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夕不为所动,她在沈清鹤眼里,俨然是纹丝不动的铁石心肠,还坚持着她的说辞:“请你放开。”
沈清鹤想到她刚刚说她要去吃饭,见实在僵持不下,犹豫之下,缓慢地松开手。
他的手落下得很僵硬,不情不愿。
但总算是放开了。
小禾保安都叫来了,见状,瞪了他一眼,护着逢夕就走。
可她们一走,他就远远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像极了一只受尽委屈的大狼狗,委屈巴巴地跟着主人,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只能小心地跟着。
小禾和逢夕嘀咕:“这到底什么人呀,没完没了了还。”
逢夕蹙了下眉,挽住她的手暗自加快脚步,“先吃饭吧。”
累了一上午,都该饿了。
她希望身后的人能够识趣一点,结束跟踪,自己离开。
她们明明只是好好地逛街,竟然也能招惹来麻烦。
运气实在是不好。
逢夕在小禾的推荐中选了一家看上去很不错的西餐厅。价格有点小贵,但是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正好,她想着,她们进去以后,这个人应该自己就会离开,毕竟这样纠缠人的,没必要花上一笔有点小贵的钱,只为了和她们一起进去,继续纠缠她。
他们素不相识,实在没这个必要,又没什么好处。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们在坐下来后,她竟然看见那个人真跟了进来。
就坐在门口的位置,距离她们有三桌左右的距离——这回他倒是收敛了,没有紧跟着,而是给让出了些距离。
逢夕的眉心越蹙越紧。她看见他坐下后,还拿起菜单开始看,也点了餐。
这个举动叫她都不由得怀疑起自己,难道他们真的认识?
逢夕点完餐后,拿起手机给宋卿时发微信。点开对话框后,却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现在一想到他就想起昨晚的濡湿感和逐渐升温的热意,慢慢抿紧唇,脸颊也开始红。
今天早上她出门前还打定主意今天一定不要见他,也不要理他,偏偏遇到了这件事,而他又是她唯一可以问的人。几度纠结之下,她脑子一热,敲下了字:【你好……】
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懊恼地想,她这是发的什么呀。
刚要撤回,不想对方却是秒回——
宋卿时:【你好?】
逢夕:“……”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看见这条消息时挑眉的模样,再发来一句反讽。
哪里是问好,分明是问她:你在你好个什么。
她不再铺垫,默默问了正事:【我是不是有个弟弟?】
虽然她觉得逛街逛着逛着就遇到一个什么弟弟,听起来实在离谱,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问一下。
宋卿时顿了两秒,才发来下一条信息:【你遇见什么人了?】
【一个拉住我不让我走,非说我是他姐姐的人……】
看吧,说起来也觉得离谱,说他是人贩子的可信度倒是高一点。
宋卿时皱了下眉,垂眸思索两秒,只想着那她可能是真遇到了。
她回来的这件事,他没打算告诉沈家,也没打算告诉宋家。两家都有心怀鬼胎之人,对谁下手不好,有本事一切朝着他来,非要通过一个小姑娘使手段。他看着厌恶,又觉生气,这几年没少跟他们算账。现在人回来了,他自然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只是没想到,世界明明这么大,单是一个北城,平日里亦觉得大得很。偏偏这回,又变得这么小。
他回说:【位置发我,我现在过来。别着急,也不用怕,只要别被他伤害到就好。】
既然他这么说,逢夕也就稍稍放心了点,将位置发给了他。
看见显示的位置时,宋卿时轻挑了下眉。
竟然这么巧么。
这个商场,在他名下,是她走后开的,里面就分布着「桃夭」的门店。也不知道她今天逛街的时候有没有逛进去过。
他等待她记忆恢复的那一天,将他为她打造的整个盛世捧至她的面前。
他很期待那一天。
她一定会喜欢的,他想。
即使不是每一个都喜欢,但这么多东西,总有一样能得她心。
他当初创办的初衷是,以它们为媒介,将他的思念传递至她的身边。她在发现这些的时候,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得到,她失忆了。任由他将版图扩得再大,任由他将桃夭做得再大,就算最后这个世界所有女性都在购买「桃夭」,就走在她的面前、围绕在她的周围,她也不可能懂他的意思了。
简直世事无常,很多意外,总是无法想到的。
也算是个遗憾。
但只好在,她的人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那就等她恢复记忆后,他再将这些作为礼物送给她。
宋卿时在赶往那里,沈家人也在赶往那里,甚至他们知道的时间比他还要快上一点儿。
在他抵达之前,沈家人已经到了这家餐厅。
沈清鹤一看见他们,就跟看到救兵一样,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平日里哪里是个爱哭的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在今天,实在是被逢夕逼到没有办法了,才会这么无助。
沈昼在他的示意下看见了不远处的人。
他目光一紧——确实是逢夕。
沈清鹤没有认错,这回也不是虚假消息,人真真切切地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戚榆的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真的是她。
沈清鹤低声说:“是她吧?——我就说是她的呀,但她不认,非说我认错了!”
他委屈到要死,她肯定是在装作不认识他。
不喜欢他已经不喜欢到了这个份上,连承认认识都不肯了。
他微微低头,压下一股又一股的委屈。
——他没资格委屈。
就跟林衡所说的那样,他又不是个好东西。
宋卿时尽可能地加快着速度,用最短的时间赶到这里。还未进去,就已经看见在门口的沈家人。
他眸光一紧,赶在他们之前,快步上前横在了逢夕身边。
逢夕她们刚用完餐,她看见他来,眼前一亮,“你来啦!”
她是想让他来帮自己认认人,刚才他赶着时间过来,他们在微信上没说太多,所以她到现在还不太清楚情况。
她刚才就看见了,那个人召唤来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正紧张呢,这么多人,她和小禾哪里抵挡得过?手机上报警电话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他们过来纠缠的时候她就拨出去,还好他来得及时。
逢夕小声与他说:“就是他们,那个白色衣服的男孩,非说我是他姐姐。你快看看,你认识他们吗?”
而且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未免太欢了些,她平时哪里见过这么喜欢喊“姐姐”的人?她觉得实在是太蹊跷。
宋卿时听着她的话,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轻抚了下她鬓边的头发,温声问:“这几个人,都不认识吗?”
逢夕刚才已经认过,点点头。
宋卿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那倒还挺公平。不止忘记他,连他们也忘记了。
不然,若是只忘记他,而记得他们,那他怕是要心堵上好几日。毕竟他不是好人,他们就更称不上是什么好人了。
在看见他出现以后,沈清鹤哪里还需要有什么疑问,直接就能确定这肯定是逢夕,刚才就是故意的不肯认他。
他们全都走上前来,看得出来,很是小心翼翼。
戚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般,她的眼里再看不见旁物。
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儿呀,现在就在她面前。逢夕好好地、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这里。她几乎要热泪。
她刚要说什么,却被宋卿时抬手拦下,“你们不用说那些,没有用,她现在真的不记得你们。”
沈清鹤睨向他,“你也在这里,你还要说她不是我姐吗?”
宋卿时嘲声:“之前都没听你怎么叫过她姐姐,现在倒是叫得欢快了?”
沈清鹤皱眉,他理亏,他没得话说。
到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会改正。”
骄傲的小狮子,完完全全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你让她回家吧,我真的都改,我不会再让她不高兴了。”
沈昼看向宋卿时的眼神凌厉如刀:“宋卿时,你昨天还跟我说你没有她的消息?”
他握紧拳,俨然明白,这个人全是在骗他。即使他们将姿态摆到最低,那般卑微地恳求,他亦是不为所动,明明逢夕就在他身边,可他一个字都不与他们说。
沈昼的怒气升腾而起,在胸腔里烧得滚烫,他又看向逢夕,哑了声:“我们一直在找你,从来没停过,只是一直找不见。能不能回家来,有什么话我们都好好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戚榆捂住嘴,她小心地看着女儿,就跟刚才的沈清鹤一样,生怕错个眼,人就能从眼前消失不见。
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夕夕,妈妈很想你,妈妈怎么都找不到你……”
逢夕拉着宋卿时衣摆的手慢慢收力,转而为攥。
见他们对话,她也明白了,他们是认识的。
既然如此,那么……刚刚这个人应该不是撒谎,他也不是什么故意纠缠的坏人,他们应该真的是她的家人。
可她也还记得宋卿时与自己说过的——她不喜欢他们,她已经与他们断绝关系。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也无从处理,有些无措,还很无助,只能倚着宋卿时。
她一直对自己失去的记忆没有太大的认知,不知道失去了多少。唯独此刻,她才感觉大脑竟是一片空白,空白到她茫然的程度。迎上他们的炽热,她疑惑又不解,不是说“她不喜欢他们”吗?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十分恶劣,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如此。
宋卿时是站着的,她是坐着的,他抚着她的头,安抚着她,又抬眸与他们道:“她刚回国不久,之前在国外出现意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现在她确实不认识你们。”
他想起刚刚在家小尼与他说过的话——“她是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令她觉得痛苦的记忆,这可能是身体触发的保护机制”。
她关于沈家人的记忆,又何尝不是令她痛苦的记忆?忘掉他们,也是她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所以沈家人才会都在她遗忘的记忆之中。
这是逢夕对于他们的“报复”。
对于他们过往曾经给过的伤害的“回报”。
是对他,也是对他们。
在这之前的种种,都算得了什么?相比于此,那些实在都算不得是什么惩罚,唯独这一项,扎在他们心上的杀伤力才最强,也最狠。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
她懒得再与他们纠缠计较,她通通放了手,通通遗忘掉了。
不与他们再有什么后来,将他们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痕迹通通抹去。
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能得这一世的这些缘本就不易,她亲手割断以后,再想重新牵连,还不知得费上几世的缘分。
缘分从来不易求。不被珍惜而失去的缘,再想拿到,谈何容易?
这些痛,宋卿时已经经历过一遍。而现在,终于轮到了他们——
在沈经垣的搀扶下,戚榆仍然晃了下身子。
她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看着宋卿时,一双眼睛迅速红透。
第47章 [VIP] 海啸
不知是何处的风吹了进来, 逢夕靠在宋卿时身边,看向他们时轻眯了下眼。
女孩姣好的容颜依然明艳,只是面上已然少了因他们而起的情绪反应。
她肯定了宋卿时的话, 与他们道:“不好意思,我确实不记得了。”
戚榆原本还想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质疑的话, 一下子灭声。
在这阵对峙的寂静无声中,只剩下她不停喃喃:“这怎么可能呢?”
可当她对上女儿看她的眼神时, 心中不免一阵刺痛——那俨然是看陌生人的、毫无感情的目光。
与她们上次争执时那眼神里含着的怒意不一样了,这一次, 逢夕连对他们的生气都没有了。
——别说是生气,就连想在里面找到什么别的情绪也都找不见了。
一片空白, 空白到令人绝望。
这一切都在告诉着她,逢夕现在确实是不记得他们了。
她抓紧了丈夫的手臂,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原本以为她们之间总还有挽留的余地, 直到现在,希望被彻底打破。
哪里还有什么余地?现在是真的,连一丝罅隙都没有了。
她难以自制地痛哭出声, 腿软地倒了下去,根本站不住,只幸好身后有丈夫接住了她。
“那怎么办呢?夕夕,我们去看医生,妈妈带你把病看好……”戚榆难过地看向她。
话音落下后, 他们才觉得这话竟是如此熟悉。
沈经垣不忍地闭了闭眼。
从前, 他们是同逢夕说,他们要带清悠去看医生。而现在, 换成了他们要带逢夕去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