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解谢霁的小兵瞪大了眼睛,他们本以为谢将军是靠着那一身本事当上的镇北将军,原来竟也是贵族子弟吗?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样想,因为谢霁谋略武功绝佳,给人一种只他一人可挡千军万马之感,下意识便将他身世忘在脑后。
陈副将给了离他最近的小兵一个脑瓜崩儿,“收起你们那些仇富想法。”
“将军,是靠着自己当的将军。”他的声音有些幽远,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
听到这,周围的小兵好奇的紧,抓耳挠腮地等着陈副将的后话。
这时,昭卿偏头轻声问乐清道:“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乐清摇摇头,与旁人一同盯着陈副将的脸,等他继续讲。
昭卿见此便不再多言,只是又往嘴里递了口酒。
陈副将收回视线,低头又饮了一口酒,才道:“因为先头那个陛下昏庸,当今陛下联合祁太傅,慕大人,还有我们将军一同反了他,夺了他的皇位,灭周立燕。”
“可将军的舅父谢老将军是最忠君爱国之人,从来都是坚定保皇派的谢氏,竟然出了将军这么一个异类,谢老将军一气之下带着谢氏一族回了淮州老家,言再不入京城。而将军得了陛下攻打奕朝的旨意,带着大军来到北境,在打回失收的四城,再加上奕朝的边陲四城后,他便上奏请求陛下允他驻扎北境,一待便是三年。”
陈副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探着脑袋问道:“你们还记得将军三年前刚打下奕朝四座城池,上奏要驻守北境的时候吗?”
周围士兵有的点头,也有的摇头,中间有一人道:“我记得当时将军在城墙上坐了一夜,第二日便上了一道折子,没多久便传来陛下应允将军驻守北境的旨意。”
陈副将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话,“确实如此,可原因是什么,你们可知晓?”
众人皆不解摇头,没人知道为什么将军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要死守这孤寂的北境。
对面有道微微沙哑的声音忽然出声,“因为将军碰到仙女了。”
“仙女?”一片沉默间,有人听了他的话不禁笑出声来,“这世上哪来的仙女?”
众人纷纷对这没头脑的戏言感到好笑,你一句我一句地笑话那人的话来。
在一片笑声中,有人却变了脸色。
对此事了解一二的陈副将压下周围的笑声,他看了一眼刚刚出声的士兵,认出他是当年一起跟着将军巡防的兵属。
周围又平静下来,都看向陈副将,只见他微抿唇,仿佛在纠结要不要说。
有人开始起哄,“副将快说啊,别卡在这啊,难道真有什么仙女?不会是王武出现幻觉了吧?”
王武抿唇静静坐在原地,愤愤不平道:“要出现幻觉也是将军出现了幻觉。”
乐清对陈副将要说的话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握紧了手中酒壶,慌乱间下意识往唇间送去。
陈副将制止了他们,倏然长叹一声,才沉声说着谢霁的过往。
“将军刚来北境的时候,简直就像发疯的头狼一般,不要命地往前攻敌,我跟在他身侧,看得胆战心惊。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就是生生拿命去搏。哪里危险,将军便往哪边去,我当时总有一种将军是去赴死的错觉...”
昭卿听到此处撇了撇嘴,从篝火旁取了一盘烤肉来,预备递给乐清,忽见她脸色不好,刚想询问,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轻瞥一眼还在说着谢霁往事的陈副将,伸手拢了拢乐清身上的披风,便安静地待在一边,不多开口。
“我还记得那天,将军带着小队兵卒往北边更深处突进,巡视有无敌军异动。当时已经在雪地里走了许久,我只记得满眼的白几乎要把眼睛灼伤,将军让我们回去,我们不肯,仍然紧紧跟在将军身后。”
“那时只固执地跟着将军走,现在想想,将军当时...恐怕是存了死志的。”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后怕。
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却不敢轻易出声,仍然听着陈副将讲。
“我们就在那片雪地漫无目的地行进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我仿佛听见了一道钟声,不似寺庙里撞钟的沉闷声,也不是普通人家敲锣的清脆,就好像...山林间忽然出现一片溪涧,石块击落水中,弹出水花的声音。”
他将这道声音描述地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对那日奇异景象唯一的记忆。
“朦胧间,我好似看见了一个浑身雪白,只脖间一点粉色的女子,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了,我当时只当是幻觉。可将军就怔愣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我现在细想想,当时将军眼中,好似希望重聚、破碎、又重聚...看得人心惊胆颤。”
陈副将想起当时将军的神情便觉心惊,生生溢出血泪,该是怎样的绝望...
“当天晚上,将军望着外头的大雪,在城墙上站了一夜。第二日,便上奏请旨驻扎北境。从此便也不往那险地去,就好像一夜之间重得了生的希望...”
陈副将的声音沉沉,眼神中带着敬仰与崇拜。
“陈副将你这故事靠谱吗?真有仙女吗?那仙女长得什么样子啊?漂不漂亮?”有年轻的士兵好奇问着。
陈副将还没说什么,先前说谢霁遇见仙女的那名士兵当即道:“当然好看了!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比那仙女还好看的人,就像...就像...”
他忽然有些喏喏,视线胡乱瞟着,就是不敢往对面的红衣女子身上看“...像小虞姑娘那样好看...”
昭卿黑着脸狠狠拍了他一把,那人瞬间清醒,在一片哄笑声中涨红了脸,旁人开始推搡,“王武你可真大胆,这分明是你做的梦吧,还仙女呢...你这辈子见过几个女人?”
王武跟他争论起来,旁边的士兵都在围观,篝火打在众人的脸上,氤氲出一片温暖来...
众人都在笑,只有乐清倏然惨白了脸。
第90章 [VIP] 醉酒
昭卿有些醉了, 看着士兵们也在笑着,他喜欢这里的气氛,想笑就笑,没有拘束。
他原本正看着士兵们打闹, 余光瞥见脸色苍白的乐清, 他目光一滞, 只听得乐清眼神恍惚地问他,“他真的...不顾性命吗?”
她明明没说名字,可昭卿就是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垂首沉默一会儿, 看着眼前炸着花的篝火堆,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失意。
“我从没见过那样不要命的打法。”他突然开口,带着几分酒气。
乐清抬眸迷茫地看他, “我跟在他身后,目睹他打下北境八城, 真是...”他嗤笑一声,往唇边递上酒壶, “用命去换的战功。”
“旁人都赞他天生将星, 将他捧到天上,视他若神明。可他们都不知道,他是真的想死在那, 死在那片尸山血海里,天真地以为可以与她到一处去。”
“他是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啊...”昭卿的声音回荡在乐清耳边, 似是可怜, 又好像带着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仰慕。
“好像是那日巡防回来, 他发疯一般跟我说,‘她还在, 她还活着,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我记得我当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用了我最大的力气,我早就想那么做来着。”
“我用恶毒的话狠狠打碎了他的期待,可他不肯放弃,从此常驻北境,再不入京城。直到现在,他还执拗地往北寻找,试图再找到那人的影子。多么可笑啊,姐姐怎么会再见他...就算他死在冰天雪地里,姐姐也决计不会看他一眼...”
“姐姐,不会见他,也不会见我...可我好想姐姐,我好想你...”
“姐姐...”
“姐姐...”
昭卿像是醉了,枕在自己的腿上,面色酡红,眼神迷茫,一直胡乱对她喊着“姐姐”,乐清沉默的脸被篝火照地昏黄红润。
【他是真的想死在那,死在那片尸山血海里。】
这句话就像锋利的刀尖,用力刺进乐清的胸口。
谢霁从来就不知道。
他从前是京城里最张扬肆意的谢小将军,纵马游街,少年朝气,惹得无数女子眷恋爱慕。
可就是那样一个最显侠气心肠的小将军,居然会想死在战场上,他以前,可是最想上战场的...
他从来就不知道...他从来都是被瞒着的那一个,他被她调离京城,被她送去南若厘身边,被她骗着造反...
乐清眼眶发红,感受到泪水快溢出,她连忙仰头满饮一口酒,眼泪顺着鬓边流进头发里,无人知晓。
对面的陈副将余光瞥见醉倒的昭卿,抬起手臂往右边一指,“小虞小姐...你若是累了,便回营帐吧...”
他像是也有些醉了,手指有些不稳,乐清慌乱间冲他胡乱点头,径直起身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乐清起身离开之后,陈副将还将手臂举在半空,一旁的小兵奇怪看过去,“副将,你指着将营做什么?”
陈副将摇摇脑袋,啐道:“我明明指的是士营!”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
小兵说不过他,于是拉下他的手,“来来来,继续喝酒。”
陈副将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却在一片酒意间将那股怪异抛在脑后,“喝酒!”
乐清跌跌撞撞地向营帐里走着,酒意直上头颅,眼前一片朦胧,她几乎看不清路。
小路走完,前方就是营帐。她眼睛微眯,只能看见半边门帘,她挥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乐清摸黑找到了床,因为脑袋实在昏胀的厉害,她解开披风丢到床尾,然后踢开鞋子爬上床。
屋内没有燃炭火,没有温暖的披风的乐清抱紧了自己的手臂,眼睛紧紧合上,在这冰冷的床上,她却没能清醒,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找着舒服的位置,突然压到一处坚硬的东西,乐清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从腰间将那坚硬的物事拿了出来。
她也不看是什么,只觉睡的舒服了,然后便就这个姿势继续躺着,手里还握着那个耽误她睡觉的东西。
营帐里静悄悄的,偶尔远远地传来一声起哄,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起哄声也没了,只剩她轻轻的呼吸声。
帐帘忽然被掀开,有人拖着甲胄走了进来,他走向床边,手指轻挑,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只剩单薄的中衣。
耳边传来轻柔的呼吸声,谢霁握紧手指,眼神凛冽,迅速起身,摆出作战姿势径直望向他背后床榻上。
他触及一双黝黑发亮的眸子,谢霁动作微顿,缓缓收起了浑身的气势。他眉头蹙起,打量着床上的人。
她蜷缩在他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脑袋枕着他的枕头,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稚嫩脸庞已长成绝美模样,垂下的发丝贴在柔软的身躯上,就像传说里的鬼魅。
不是他的鬼魅。
谢霁面无表情,站在床侧俯视着她。
她就这样一直盯着他,视线一刻也不离,从眉间至鼻梁,再落在他薄薄的唇上。
她目光聚在他的双唇,视线灼热,令人无法忽视,认真的神情让人产生错觉,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谢霁在她身体动作的前一刻往左边踏了一步,令她扑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床尾。
乐清转回身子,使自己正对谢霁,感受到谢霁的冷淡,她只觉得从胸口涌出一股委屈,从心口往上涌来,浸满她的脑。
在谢霁冷淡的视线下,眼前人一撇嘴,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谢霁眼中冷漠消退,杏眼里染上些许无措,他半伸着手,不知该怎么做。
乐清一边抽抽搭搭地掉眼泪,一边仍然紧紧盯着谢霁的眼睛,那扑闪扑闪的眼睛里满是委屈,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
谢霁收回手,“我...”
他还没解释两句,就听得眼前哭得可怜的人抽噎道:“坏谢霁。”
谢霁突然受到这样的唾骂,有些无措,“我...你...”
这不是他的营帐吗?
他心底涌出这样的想法。
谢霁只是一愣神,就被乐清见缝插针地搂住了腰,整个人埋进了他怀里。
谢霁被她扑倒在床榻上,眼里流露出几许茫然,在意识到自己被小虞扑倒后,他下意识要将她扯开。
可乐清却紧紧扒在谢霁怀里,怎么也不肯松手。
谢霁无法,只能僵着身体,声音低哑道:“放开。”
怀中人小幅度地摇头,因为埋在他胸膛上,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放。”
谢霁对这样的酒鬼没一般直接用武力,可怀里这个是他舅母的宝贝疙瘩,没法子,只能任她抱着。
乐清趴在谢霁怀里,将头放在他胸口处,也不再哭泣,就这样安静地躺着。
“谢霁。”她忽然出声。
谢霁向下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泪水还挂在她脸上,眼睛亮亮的。
还真是喝多了,平日里的乖巧样子都没了,连哥哥也不叫了。
他还没出言纠正她的称呼,就听得她不解问道:“为什么,你的心跳一点都不快?”
谢霁眼里露出几丝疑惑,道:“为什么要跳的快?”
乐清好似很不满,“女主躺在男主怀里的时候,男主不都应该心跳加速吗?”
谢霁听不明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没等他说话,乐清又径自倾下身子,将耳朵对着他的胸口,一副不听到声音不罢休的模样。
她又趴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她撑起身子,委屈撇嘴,“为什么?”
谢霁被她弄的好笑,也没了气,笑道:“你想让我心跳加速?”
眼前人点点头,谢霁将手托在脑后,整暇以待,“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