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梨一顿。
这个反应……
还没弄清楚,已经到了他们,水梨只好歇了询问的心思,跟着人往摩天轮箱内走。
这是她第一次坐摩天轮,顺着高度的上升,整个京城在她眼下一点一点变小,像是售楼部会摆放的模型。
很特别的体验。
看到某个地方,水梨拉拉祁屹周的袖子,“那里是不是我们上次看星星的地方?”
她指尖指的地方,在京城的郊外,依稀可见,一块倒伏的枯草地。
就是在那里,他们看到了成群的流星。
等了半晌,她才发现没人应她,视线收回,落到身旁的祁屹周身上。
他脸色苍白,露出来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指尖收得紧紧的,暴出青筋痕迹。
一切都明了。
“……你是不是恐高?”水梨问得犹豫。
祁屹周抿紧唇,缓慢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模样有点凶,但是水梨又不怕他。
凑到他身边,边安抚地拍他的背,边小声嘀咕,“你恐高为什么不说啊?现在怎么办,马上都要升到最高点,下又下不了……”
她顾着教育祁屹周,没留意摩天轮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而后本就靠近的身子,倏忽被他拉近,她感觉到有点凉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很烫。
水梨汗毛一根根竖起。
下一秒,有点冰的,很软的,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
心跳扑通扑通,他一定听得到。
但是这个吻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他恐高反应明显。
他把脑袋放在她的颈侧,揽住她的腰,用一种很沙哑的声音说,“怎么这么难受……”
“这可不难受吗?恐高的人非要坐摩天轮,图什么?图个难受吗?”水梨边扶着他出来,边小声指责。
她让他在长椅上坐会儿,自己去买矿泉水。
结账的时候,前面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子声音娇地撒娇,“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是不是会永远在一起呀……”
男孩子应,“好像有这种说法吧,但是你不觉得很假吗……”
-
她把水递给祁屹周,这人挑了挑眉,示意给他拧开瓶盖。
颐指气使一大少爷。
水梨拧开瓶盖,递给他。
他这时又愿意喝了,握着矿泉水瓶时,指骨凸起的弧度很性感。
忽地,他动作一停,犹疑地瞥她,“这么盯我看,迷上我了?”
水梨想了想,认真点头,“嗯。”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承认,顿住几秒,才回了神。
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拧紧了空水瓶,看都没看,随手把它往后一扔,划出个圆润的抛物线,落入垃圾桶。
他散漫勾唇笑,耳侧的黑曜石耳钻熠熠生辉,说,“算你有眼光。”
水梨也笑,觉得她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大的自恋狂,以及……
恋爱脑。
哪有人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话,不顾自己恐高,去坐摩天轮的。
第47章 [VIP] 47
到了宁城。
水梨下了公交, 拉着行李箱走了快半个小时,水梨看见了隐藏在山群之下的村庄。
像切换了世界,从钢筋混凝土转换成雾气蒙蒙之中带着青苔绿的村落。
爷爷提前知道她要回来,水梨往村口看, 果然见爷爷拄着拐杖, 在等她。
水梨连忙几步走过去, 佯怒道,“爷爷,你怎么又在村口等啊?多冷,我知道回去的。”
爷爷看见她, 笑咧了嘴,还想颤颤巍巍地接她的行李箱,被水梨一个眼神制止。
“现在我们梨子都不用人接了。”爷爷收回手, 可惜道,“可不像小时候, 那么一丁点大,没人接还哭鼻子。”
爷爷说的是她小学的事, 水国进工作忙, 方清不太管她,她身体又不太好,发育得一直比同龄人缓慢。
有一次, 水国进下班早,去接水梨, 刚好看见水梨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抹眼泪, 见到他来, 委屈巴巴地告状,说, 别人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接,就她没有。
她个小,又生得白,哭起来眼泪汪汪的,眼周一片都是红的,模样很招人疼。
水国进当时都心都化了,特意把爷爷接到京城,平时接送水梨。
“梨子,你怎么寄了这么多东西回来?”爷爷问。
“是我的一些东西。”水梨放慢脚步,和爷爷并排走,“妈妈说家里有点小,让我腾一点空间出来,给叔叔放货。”
她说得轻描淡写,其中的隐情一概不提。
爷爷叹了口气,说,“她一个女人,这么多年确实不容易,梨子你多听话一点一点,别让你妈妈操心。”
水梨对爷爷的回复不觉得奇怪,“嗯”了一声。
爷爷一向觉得,是他们家对不起方清,导致她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所以一直告诉她,多为方清考虑,不要让她为难。
他们回到家,水梨把行李箱拉到自己的房间。
一上午的舟车劳顿,她脱了外套,躺上床,而后嗅到了一股暖洋洋的阳光味道。
爷爷老会这样,提前很多天给她晒好被子,铺好床铺。
许是太过温暖,这一刻,在外漂泊了良久的身心忽地找到了归家的港湾,水梨放松下来,沉沉地陷入梦乡。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爷爷喊她吃饭,吃饭时,还献宝似的,把他买的大苹果一个又一个放她眼下展示。
水梨咬着菜叶,借着暖黄的灯光看爷爷。
和她小时候比,爷爷更瘦,脸上的骨骼痕迹清晰可见,对着她的样子,却永远笑容可亲。
-
水梨在家的日子很放松,哪怕像她这么自律的人,都悄悄懈怠下来,很多时间用来和爷爷相处,以及和祁屹周、成橙他们聊天。
祁屹周这个时候意外地展露出一点粘人。
他发来消息,说,【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
水梨心跳有些快,【没有吧。】
他昨天送她回的宁城,走前还抱了她很久。
祁屹周也似反应过来了,发了条语音过来。
水梨点开听,他啧了声,声音有点燥,说, “真是度日如年。”
水梨耳热,给他打字,【还有八天。】她回京城。
他回复: 【七天零九个小时五十三分钟三十一秒。】
连秒都精确到了,水梨分不清心中的情绪,觉得甜,像呛了颗水蜜桃味的糖。
成橙也问她在干嘛,水梨拍了张洗菜叶的照片。
成橙 :【阿梨!你身后那个东西是井吗!】
水梨有些莫名:【对。】
宁城依山而建,她身后这口井从水爷爷很小的时候就被打出来了,一直用到现在。
成橙自小在城里长大,哪里见过井,连连叫奇:【喝井水是不是会皮肤好,透透的,难怪阿梨你皮肤这么好!我也喝井水……】
水梨被她的耍宝逗得直乐,想告诉她,井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冬天时可凉了,摸着很冻手。
成橙又发消息过来,【阿梨,我有件事想问你,我自己想了很久,但还是很在意……】
水梨顿了顿,擦干湿的手:【你说。】
成橙:【董明辉高中有喜欢的女生,后来她出了国,他上了京大,和我在一起。】
水梨指尖一顿,思考两秒,谨慎地发了个:【然后呢?】
成橙:【昨天,我在他朋友圈看见了那个女生的照片,我好怕他还喜欢那个女生,怎么办啊?】
水梨忽地想起,成橙曾经轻描淡写地说,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董明辉,只是见他追她追得挺诚恳,才和他在一起的,现在却因为他的朋友圈而辗转反侧。
水梨思考片刻,安慰她:【先不要想那么多,说不定董明辉已经对那个女生没有感情了,你也说过他追你追得很认真不是吗?】
成橙稍稍打起精神,【是的,挺认真的,而且他要是心虚的话,怎么敢把那个女生的照片放出来。】
成橙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我直接问他去,阿梨,你快去忙,我去找董明辉!】
水梨想了想,回复句,【好,有什么事我都在】,摁灭手机屏幕,把洗干净的菜叶放到灶台上。
家里还是那种老式灶台,需要人点起火往里塞柴火,才能做菜。
她试着点燃了火,拿扇子扇了几下,扬起阵阵灰尘,呛得自己直咳嗽。
爷爷嫌她不会生火,让她自己玩去,水梨吐了吐舌头,捧着手机,找了个小凳子坐远点。
说起来,她和祁屹周虽然离得不远,一个在宁城,一个在京城,但是她不可避免地,因为成橙的话起了点忧患意识。
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异地恋了,而且祁屹周还长得那么不让人放心的样子……
万一有女孩子靠近他,怎么办。
也不是说她不相信他的意思,只是水梨实在想知道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处理。
点开祁屹周的微信,她想问,又觉得不好,显得她爱吃醋,肚量小,但是不问又实在憋得她难受。
纠结片刻,水梨:【那个……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祁屹周: 【?】
水梨闭了闭眼,刚打完,要是有女孩子靠近你怎么办。
还没发出去,他的消息发来,就两字:【不分。】
水梨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电话打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捂住乱响的手机,红着耳尖跑出厨房。
接通。
他声音发寒,说, “你敢提试试。”
水梨拿脚尖点了点地,脸有点热,小声嘀咕,“什么啊,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祁屹周语气缓了缓,“你想说什么?”
“就是……”说给他听,远比打字来得刺激,水梨嗫嚅片刻,换了个方式,“你会不会像对我一样,对其他女孩子那么好呀?”
他顿了顿,理解了她的意思,拖腔拿调地笑,又痞又坏,说:
“我眼瞎?能认错自己女朋友。”
水梨站在原地,唇角往上勾,情不自禁地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身子。
他又问,“就问这?没别的?”
一副“她敢有别的就让她好看”的凶样子,水梨缩了缩脑袋,“就问这……”
他才罢休。
等到吃饭的时候,水梨脸上的笑容还是控制不住。
爷爷多看了她一眼,纳闷道,“吃饭,梨子,傻笑什么呢!”
水梨才回过神,匆匆忙忙咽了口饭。
-
在宁城的这几天,她每天都会和爷爷去田里摘菜,时间慢悠悠地过,整个人好像都被慢节奏的生活抚平。
老远,邻居家的伯伯扛着锹迎面走来,庄稼人嗓门都大,声音传过来,问:“老水,怎么这几天都没来田里?”
“我孙女从京城回来了。”爷爷献宝似的把水梨拉到身前来,“梨子,叫人,伯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水梨拍干净身上的灰土,温声和伯伯打招呼,伯伯看了她会儿,连声说,“好个水灵的女娃,来来来,吃糖。”
水梨看了爷爷一眼,才接过伯伯手心的糖,是幼时最普通的散装糖,稍稍有些软,要化不化,却很甜。
是一种很轻易就被接纳的味道。
“和她爸爸长得简直一个样。”伯伯绕着她转了个圈,问,“有没有谈朋友?”
老人家总是八卦这种东西,糖还含在嘴里,水梨犹豫地看了爷爷一眼。
虽然爷爷不封建,也从来没说不让她谈恋爱这种事,但是她还是觉得和爷爷说这事不好。
她的这种表现在伯伯那里有了其他理解,“谈了啊?谈了好啊,你爸妈也是读书认识的,就是可惜了,你爸爸……”
水梨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爷爷脸色猛地一变,拉着伯伯走远。
他们俩说了些什么,只远远看到,伯伯很尴尬地笑。
爷爷和伯伯说完,盯着水梨欲言又止,“……梨子,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水梨不想骗爷爷,踌躇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爷爷的反应却很怪异,既没有古板家长的勃然大怒,又没有开明家长的顺其自然。
他眉头紧锁,好像头顶悬了把剑,在她点头的瞬间,那把剑落下,他既愁闷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水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爷爷。
良久,爷爷才解了眉头,“走,回去吃饭去。”
-
十天很快就过了。
家旁边就是客车站,客车距离发车还有五分钟。
也不知道怎么的心情,水梨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个她住了十天的地方。
她才发现这里有这么大。
好多地方她都没有看清楚记明白,墙头那里有颗草,她很喜欢做的小凳子是爷爷亲手给她做的,墙角那儿爷爷很喜欢吃完饭晒太阳。
其实也过了十天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但是她还想和爷爷一起散步,还想监督爷爷每天吃药,还想陪着爷爷老去。
这种感情并不陌生,每次走前,她都觉得有个小偷在偷她的时间,明明她省得厉害,却依旧不够用。
马上发车,爷爷回了房间,拿了崭新的几张百元钞票出来,想塞进她的口袋。
水梨连连摇头,爷爷没有收入来源,又没人赡养,每一点钱都得省得用,她怎么可能接。
和爷爷道别,水梨坐上客车,车驶过村落很远,她回头看,还能看到一个穿着个黑色羽绒服的小点。
在雾气中像亘久的磐石,沉默无声地等着她的下一次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