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王胜仔的连堂课。
在理科班里,语文和英语这两门地位实在低下,在同学们的眼里约等于自习,压根就没几个人听。
但这节课讲作文。
按照王胜仔的惯例,第一节 课讲授今天的核心方法,第二节课让大家当堂实操。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得在今天之内交上一篇。
好歹是班主任,平常再怎么皮,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在王胜在面前造次。
在大家的叫苦连天中,议论文的材料被王胜仔打在电子白板上。
「2018 年秋,中央电视台的《开学第一课》除了延时播放备受诟病,节目中的“娘炮”现象更是引发人们的大讨论。一种观点认为……」
「针对上面的观点你有何思考?请写一篇文章,表明你的看法并阐释观点。」
这段时间写惯了仁贤礼让,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教性的文字惹烦了,好久没见这么新颖的题目,不少同学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死气沉沉的班上难得增添几分哗然。
“呦呦呦这都什么表情?我们语文组备课一向是紧跟时事的好吧!”王胜仔得意地拧开保温杯,“总该有话写了吧?快动笔,能下课交就下课交!”
蒋纠在底下打盹摸鱼的间隙,冷不丁被隔了一个走道的宋熙西拍起来。
“还睡还睡!仔仔马上就下来了,你抬头看看今天写什么!”
能有什么好看的……
蒋纠一抬脑袋,也乐了,夸张地拖腔带调,“娘――?!”
还没来得及吐槽,后排的时忧突然清脆地接过话,“诶!”
“……”蒋纠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吃了瘪,“我靠,你怎么这样!谁是你儿子!”
时忧得意洋洋地转着笔,“谁应声谁就是我儿子呗。”
蒋纠鼻孔里出气,后槽牙在嘴巴里咬得咯哒响,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好啊,好啊,没想到时忧竟然是这种人!
气不打一出来,他眼睛转了转,突然看到旁边专心致志不知道在看什么的穆嘉翊,瞬间动了点心思。
班上好多被人口头上占便宜、按头当儿子,下一秒就会故意找一个外形不受欢迎的女生叫妈,目的是让那位没脸没皮的“爸爸”气急败坏。
多少带了点人身攻击的性质,经常让那些本就内向的女生更加不爱说话。
蒋纠不屑于玩这种恶劣的游戏,却从中找到了启发。
腾腾怒气在脸上消失不见,蒋纠换上一个贼兮兮的笑容,故意凑到穆嘉翊那去,字正腔圆喊了一句,“爸爸!”
“?”穆嘉翊从书卷中抬起眼眸,讶然挑眉,虽觉奇怪,还是戏谑地扯了扯唇角,“叫你爹做什么。”
蒋纠得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时忧还好不好意思。
他坏笑着重新往时忧的方向瞟,故意支起耳朵,“刚刚谁说要当我娘的?”
穆嘉翊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狭长眼微眯,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时忧和他对视一眼,看到少年眼眸中正闪着惬意的光,心跳有些慌乱。
蒋纠怎么这么贼……
她愤愤在心里吐槽,却还是勾起一个粲然的笑,破罐破摔地接话,“诶,真是乖儿子!”
穆嘉翊一唱一和,点头,拿起手中的作文纸掸了掸蒋纠的脑袋,跟逗狗似的,“嗯,乖儿子。”
“……卧槽?”蒋纠傻了,“这俩人怎么不按套路出来!”
非但没有扳回一局,反而还一下子被两个人吃亏。
蒋纠气笑了,骂骂咧咧开始撒泼,“啥玩意儿啊,真好意思!”
郁风林不经意看到他求助的眼神,徐徐补上一刀,“刚好凑个一家三口么,挺不错的。”
蒋纠不满地捶桌,“神他妈一家三口啊!”
吃饭的时候,他义愤填膺把这件事情讲给易驰生听,试图让他来评评理。
谁知隔壁班这位兄弟直接划清界限,加入了嘲笑他的敌方阵营,捧着肚子在食堂格外夸张,“我他妈要被你笑死哈哈哈,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怎么还上赶着喊穆嘉翊爹?”
“我这不是觉得时忧会不好意思,想看她吃瘪嘛。”蒋纠幽怨解释,“结果可好,这俩人合起伙来欺负人……”
易驰生毫不吝啬自己的嘲笑,“就你这智商,还一家三口呢,我和我姐血浓于水,再怎么也是我和他们一家三――”
“我去!”易驰生倏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抬眼看穆嘉翊,“谁他妈和你一家人!”
穆嘉翊:“……?”
他刚刚有说半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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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理十九班的尿性,一篇作文不催一星期绝对催不上来。
娘炮作文在班上被讨论得热火朝天,不少人还用这个梗开玩笑,说什么要把自己最好的哥们写进去。
至于是正面论据还是反面论据倒是不得而知,反正这篇作文交上去的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
作业交到郁风林这儿,他数了数,还差几张。
正一一比对着名字,穆嘉翊抬脚抵了抵他的椅子,“别数了。”
郁风林应声回头,穆嘉翊下巴朝一个方向扬了扬,“是何烈那几个刺头。”
视线随之望过去,何烈和他那几个小跟班聚在一起,应该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瞎编乱造以凑够八百字。
郁风林眉眼沉下来,“不收他们的了。”
看样子也不是用心写的,何必收上去浪费王胜仔的时间。
他收拢整齐作文纸,起身迈步离开。
冷不丁被何烈拦下,挖苦着开口,“班长,等等呗,看不起我们差生,作业都不打算收我们的呢!”
“截止时间已经过了半天了。”怒气被郁风林压下来,他调整片刻,平心静气道,“老师在催,你们现在交我也能一起带过去。”
“我马上,就差一个结尾了!”何烈扬着不正经的调子,身边的几个男生涌上来,好玩似的要抢过他的作文纸。
“烈哥,给咱几个看看呗,借鉴借鉴!”
“我们烈哥写的东西,肯定文采斐然,给我也瞧瞧!”
不过十几秒,那堆男生中又爆出来一阵刺耳古怪的嘲笑声。
“牛逼啊!你把王胜仔给写进去了,哥们佩服!”
“你这儿也说得太直白了,他能接受吗哈哈哈!”
何烈毫不在意:“嘁,谁不知道他娘炮啊!说话声音细声细气,气急了还在班里掉眼泪,像个爷们么?隔壁几个班都快笑疯了,我们十九班的脸早就被丢光!”
随着他们言辞越来越嚣张,郁风林也隐隐察觉出不对。
何烈在作文里骂王胜仔,还打算交上去给他批改?
谁给的胆子。
郁风林侧头颇为鄙夷地哼笑声,神色冷下来,平日里的温润和煦尽数消失。
对面嘻嘻哈哈打闹着的男生一愣,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郁风林,不禁开始战战兢兢,“卧槽……”
何烈在原地定了定,很快戏谑地勾起唇,“班长这是什么眼神?”
郁风林的眸底划过阴鸷和凶狠,抬步的那瞬却被一个力道轻轻拦住。
穆嘉翊压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眼神交汇一下,穆嘉翊轻轻摇头。
在好友的示意下,郁风林浑身的狠厉松懈下来,无声询问。
本以为他是打算低调处理,下一秒,穆嘉翊却迅速抬手上前,快准狠地攥住何烈的衣领。
对方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他稍微使点力气,几乎就能把何烈整个人往上拎,双脚脱离地面。
一阵风划过似的,何烈已经傻眼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起来。
作文纸脱力飘落,穆嘉翊把何烈狠狠地墙边摔,空出的手接住薄纸,毫不留情地揉成一团,很小的蜷纸声都能被放大到无限倍。
“穆嘉翊,你他妈……”话还没说完,成团的纸制品如雪球般砸过来,正中何烈脑门,他两眼一黑,刚从墙边爬起来又摔倒下去。
“砰――!”
周围桌椅哐当一阵响,何烈满身狼狈。
整个过程,只黑发断眉的落拓少年神色毫无波动,眸光平静地像是踩死一只蚊虫。
限定版球鞋踩过孤零零滚落在地的团状作文纸,他面色如常地阔步离开。
“洗手去。”
穆嘉翊漫不经心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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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和八卦在学校的传播速度远超于知识,不出一上午,整个年级里消息通达的人都知道理十九班又起了件打架事端。
时忧匆匆从英文媒体间赶到王胜仔办公室,听到激烈的怒骂声还是不设防地瑟缩了一下。
“真以为你在这个学校多横呢?!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这个学期不要再给我闹事了?”
“眼看着学习这方面上点心了,打架斗殴的毛病还没改是吧?”
王胜仔的音量是真的不大,音色也并不粗犷,即便气到极点了也只是更加尖锐厚实。
“来,你说说,这次是为什么,别对着我装哑巴了。”他凉凉地看着穆嘉翊,少年唇线绷直,看起来倔强而决绝,就这么平静坦然地回视,没有说话。
时忧听过第一手版本,当然知道为什么。
也当然知道穆嘉翊为什么不肯说。
在王胜仔被气得更加生气之前,她急急地冲进去,不好意思地打断,“抱歉王老师,这件事情不是穆嘉翊的错!”
“不是他?那能是谁!”王胜仔怎么可能相信。
时忧一噎,抬眼看穆嘉翊。
他不想让王胜仔知道自己被学生谩骂的事情,不可能同意说出事情真相。
她只好咬咬牙,隐瞒那部分,改了改说辞,“不全是他的错,是何烈先挑事的,他们交作业不及时,对班长也不礼貌。”
王胜仔焦急反问:“那非得动手干嘛?怎么着,我们班是以武管理的是吧?”
“不是不是!”时忧反应很快,连忙挥手否认,“不是您管理不当,是我们的问题,王老师,我们下次绝对不这样了!”
她一口一个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在场的帮凶。
“和她没关系。”穆嘉翊上前一步,把时忧挡在自己身后,“您速战速决,给个处置。我悉听尊便。”
“――你小子!”王胜仔瞪着眼,没带笑,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正经。
气氛紧张又压迫,他却没看到穆嘉翊在背后反握住时忧的手。
最后还是隔壁班女老师拉了拉王胜仔。
“王老师,行了行了,没闹到年级那里去。”文二十的班主任虽然年轻,却是年级副组长,在高二平易近人,一向讨学生喜欢。
她给王胜仔使了一个眼色,说出的话也算是给一个台阶下。
王胜仔果然缓和了一点辞色,扭过头冷声,“去,把广场上的落叶给扫了。”
时忧一听,重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忙不迭应下,生怕王胜仔反悔,“遵旨!”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副组长温声把两人带出办公室,出去之后,这才敞开天窗说亮话,“那张作文纸被人交上来了,具体事情我也了解。”
“心眼不坏,做事太极端了,果然还是年轻。”她如此评价道,点了一下两个人脑袋,“扫广场的时候好好想想。”
穆嘉翊轻啧,表情还是冷着的,“老师,这和她没关系吧?您欺负她做什么?”
“……”女老师无语半晌,最后气笑了,“真是,这就叫欺负她啦?”
“我,还有你王老师,都没让时忧跟着去啊。”她没好气地瞧女生一眼,“你看她听么!”
时忧讪讪笑笑,想缓和气氛,嘴上却很小声地反驳,“不听,不听。”
女老师无可奈何:“这孩子……”
她挥挥手打发两个人走,完全没有老师的做派。
时忧心里被暖了一下,很快又被她在身后叫住。
“诶,你们俩,”女老师眼睛往下扫了扫,语气揶揄,“多少注意点,这还是办公室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穆嘉翊圈着她的手腕,很自然地把她带回班级。
时忧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无措地看着女老师调侃着离开的背影,又看向穆嘉翊。
她从中挣脱开,惊慌地眨了眨眼:“她……不会以为我们早恋吧?”
“你说呢。”穆嘉翊不疾不徐把问题抛回来。
时忧脑袋像是被小木槌敲了一下,眼冒金星,整个人晕乎乎的,有声音正嚣张地嘲笑,你完蛋了啦你完蛋啦。
“可是,我们还没这样呢!”她急得不行。
走廊上穿梭着不同方向的学生,三五成群或是行只单影。
穆嘉翊慢条斯理走在时忧面前,懒散插着兜,似乎毫不在意。
“所以不如尽早落实。”他溢出一声淡淡的笑,“不然白白被冤枉,可亏了。”
“……”她飞快地低下头,藏住绯红的脸,很小声地吐槽,“你倒是会算计。”
扯。
穆嘉翊在心里反驳。
要是会算计,这考察期早就结束了。
第56章 打赌
会考临近, 时忧甚至比平常更加上心。
同为了考试而奋发努力的宋熙西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成绩还担心什么,闭着眼睛都能考过!”
不像她, 这段时间猛补九科,就为了能拿到一个高中毕业证。
本来还以为自己手里的剧本是为了爱情发愤图强、一路乱杀,最后喜提班级前三,和郁风林平起平坐呢。
“你之前不是说, 考得好能有奖学金嘛。”时忧很坦然地告诉她, “怎么, 只准你被男人蒙蔽双眼, 不准我被金钱蒙蔽双眼啦?”
“不是吧, ”宋熙西摸摸她的额头,“这劲头比上个月还猛呢, 这也没发烧啊……”
她疑惑地思考片刻,“所以你是最近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Bingo!”时忧点头,“我想――”
话说到一半, 她倏然噤声。
仔细想想, 自己在某种层面上……也是被男人给蒙蔽了双眼。
从小吃街回来的那天,一个想法就种在时忧心里, 蹭蹭蹭开始破土冒尖。
她想给穆嘉翊买一个礼物。
他平常给她送了太多东西了,又是发圈又是零食。
看着稀疏平常, 算不上什么――可竟然还细致到痛经时的红糖汤水, 是他特意从学校附近的养生餐饮订购。
她掰着手指算, 穆嘉翊一月十一号过生日。
还剩一个多月,够她攒攒。
这件事情, 自然是不能和周围人讲的。
时忧对此三缄其口, 只是声称“不拿白不拿”, 反正好好学习又没有坏处。
于是,潇洒面庄那一向被少年少女们盘踞的电视机,从男生们的球赛和潇洒姐的爱豆选秀变成了《河西走廊》、《新闻周刊》和《辉煌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