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公主却……
贺兰大人怎么没点反应呢?
身着深蓝常服的男人坐在长桌主位之上,满桌上都摆着拟定的新政条例,还有许多废稿弃置在地上,打眼看去,他如同坐在纸墨之中,一身书香气被墨色晕染,更显深厚。
他眼神坚定,只时不时叮嘱下头人在拟定新政时要注意的地方,满心满眼都是朝政,仿佛丝毫没将下人传来的,有关长公主的消息听在耳朵里。
官员们将贺兰大人的勤勉与冷漠看在眼中,晚上从尚书省出去,各自散去时才敢与同路同行的同僚开口。
“长公主虽然任性,可多少也算是帮了贺兰大人些,如今人下了狱,大人却连听都不听一声,莫不是太过无情。”
“人家那是多少年的恩怨了,难道指望一时的恩情就能解开?”
“长公主的罪名不大,多罚些银子也就是了,圣上却要把人关在大牢里让人受罪……怕不是,背后受了人指点。”
“你是说,是贺兰大人从中挑唆,要关押长公主?”
“嘘——小声些。”说话人左顾右盼,低声道,“贺兰大人还未有官职,才刚露面就被调来撰写新政,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圣上对他的倚重,你等着瞧吧,贺兰大人不会让长公主好过的。”
与此同时,贺兰瑾出了尚书省,并未走向府邸的方向。
沿着长街一路走去。
入夜后,路边的灯火愈发明亮,一团团明黄色的火焰燃烧在灯笼里,仰头看去,像是近在眼前的星火,在漆黑的底色中散发着无限的热度。
那感觉,像少女灿烂的微笑,像她柔软的身子蜷缩在自己怀中时的温度,像交缠在一起的双手……朦胧之中,模糊了身边的一切,唯有面前的少女,给他唯一的感知。
从混乱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贺兰瑾盯着长街上的灯火已经出了好一会神。
大局已定,他的心事也了却一半,该将心思放在新政上才是,可……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她来。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都仿佛刻在了他脑子里。
叫他……实在……
贺兰瑾扶额,轻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侍从见状,小心询问:“公子,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无碍。”贺兰瑾抬了一下手。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侍从随口问了一句。
贺兰瑾忽然停住脚步,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路人,如梦初醒,“没什么,回府吧。”说罢,转道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侍从跟着转身,看着身后的街口。
若是按照原先的方向一直走下去,拐过一个弯就是刑部。
——
好像睡了很久。
李星禾睁开眼睛,瞬间就感觉到额头上疼的厉害,从干草上爬起来坐着,下意识抬手抚上去,一阵刺痛后收回手来,指尖染了点点血迹。
她惊讶地擦掉了手上的血迹,才反应过来警惕的看向四周。
自己身处在牢里,面前有两个狱卒打扮的人半跪在她面前,紧张兮兮的看着她,嘴里还喊着“长公主您终于醒了,可吓坏我们了”。
长公主?
他们叫的是她吗?
李星禾有点头疼,皱了下眉头,想要回想,脑中却一片空白。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们在这做什么?”她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狱卒,小心的把身子往后靠了一下,又问,“你们说我是长公主?”
闻言,两个狱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转过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回过脸来紧张问:“公主,您这是……”
“我们胆子小,公主您可千万别吓我们啊。”狱卒说着,手上扶住她的胳膊,要把人从地上扶起。
被陌生人接触到身体,李星禾整个人僵住了,扬起手来狠狠的打向那只碰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不许碰我!”像只炸了毛的小鸟。
见长公主发怒,两个狱卒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跟她保持了距离。
手背被抽的发麻,狱卒才发觉,长公主刚刚这一撞,像是真撞出毛病来了,也不记事了,也不认识人了,只是这嚣张跋扈的性子,还同以前一模一样。
这该如何是好?
狱卒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往上报,互相对视着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出去,请示上头的大人做决定。
两人陆续走出去,牢门打开又关上,听着锁链撞击着响在耳边的声音,李星禾感到一阵寒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好冷。
正是初春时节,牢中阴冷潮湿,只有墙面上一个用来透风的小洞中隐约照进来一缕光线。
少女的身子本就娇弱,牢房里什么都没有,铺在地上的干草也不能保暖,她只得蜷缩着身子,抱住了双膝,才勉强护住心口的一丝温度。
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嘴巴也干。
刚刚那两个人还说什么“长公主”,不给她饭吃,也没有水喝,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大堆,也不管她听没听懂,直接就走了,摆明了是故意欺负她。
她是长公主?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额头上为什么会有伤,是被人打的吗?
李星禾越想越觉得委屈。想找人说说话,扶着墙面站起身,却饿的头晕,只得匍匐下身子,膝行到了牢门前。
左右瞧瞧,附近的几个牢房里都没有人,在远些的距离,她就看不到了。
她是干了什么坏事吗,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旁的人下狱了,也会有家属来探视啊,为什么没有人来看她?
少女眼巴巴的瞅着外头空荡荡的路,想叫刚刚那两个狱卒回来,张口喊了两声,却根本没有人回应她。
她不会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又饿又渴,还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跟活埋进了棺材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李星禾顿时红了眼眶,倔强的咬着下唇,鼓着腮帮子,硬是不让自己哭出来。
要是给别人看到她哭,会让人觉得她软弱可欺,这种地方没有人给她做主,她一定会被欺负的很惨。
阴暗的牢房中依靠火把照明,她死死地盯着靠近的火把,硬生生把眼眶中的泪熬干了,攥着木头的牢门,只觉得迷茫和恐惧。
忽然,远远的传来了“咣当”一声,是门开的声音,震得火把的光芒颤动一下。
李星禾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回荡在牢房中,来人的沉默让她感到格外不安,第一反应便是——她要被提出去砍头了。
少女慌忙从牢门便逃开,躲到了墙角,缩成小小一团,紧张兮兮的注意着牢门外的动静。
终于,有人影出现在了她视线中。
他慢慢靠近,李星禾露出一双小鹿般懵懂的眼睛偷偷看他,隔着牢门看外头转身面向自己的男人,只一眼,便感到瞬间的心动。
他生的好美啊。
肤如凝脂,眉若远山,桃花眸点微光,美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只是衣着的颜色太过深沉,将整个人衬得老气横秋,像凝重的墨玉、深沉的夜空,反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叫她稍微有点害怕。
方才出去的狱卒就跟在他身后,主动凑过来把门打开,俯身点头哈腰的请人进来,比在她面前时要殷勤百倍。
美人走进来,李星禾坐在墙角里,退无可退,蜷缩起脚趾,承受着陌生人靠近的抗拒感。
男人背着一只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记忆里娇纵明媚的少女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墙角,衣裳沾了尘土,膝盖上的裙子都磨破了。
她不安地抱紧自己的身躯,睁着一双纯净的眸子看向他,半晌,才怯生生地开口,“你是谁?”
贺兰瑾心下一惊,半蹲下身来,审视着眼前的小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他的声音真好听。
李星禾眨了下眼睛,腼腆的低下脸,摇了摇头。
瞬间,贺兰瑾心中的忧虑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窃喜,他压下眼中的狡黠,将少女娇弱的身子打横抱起。
少女明显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下意识挣扎着要推开他,“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动作没什么力气,声音也绵软了不少。
倒是比从前更惹人怜爱。
贺兰瑾露出淡淡的微笑,凝视着少女的眼眸,低下头在她耳边诱哄:“我是你相公,来接你回家的。”
“相公?”李星禾又是一懵。
贺兰瑾早就注意到他腰间系着的玉佩,说道:“你身上还带着我送给你的玉佩呢。”
闻言,李星禾低下头,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腰上系着的那块冷冰冰的玉石,拿近了些,果然看到上面雕着字。
“贺,兰,瑾。”一字一顿的念出来,才发现自己真对这名字有熟悉的感觉。
抬起头来再看他,还是那么好看,微笑着的脸对着她,没有了方才生硬的距离感和威压,反倒温柔了许多,好似他们之间向来如此。
怪不得,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
这样漂亮的男人,原来是她的相公。
相公来接她回家了。
李星禾嘟起嘴巴,靠在男人怀里,又暖又有安全感,被他抱着,便是有了依靠。
方才压抑在心里的种种委屈,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都发泄出来,张口狠狠的咬在了他肩膀上,松了口还要在他胸膛上捶两下,带着可怜的哭腔撒娇说:“大坏蛋,你怎么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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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小姑娘张牙舞爪地在人怀里蹦哒, 看得候在牢房外的侍从连带着两个狱卒都跟着胆战心惊。
一个个在心里祈祷长公主千万别掉下来摔坏了身子,也担心贺兰大人受不住长公主的胡闹,万一动怒, 在这儿给人上了私刑,可就没法儿收拾了。
旁人看着心慌,偏李星禾不知收敛。
她在男人身上肆意撒泼,捶了两拳还不解气,紧搂着人的脖子, 张口上去又啃又咬, 唇边时不时溢出几声楚楚可怜的呜咽,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野兽崽子,看着奶凶奶凶的, 倒还挺可爱。
等她松了口, 转而埋到男人的胸膛上, 众人才借着牢房中的微光瞧见贺兰瑾脖颈间狼藉的伤痕, 真真触目惊心。
原本冷白色的肌肤透如冷玉, 被长公主尖锐的小虎牙啃磨了许久,落下一圈圈牙印不说, 还沾了小姑娘的口水,皮肤泛着莹润的水红……本是端庄肃穆的仪表,生生叫这些印记给毁了。
侍从小心翼翼的向前迈了一步,关心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闻言,贺兰瑾看向窝在怀中的少女, 又瞥了一眼自己颈肩的位置, 只有些许痛感, 开口回:“无碍。”
李星禾发泄完了脾气, 也不关心人,嘟着嘴巴命令他:“快带我回家,我不想在这里呆着。”
“好。”贺兰瑾欣然应下。
少女年纪不大,生的娇小,刚才一通折腾将她本就不充足的力气消耗了大半去,这会儿乖顺的靠在男人身上,任他抱着自己往外走去。
走出牢门,狱卒跟在身后欲言又止,唤了一声:“贺兰大人……”
贺兰瑾停下步伐,微微侧身答说:“此事我会禀报圣上,你们不必忧心。”
有这句话在,狱卒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原本就担心长公主自戕未遂还失忆了这事儿不好跟上面交代,好在碰上贺兰瑾这尊大佛,不但把事情担了起来,还将这位不好伺候的小祖宗给请走了,真是解了他们的大难。
狱卒俯身道:“多谢大人体谅。”
一行人继续往地牢外走去,李星禾从男人的肩膀上看到了他们身后的牢房,自己原先身处的黑暗那样潮湿冰冷,她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再也不想回牢房里去。
少女无言的依赖叫男人有瞬间的恍神,抱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总会想到彼此亲密无间的那些记忆。
她在他肩膀上轻蹭,凌乱的头发从颈子上划过,本就被她咬的有些红肿的肌肤被刮来蹭去,又痒又疼,敏//感的很。
贺兰瑾轻咬了下牙根,不动声色的掩饰了心下的躁动。
娇气的长公主只老实了片刻,还没到地牢外,就用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画,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嘟囔着,“相公,我饿。”
闻言,贺兰瑾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一道狠厉的眼神落在了后头两位狱卒身上。
被那不善的眼神盯住,二人低下头去慌张解释,“牢中都是一日一餐,昨日我们给公主送吃的,公主睡得太沉,叫都叫不醒,今日又没到放饭的时间,所以才……绝不是我们故意为难公主,还请大人明察。”
听完解释,男人的眼神缓和了些许。
怀中的少女似是不满他停下脚步,晃了两下小腿,催促他,“跟他们计较什么,快回家,我想吃饭。”
贺兰瑾这才回过身来,吩咐自己的侍从,“回去叫人准备吃食。”
“是。”侍从领了吩咐,先一步出了地牢。
紧跟其后,贺兰瑾也抱着人走了出来。
正午的暖阳迎面照在脸上,李星禾觉得那光线有些刺眼,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外头春光灿烂,曦风和暖,柔柔的春风从她脸上拂过,夹杂着春日里萌发的新芽的芬芳,青涩而沁人心脾。
她满满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呼吸时咳嗽着呼出了沉积在肺里的浊气,身躯都变得轻盈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无忧无虑。
走出刑部大门,看到等在外头的马车,李星禾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
这素气的装饰,灰暗的布料,陈旧的木头——这样老旧的马车,少说也用了十年八年吧。
相公家里很穷吗?
李星禾抬眼看向男人,看着那明暗分明的下颌线,透红的嘴唇,还有凸起的喉结,不管是哪里都好看。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长公主”,相公和她在一起应该没有那么穷吧。应该是为了接她出牢房,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才用这辆旧马车——相公真聪明。
她没有多问,贺兰瑾将她送到马车里,她便乖乖坐进去,偷偷扯开窗帘的一个缝隙,看自家相公和刑部追出来的官员说话。
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到官员齐齐站在门口恭送他,贺兰瑾便上了马车来。
马车外头看着旧,里头的铺设还算干净雅致,李星禾坐在软垫上,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梳洗,有几处打了结,她还抓到了几根干草。
李星禾鼓着腮帮子,只觉得自己现在邋里邋遢又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像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