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完,被打断。
他的声音落入耳廓,带点命令,破开迷雾。
“水梨。抬头。”
又一次叫她名字。
水梨有点地愣怔抬头,就见他逆着光,向她走来。
此时是下午四五点,天空堆着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天气还是干冷的。
他一身黑,额发也湿,睫毛都缠着水汽,有些不耐又倦地撸了一把额发,五官陡然之间乍现,凌厉分明得很。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拉直,下颚角隐在冲锋衣的衣领里,拉出一小片阴影,若隐若现。
视线交接,水梨心跟着一颤。
她没有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是眼圈通红,可怜兮兮地吸着鼻子,形象全无。
而且,明显就是哭了的样子。
这短短一瞬,祁屹周更近,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他整个人都是浓墨重彩的黑色,包括视线也是。
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移,像是在巡视自己的所有物。
水梨神色慌得更明显,她胡乱地抹了把眼睛,刚刚用来擦眼泪的纸丢也不是,不丢又太明显,只好紧紧地团成小团藏在手心。
想别过脸,逃离他的视线。
还没动,他在离她没几步远的地方,抬眼问,“动什么?”
只是一句话,水梨却不自觉打消了别过脸的意图,只敢垂下眼。
她总觉得自己在用肉身和锋利的矛相碰撞,她柔软且不堪一击,他坚硬却肆意妄为。
“没……没动。”
祁屹周又不说话了。
水梨垂着眼盯地面,视线之中却能看见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心悸得厉害,她口渴难忍。
越来越近。
好像随时都会发现,她哭了的事实。
高压之下,水梨受不住,起身,想抛下句“我还有事”转身就跑。
只是刚起身,太过紧张,水梨不受控制地拌了一下,身子完全无法保持平衡,正要摔倒之际,手腕被人拽住,她被拖入到他的怀里。
顷刻之间,被他身上的气息覆盖,铺天盖地。
他身体骨骼感明显,像撞上一堵带有温热气息的南墙,刺刺麻麻地泛痛。
手腕的感觉更是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力道很重,指骨明显,似乎随手一折,就能把她的手腕折断般。
水梨完全习惯不了这陌生又危险的气息,她挣扎着,想逃避。
结果手腕上的力道更大了点。
慌张之间,他的气息更近。水梨感觉得到,他正垂眸,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命令道,“抬头。”
热气拂耳,在他的注视下,水梨耳朵一阵阵发痒,像是起了点奇怪的应激反应,被热气包裹的那一块,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变红。
小姑娘白皙纤弱的颈脖绷得紧紧的,红意从耳廓往周边延伸,她紧张得厉害,却还力道小小地,想从他的桎梏下挣脱。
祁屹周抬了下眉,对她的举动肉眼可见地不满意,眼眸黑得厉害,问,“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还没对他这句话做出反应。
他声线莫名低了半拍,多了点奈何不了的叹息意味,像是拿她没办法。
他道。
“怎么这么笨。”
“生气了闹脾气都不会——”
第27章 [VIP] 27
这话带着热气从她耳边轻轻叹过, 没辙似的。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手腕一松,人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气息拉开, 空气中唯余一点薄荷尾调, 细细密密地扎在她身上。
像脱离了桎梏, 神经跟着一松。
他总算不管她了。
水梨以为自己会高兴,可是紧接着,一股苦涩,往上泛。
像呛了个酸柠, 理智知道就该是这种味道,可是入口那一瞬间,还是扛不住。
水梨吸吸鼻子, 抑制住被抛弃的感觉,脑袋还没垂下。
热气拂过耳侧, 她听见一声低沉的“别动。”
带命令,很霸道。
还没来得及反应,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 就掐着她的腮帮子往上抬。
手很大,冷白皮,指缝有痣, 体温温热,从接触的那一点皮肤传来, 发烫。力道不重, 却有股不容置喙的感觉。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校园广播响起温柔的前奏音,从听筒里扩散出来, 音色失真,却也显得完全不尖锐。
他们站在图书管后,树荫婆娑,入耳是轻缓悠扬的背景音,可心跳在这个瞬间,却是与背景乐完全不相称的节奏。
扑通。
扑通。
扑通。
“……”
快得吓人,她无法动弹。
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慢速的聚焦电影。
感官唯余下视觉和触觉。
下巴被祁屹周挑起,她的视线跟着往上滑,入眼的是他凸出的正上下滚动的喉结。存在感很强,线条嶙峋张扬,缀着几颗分布不均的小痣,欲得可怕,让人不敢直视。
又往上,掠过高挺的鼻梁,而后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眼睑微敛,睫毛不长,却很密,半遮瞳。
此时不知道是感觉不爽,还是别的原因,漆黑的眼眸抬起。正牢牢地,盯着她。
在这个瞬间。
他的视线像是能实体化,水梨遍体生寒,有种被蓄势待发的野兽锁定的错觉。
背脊僵硬得厉害,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
只知道他的呼吸打在她的前额上,滚烫,像是灼热的炎浆,那一小块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霞色,锁骨蓄满了慌张之下的汗珠。
他垂下目光,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从泛红的眼尾扫过,而后落在她湿漉漉的一双眼眸上。
盯了几秒。
像是发现了什么,从嗓子里压出声“啧”。
俯下身。
立马。
阴影和他的气息一起压下来。
遮天蔽日。
像被他的气息套牢,水梨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眼睑,痒得厉害。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睫毛好像蹭到了他的掌心。
还没确定,他直了身。
像陡然之间拉开了天幕,光线大亮。
水梨眯了下眼,适应过来的瞬间。
她看见祁屹周逆着落日,黑发嵌了一层晚霞光斑,却没让他柔和几分。
相反,他脑袋微垂,盯着指尖,表情和柔和没有任何关系,唇线收紧,气压低了几度,眼眸黑得厉害。
心还没落实,又立马提起。
下一刻。
水梨听见他问,嗓音发沉:“没哭?睫毛都湿了。”
“……”
所以他刚刚的举动。
只是为了看,她有没有哭。
心陡然一松。
甚至为她刚刚那些心动难捱,感到一些羞耻。
他总是有这种本事,明明没有做什么,却让自己浮想联翩。
“水梨。”
他叫她名字。
水梨眼睑发颤。
“哭什么?”
这次他没问,是不是哭了。
而是问,哭什么。
这话一落。
所有的情绪一瞬间涌上来。
她从来没有追过人,也不知道追人是件这么难的事,她的所有一切都被他占据。
一点点小事,都让她辗转难眠。
她知道他忙,她知道自己应该干自己的事分散注意力,她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没必要存在。
可是情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提心吊胆,她难以成眠,她面目全非。
怎么会。
喜欢个人怎么会是这么复杂的事。
有了这个想法后,原本还能憋住的情绪瞬间反扑,鼻腔酸得不成样子。
她不知道怎么办。
他还要问她,哭什么。
她怎么知道哭什么,她怎么好意思说。
他都不一定喜欢她,她却说这些多逊。
水梨不知道该怎么办,盯着他的下颚,收紧手腕,指尖在掌心掐出红痕。
但很快意识到,此刻的沉默在这种情况下,也有种无声对抗的感觉。
心收紧,她猛地抬头,刚想说话。
头顶忽地传来一阵气流。
吹起她的额发,是他在叹息。
气息落了。
可是额前的存在感却在一瞬间放大,很痒,水梨想摸,手刚举起来,却发现这个举动在此刻多么不合时宜,又慌忙放下。
几乎是刚放下的瞬间,她听他叫她的名字,又一次。
“水梨。”
心一慌,水梨在雾气中抬眼看向他。
角度很特殊,距离也过近,眼前更是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于是,他整个人都像调色过度,阴影太重的氛围感老照,阴郁逼人。
叫完她的名字后,他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让人心提着,不知道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垂下眼睑,唇线拉平,不知道说给谁听,嗓音哑重得厉害,“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
语音落地。
这股心悸猛烈到心脏都发痛,声音大得占满耳廓。
恍惚之中,世间只有她和她的心跳存在。
待到思绪归位,水梨才发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随…随便你。”
立马。
燥热羞耻的情绪立马涌满大脑,呼吸都停了。
时间漫长地拉。
不知道过了多久。
水梨清晰地感觉他胸腔都在振动,而后一声沉闷笑意,和“怎么今天这么乖”一起,撩入耳廓。
-
“阿梨,我的好阿梨,你想什么呢!菁英杯的成绩快出来了,就在这两天。”
注意力从燥热的情绪中拉回,水梨勉强咽下菜叶,温吞地“嗯”了声。
“阿梨,我把我的好运气都给你,祝你取得好成绩!”成橙思考几秒,道,“不过好像也不需要我的祝福,我们阿梨实力这么强,肯定能拔得头筹,到时我肯定不会客气的,吃大餐!”
水梨点点头,又温温地笑了两下,没有应声。
她从来不说特别有把握的话。
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能力是有限的,做完了能做的事,剩下的一切她都不可控。
尽力就好。
吃过饭。
她们往图书馆走去。
成橙问,“阿梨啊,秦仪鸾现在有和你们一起排练吗?”
水梨摇摇头。
“她不会连你们小组现在的进度都不知道吧,真是的,就等着拿分吗?她不知道小组作业得表演的吗?就会拖累人……”
“最近怎么都没在教室看到过她,她这么翘课,不怕留级啊。”
“……”
到了图书馆。
两人兵分两路。
成橙去找董明辉,上了二楼,水梨径直往上,去了三楼。
拉开拉链。
她带的东西向来都不多,就带了几支笔,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摊开在桌上,调好轻音乐。
而后静静地开始学习下午没完成的英语复习计划。
这次,出乎意料的。
她的效率特别高,比定好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五十分钟,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合上笔。
水梨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很喜欢这种,完成任务后的满足感。
往窗外看,天已经开始泛黑,路灯烧出一个个白炽的空间。
水梨抿了抿唇,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功夫,看了眼手机。
莫名的,多了很多微信消息。
脚步微顿。
她微信加的人不多,平时也没有和人微信聊天的习惯。
通常加了就是加了,只在对方发朋友圈,她才会礼貌地给对方点了赞。
显示出她的存在。
可是此刻,却怪异地,很多人给她发了消息。
水梨挨个往下拉。
点进成橙给她发的。
在一个小时前。
成橙:【阿梨!快看表白墙,你和你高中同学被人拍了!!!】
成橙:【链接——】
水梨点进去看。
就在她在图书馆学习的时间,有人在表白墙上投稿。
标题是:墙墙,我想表白这一对情侣,他们真的好配!这张照片送给他们。
是一张层层叠叠火烧云的赤色背景照,视线往内扩有图书馆屋檐一角,风吹枝叶婆娑。
照片正中央。
抓拍到男生的侧脸,冷白颈脖微垂,拉出条明显骨凸,喉结张扬出果核痕迹,他神情颓懒,背脊微弯,偏偏眼神欲得人腿软。
眼睑微撩,露出一颗平时藏在眼皮中的小痣,靠近眼尾,不大,却极深,覆在淡薄的眼皮上,像点浓墨,给原本冷感的五官添了点撩人的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