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梨不禁失笑,没想到那么大一点的小孩子还会觉得别人好不好看。
“……”
周慕洲写题的时间,水梨目光放在试题上,心思却分了一部分在室外。
她在想,假如一会儿祁屹周真的来了,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和秦仪鸾一起。
以及,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开门见山地祝贺他有了女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两种都充满着刻意。
而且万一,她直接祝贺,会不会让祁屹周以为,她其实挺关注他的。
但是她装不知道,又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岂不是更糟糕,像欲盖弥彰。
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法。
思绪被小软毛拉回,就见周慕洲撑着腮帮子,殪崋疑惑地看着她,“小水老师,你皱什么眉毛呀?这道题我不会做……”
水梨回神,俯下身,刚准备看题。
室外突然传来门铃声,以及周姐趿拉着拖鞋,准备开门的声音,“屹周吗?来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
水梨下意识垂了眼,手指摩挲书页,背脊挺得笔直,假装把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眼前的试题中。
不知道做给谁看,因此觉得时间过得很缓慢。
她清晰地,听得了开门声,吱呀一声,悠长。
而后是脚步声,由远及近,闲适舒缓。
停住。
又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周姐说得多,来人说得少。
只低低沉沉地“嗯”了几声,跌进水梨的耳际。
又等了会儿,房间外彻底没了动静,一切重归于平静。
所以他不进来看慕洲。
有了这个想法,水梨松了手腕,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坐姿是多么僵硬。
-
既然祁屹周没有进来的意思,水梨也就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给周慕洲讲题的途中,周姐端了水果和牛奶过来。
盛情难却。
水梨接过牛奶,抿了一口。
又给周慕洲继续讲。
时间不知不觉拉长。
快要结束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敲了敲,水梨以为是周姐,便捧着牛奶道,“请进。”
同时视线顺势往门口移。
就见到了,懒懒垂眼的男生。
只是几天没见,却莫名多了丝陌生的感觉。
像恍如隔世。
他眉目依旧,碎发却长了些,微挡眉弓,面色冷淡。套了件宽松的黑色针织毛衣,领口有点大,往这边走的时候,能看到清晰的锁骨凸起,挂着个狗牌项链。
看着懒散又没什么干劲。
走到离这边差不多的位置,停住。
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周慕洲,像是觉得,这小屁孩扁着嘴,扳着手指头,数几加几的模样好笑,唇角漫不经心地扯了下。
而后又撩起眼皮,看过来,语气是一贯的散漫,只说,“快结束没?”
他问得这般轻松,与他截然不同的就是水梨。
从发现进门的是他的那一瞬间,像是什么尘埃落定。
一瞬的滞愣后,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接踵而至。握着牛奶的手不知道放在哪里,脑中依稀残存的念头就是,嘴巴上会不会有奶渍。
水梨想舔嘴巴,又觉得这动作不合时宜,只好僵着手腕,佯装坦然地和他对视,“应、应该快结束了,五分钟。”
听到这话,祁屹周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而是拖了张椅子,坐在他们身侧。
他生得高大,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们。
情况像是一瞬间颠倒,他成为了老师,她和慕洲成了他眼皮子底下被监督的学生。
压迫感十足。
明明说了只有五分钟就结束,水梨却觉得锋芒在背,匆忙擦干净嘴巴,想拿尺给慕洲画直线。
尺子却不听使唤,“啪”地掉在书页上,而后立马像和书长成了一体似的,怎么都扣不起来。
每一次扣,都感觉这个动作突兀得吓人。
正有些着急的时候,一只大手,骨节分明,青筋痕迹很重,轻而易举地从书页里,拿起了尺子。
视线随着尺子动,水梨迫不得已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强忍着想躲开的冲动,她竭力保持面上的冷静,说,“谢谢。”
祁屹周抬了眉骨,尺子随意丢在她手上,视线却没移开,定在她脸上几秒,而后叫了声,“水梨。”
他每次这样叫她名字都让她受不了,水梨握住尺子的手一紧,勉强稳住思绪,“怎、怎么了?”
祁屹周换了边手撑脸,眼皮微撩,“你好像有点紧张。”
“……”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心跳慢半拍。
不知道过了多久,理智才回笼,鼻酸压都压不住。他总是这种脾气,好像非要把人逼得退无可退,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才肯罢休。
也不管是什么情况。
明明他都和秦仪鸾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管她是不是紧张。
水梨扭过脸去,硬邦邦地说,“和你有关系吗?”
“……”
话出口,气氛僵住。
水梨能感觉到祁屹周的视线,还定在自己身上。
理智回笼,一瞬间后悔细细密密地包裹而上。
她为什么要冲他发脾气?他明明只是随口问她一句是不是紧张,她却说,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这般反应,祁屹周会觉得她这个人无理取闹吗?会觉得她情绪不稳定乱发脾气吗?
可是他都和秦仪鸾在一起了,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他对自己的评价?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一种变得不理智不像自己的怪病?
这么不像自己的自己,在祁屹周眼皮底下,是不是无形可遁?
周慕洲听见动静,也眨巴着眼睛,看过来。
一瞬间,她好像站在视线正中心。
水梨眼眶不受控制地有点酸,想从这个地方消失。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没用?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难堪丢人?她要怎么样才能坦然?而不是情绪不稳定到处伤人。
身旁却突然传来了声动静,阴影拉远,视线也移开,而后耳边是一声拖腔拿调的懒声,“小屁孩,做题,别到处看。”
周慕洲委屈地瘪嘴,“哦”了一声,乖乖地垂下眼。
倏忽,难堪夷为平地,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情绪翻涌而上。
还未来得及辨认,视线下意识抬起。
祁屹周五官半隐在阴影里,视线往下滑,和她对视。
他是那种很薄情的长相,气质又生得倨傲,好像谁也看不上,此刻却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声音也放得很轻,道,“刚刚不是你紧张——”
“是我看错了。”
第21章 [VIP] 21
这话像是什么东西在耳边轻拂过, 不动声色地把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给梳理了个遍。
水梨不知道祁屹周有没有看出来她的心思,但是她敢确定,他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
于是很周到的,给出了个他看错了的解释。
像给她圆了谎, 也有点哄人的意味。
泛着些和他本人性格不相符的, 藏在骨子里的温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结局, 水梨却没有很开心。
相反情绪又低了一层。
她突然想起了,和他说“可不可以和他保持距离”的那天晚上。
她以为她是不记得的,但是在这个瞬间,突然发现, 她没有不记得,只是趋利避害的,把这些刻意地深深压在了心底, 连同着那些羡慕心酸以及渴望一起。
那是她第一次被叫班主任,方清不耐烦来, 被班主任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才终于松口, 同意过来。
班主任对水梨和祁屹周恋爱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 但是不妨碍他把这事当成一件头等大事来处理。
整个办公室,只有班主任的声音在回荡,他说, “她这么个年纪有这么些心思很正常,小姑娘长得也不错, 还是个舞蹈生。但是祁屹周那孩子可是清北的苗子, 可不能耽误人家……”
水梨站在椅子后, 盯着方清一言不发的后脑勺,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成了班主任嘴里十恶不赦的人。
良久,她们才从办公室出来。
刚一出办公室,水梨就小心翼翼地给方清解释,说其实没有谈恋爱这回事,都是同学乱传的。
方清也不说话,就那么任由她颠三倒四的解释了一路。
临近一个岔口,方清突然停了脚步。
水梨怕她觉得烦,闭了嘴,解释的话戛然而止,空气中只留一点尾韵。
方清看过来,只说了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却胜过万句。
思绪一瞬间颠倒,水梨平日里刻意忽略的东西,都像泄洪一样涌上来。
水梨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水国进在世的时候,她是娇气的掌上明珠,但是水国进去世后,她就成了方清的拖油瓶。
有了这个定位后,很多事,她都没有情绪去计较。
不管是叔叔的母亲,话里话外想让方清好备孕,要把她送走,还是叔叔和方清结婚后,他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
抑或是更多其他的,包括之前的种种,她都不在意。
她变得很勤快,洗碗扫地洗衣服,能干的都不需要别人说,自己就干了,像在彰显自己有价值一样。
甚至每一次休息的空隙,都觉得有人在看她,会觉得她不懂事不知道干活。
这可能是水梨已知的记忆中,情绪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但是也只是灰暗,没有很极端。
她还是有很多美好的期望。
想考上京舞,想站上最大的舞台,站在最璀璨的灯光下跳最好看的芭蕾给所有人看,想下辈子还做父亲的女儿。
可方清这话一出来,所有的期望被挤压成粉碎,水梨无法说话,甚至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忘了。
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痛呼啸而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无缝。的蛋。
方清的意思是,她有问题。
眼眶得了酸涩的病,水梨却不敢哭出声,觉得丢脸和羞耻,只好移了视线,却正好看见一对夫妻迎面走来,和她插肩而过的瞬间,水梨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丈夫说,“竟然晚了这么多。”
妻子道,“还不是你,说屹周今天要考试,我们晚点来也没事。”
丈夫也有些尴尬,“我还给他说,让他不会写就赶紧出来,免得我们在外面久等。”
妻子催促一声:“……快点,免得屹周等不到家长吓哭了。”
丈夫:“那都是他四岁的事了。”
“……”
渐行渐远。
有些眼熟的眉眼,以及那句“屹周”,都明晃晃地揭示了他们的身份——祁屹周的父母。
水梨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早之前发现的一件事。
那就是祁屹周这个人有和他气质不太符的,不为人知的藏在骨子里的温柔。
具体表现在很多细碎的琐事上。
老师说要来个人,搬教材,他从来都是直接去了,没有觉得过,应该和她一人一次。
课间他睡着了,她没敢打扰他,静静地等他醒。可是从那以后,他的座位那儿总有个缝隙,让她出进。
又像那次冲突,他很自然而然地,帮她隐瞒掉他们骂她的那些恶心的话,把一切都包揽到自己的坏脾气上面。
他这种不觉得有什么的,下意识就这么做的习惯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刻意伪装。
因为他从骨子里就认为应该这么做。
闲来无事,水梨分析过祁屹周这种性格的养成。和她不同,他应该生活在一个足够尊重足够包容,充满着爱与轻松的环境氛围里,是他的后盾和港湾。
这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像他一般的人。
如此热烈,如此骄傲,又如此温柔。
思绪被拉回,方清说了句什么,水梨没听清楚,只知道,她先走了。
留下水梨一个人,摩挲着书包肩带,站到墙角边,有些空茫地看向远方。
此时已经有点晚了,天气阴得厉害,高三教学楼所在的教室剩了几盏没关完的灯,像漂泊在海面的小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