出色的贴身女官,便能真真正正地得到自由。
她只要裹住马甲,三年之后,天高海阔,到处都是美景。
乐清脑中久久回荡着系统的话,她将视线生生从谢霁身上剥离,不论他再怎么可怜,她都不要露半点马脚。
她可怜他们,谁来可怜她?
这样想着,乐清逐渐缓和下心中的愧疚不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谢霁恢复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谢霁肩上都落了一层雪,这尊“雪人”终于动了。
他神色低迷,动作僵硬,转身往城门口走去。
乐清默默地跟在谢霁身后,不发一语。
一前一后的两人走在北境飘飞的大雪中,天地静默无言,好似只剩鞋子踏在雪上的吱呀声。
一人孤寂无援,一人藏匿在心。
都落在雪里,无人可见。
第89章 [VIP] 篝火
那日, 乐清连银子都没来得及给,便匆匆跟着谢霁回了驻地,回来后才想起没给银钱,便找人又跑了一趟给老板娘送去。
乐清在北境待了一个月, 除了刚来那几日, 后面大半个月她就很少看见谢霁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躲着她还是因为太忙无暇顾及她。
她原本打算待够一个月便往京城去,在打包行李时被昭卿拦下,说是让她在北境过完年再走。
乐清本不欲节外生枝,可昭卿生拽着她说舍不得她走, 她向来对他没法子,于是便又待了一个月。
转眼便是昭元四年的年夜,因为总是在下雪, 北境燕军驻地永远都只有白与黑,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会裹上一层红色, 衬着黑色的营帐,倒显出几分庄重的喜庆来。
原本以为只是陪昭卿简单过一个年夜, 不会有什么旁的活动, 但在这万家都不普通的晚上,昭卿将她拉到了营帐外的练兵处,那里正坐着大片的士兵。
他们分开围坐在不同堆的篝火前, 有人往篝火上架起了架子烤着牛羊肉,身上都裹着裘衣, 眼底倒映着火光。
本来懒懒散散的乐清看了这场景有些怔愣, 被昭卿半拉着的脚步不自觉便往人群中走去。
有人在唱家乡小调, 有人扬着爽朗的笑为他伴奏,还有人随着他的歌声舞起剑来。
乐清刚在昭卿身边坐下, 怀里便被人塞进一个圆口小壶来,她疑惑低头,是一壶酒。
“小虞小姐喝口酒,暖暖身子就不冷了。”一个满脸胡须的壮卫冲乐清道。
乐清认得他,是谢霁的副将。
她冲那人点点头,含笑道:“谢谢陈副将。”
陈副将有一个跟乐清差不多大的女儿,此时看着乐清就像看自家闺女一样,笑的非常慈祥,看得往日老是被他训的小兵一愣一愣的。
一旁的昭卿招呼她烤火,乐清握着酒壶靠近火堆,暖气霎时就充满全身,比在营帐内还暖和些。
感受到了好处,于是她便安静地坐在篝火旁,那掩在裘毛后的脸只剩一双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烧得旺盛的篝火。
周围还绕着歌声,那唱着故乡的曲调永远是在外游子的一大心病,跳舞的,打闹的,划拳的,都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听着歌。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异地乡曲,总是能牵起满肚愁肠。
“我想我娘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驻边战士突然出声,众人都去看他。
他掩面隔绝了大家的视线,不让大家看见他的表情,可隐隐发闷的声音早已将他的心情泄露个干净。
“也不知道她现在吃的是什么,定是连油灯都舍不得点,怕是又要通宵刺绣,真怕她熬坏了眼睛。”
他今年只有十九岁,十六岁便随兵来到边境,尚未娶妻,家中有一老母,便日夜思念着。
周围的士兵与他情况相差无几,闻言也想起了家中亲人,周遭一片低迷,有人叹道:“也不知何时能回家一趟...”
昭卿倒是没什么反应,他随意抛着手里的酒壶,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上,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况今年...
他侧目看向身旁烤火的人,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有了几分暖色。
今年有小虞。
眼前是她的侧脸,安静的模样与以前截然不同,火光打在她脸庞上,映出昏黄的颜色,温暖而恬静。
昭卿移开视线,将手中酒壶往嘴边送,喝下一大口,暖酒划过他的喉咙落入心间,烫得他很舒服。
“将军都还没回去呢,你们在这想什么美事儿?”陈副将声音粗犷,打破了一片低迷情绪。
乐清听见谢霁的名字,眼神微动,绕着整个练兵场看了一圈,这才发现谢霁不在。
“将军也才二十岁出头,已经在这北境守了快四年了,一次都没回过家,他都没提回家的事,我们作为下属怎么能提?”陈副将喝多了酒,没了以往沉稳的样子,声音都大了起来。
是啊,谢霁才二十三岁呢...
乐清的眼睛微微眯起,却不多言,仍然安静地听着他们交谈。
“将军为何不回家?难道他没有亲人吗?”一个年纪小的卫兵不解问道。
陈副将又喝了一大口酒,烈酒刺喉,激得他一通呲牙,他将握着酒壶的手搭在腿上,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下,缓缓道:“将军是前朝威北将军谢戎义子,也是他的亲生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