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时忧刚打出两个字,猛然扣住手机,扭过头去。
完了完了,不会被易驰生看到了?
而她担心的那个人正安安静静坐在她旁边,挤着同一个小沙发,认真地剥去没弄干净的柚子皮。
易驰生察觉到她的视线,并没有发现异样,把彻底剥好的整盘柚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看时忧也没真生气,他笑嘻嘻地咧开嘴。
“吃吧姐,我走了。”
时忧心虚地摸摸鼻子,目送他离开。
接着给穆嘉翊拍了张照片,「送上门的水果,准备开动。」
穆嘉翊脑回路清奇,关注点在其他地方。
「我也能剥,比他干净。」
时忧:?
青春期的男生胜负欲都这么强的吗……
-
穆嘉翊第二天真的带了一盒水果过来。
担心剥了之后水分在路上变干,他带过的时候还是完整的。
他洗过手,打开盒子。
时忧呆呆地看着他,“你现在剥啊?”
“不然?”他轻笑着反问。
“这是教室!”时忧小声劝说,简直无法理解,“而且,草莓你还要怎么处理?”
这种一口一个的东西他怎么折腾?
“把蒂去掉。”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认真口吻,“你吃草莓尖尖。”
在渝城方言里,叠词是很常见的。
除了之前故意拿她开玩笑的“哈戳戳”,还有“乖桑桑”、“等哈哈儿”、“瓜兮兮”之类。
所以,穆嘉翊说出“草莓尖尖”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违和。
和他本人一样具有反差萌。
时忧没忍住笑出来,“行了行了,你别瞎忙活了,在学校的时间就好好学习,整这些有的没的。”
“瞎忙活?”穆嘉翊唇角的弧度变平直,语气硬邦邦的。
他把那盒水果放下,不轻不重地放到时忧桌上。
细听,还能听到一声闷闷的冷哼。
时忧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开口哄他的意思。
穆嘉翊别过脸,冒出一句,“我不难过。”
时忧没吭声。
这回穆嘉翊加上了她的名字,重复,“时忧,我真的不难过。”
时忧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不难过,本来就没什么好难过的。”
他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装得这么差劲,早就露馅了。
“……”穆嘉翊终于转回眼,忍无可忍,“为什么他能帮你剥?”
终于见他选择直白的方式沟通,时忧舒畅多了,眯起眼笑,“你知道弟弟对于姐姐来说是什么吗?就五个字,免费劳动力!”
穆嘉翊稍微能接受一点,又问:“那我呢。”
“你嘛……”时忧思索片刻,稍微凑近了一些,像是两个人之间的私语,“你是等级比较高的劳动力,更宝贝一点。这些不带皮的,暂时不需要你费心……”
“咳。”穆嘉翊不自然地润了润喉咙。
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在打转。
宝贝。
宝贝……
-
越到年末,气温就越发寒冷。
易驰生出发去比赛的那天,就带了一背包的行李,没装多少衣服。
虽说去的时间不多,还是没少让时忧数落。
临走前,她还特意跑到体育队的大巴前,把易驰生叫下来。
时忧搓了搓发冷的手,哈出一口暖气。
全身上下稍微热络一点,这才把自己脖子间的围巾取下来,踮起脚,给易驰生带上。
“干嘛啊姐,车里有暖气,路上一点也不冷!”易驰生梗着脖子往后缩,不肯接受。
时忧强硬地给他套上,“拿着吧,过去了肯定冷。”
易驰生这才作罢,也认真道:“我这几天不在,没人和你一起回去。你一个女孩,独自走夜路可得小心点……”
“知道了。”时忧急切地打断,“你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教练在催呢,去吧。”
“嘿,怎么换我嗦,你也是不耐烦……”易驰生不满地嘀咕,可算体会到了平常时忧的心情。
大巴急着发车,他只好匆匆和姐姐道别。
脖子间突然空了,凉飕飕的冷风直直地往脖颈间灌,时忧回教室的路上一直把衣领拉得高高的。
室内也暖和多了,她重新扯下来,以免硌到下巴。
穆嘉翊光是看过来一眼就发现了这细小的变化,不禁皱眉,“围巾呢?”
“给我弟了。”时忧一五一十地答,“他去外地比赛,穿得少。”
“那就让他冷着呗。”他哼笑声,似是不满。
时忧知道他是好心,耐着性子哄了两句,穆嘉翊还是一副任她说什么都不听的样子。
她默了两秒,不肯干了,头扭到一边去,“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生气!”
“说明你还没掌握到哄我的精髓。”穆嘉翊伸手,拇指和食指钳住她的两颊,带着点力道压了压。
时忧瞪大眼,拍开他的手,“你别太嚣张……”
末了,又小声补充,“那好歹也指点指点嘛,心情阴晴不定的。”
穆嘉翊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眼舒展开来。
这才开口:“这几天我要送你回家。”
时忧:“……”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还真是算计的一把好手!”他似笑非笑的神色让时忧顿时觉得中了圈套,无奈地睨他一眼,“直说不就行了。”
穆嘉翊轻扯唇角,却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不行啊。”
“毕竟,某人在拒绝我这方面,倒是掌握了精髓。”
“……”
-
夜里凉意更甚。
很穆嘉翊并肩走出教学楼,黑沉沉的夜色将他们的身影咬合。
明明不是第一次被穆嘉翊送回家,时忧的心境却和从前很不一样。
晚三对于高二学生不做硬性要求,走读学生可以直接回家,更有不少情侣依依不舍地压着操场,不厌其烦走上一圈又一圈。
她和穆嘉翊没往操场的方向走,却还是撞见不少人。
很多男生都和穆嘉翊认识,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同道中人”,贼兮兮地打起招呼,“翊哥!”
时忧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偏偏他们拉着女朋友一溜烟跑得比谁都快,好似生怕打扰他们。
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她干脆不吭声了,走在他旁边当哑巴。
夜里风大,全靠穆嘉翊站在风口挡风,时忧还是觉得冷,边走边哆嗦。
没过多久,他就停下来往身侧看。
时忧三番五次拒绝他的外套,穆嘉翊根本拿她没办法。
想了想,问,“带你走另一条路,行?”
“都可以。”时忧点头,“另一条路近一些?”
穆嘉翊随即带她拐进一条小巷,解释道:“没。但这边都是居民区,路很窄,灌风少。”
这是学校附近的一套老小区,传统的小平房居多,穿插着几栋低矮楼梯房,是这一片最不受欢迎的学区房型。
相对于恭益中学前门正对的大马路和电梯房,这儿简直是一片寥落凄凉的荒地。
来渝城的这几个月,强大的矛盾感已经让时忧见怪不怪。
一面是鳞次栉比、高楼林立,另一面是破败压抑、矮房拥挤。
人间万象都汇聚于此,差距与碰撞是这个城市永恒的命题。
像是两股完全不能相融的血液,混乱又污浊地挤满渝城的神经网络和脉搏。
所以,时忧喜欢这座城市吗。
的确还称不上。
有时候,越具有烟火气,也就越接近生活本质,越残酷无情。
她单单从这种微观缩影就能感受到贫富差距。
就像,她精打细算想给穆嘉翊买无人机,也只能勉强凑上他恰好被人拿走的mini。
一路从繁华走向冷清,时忧纷纷扰扰想了好多。
穆嘉翊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你闻到了么?”
“什么?”时忧回神。
穆嘉翊指引她:“你仔细闻闻?”
她聚精会神,放慢呼吸。
是一股饭菜香,油烟味!
仔细听,还伴随着热油的滋啦滋啦,以及锅碗瓢盆碰撞的翻炒声。
听觉加味觉双重攻击,时忧光是站在这儿都快馋晕过去了,手不自觉搭在平坦的小腹上,幽怨道:“穆嘉翊,你也太坑人了吧……”
穆嘉翊忍俊不禁,“老小区都这样,一路过就得闻一阵。”
时忧:“……”
走这么一趟,风是小了,肚子却饿了。
左右不都是遭罪嘛。
“饿了?”穆嘉翊适时问。
时忧没好气瞪着他:“你说呢……”
“走,小区口就走吃的。”他作势牵时忧的手,俯下身,目光和她平齐,声音就在耳边传来。
时忧脚步跟上了,手却很迅速地背在身后,“就在学校附近呢,有人的!”
穆嘉翊觉得荒谬:“这儿黑。”
“那也不行。”时忧不肯。
最后成了穆嘉翊拎着时忧的书包带,拉着人往前走。
“胆小鬼。”
穆嘉翊所说的“吃的”,是小区出口的串串小摊。
他询问着时忧的意见,大刀阔斧地点了一大盘。
两个人在街边支起的桌椅上坐下。
时忧看了眼摊位,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想了好久才记起是在穆嘉翊微信列表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头像。
时忧问:“你加了这老板微信吧?”
难怪看他刚刚没扫码,直接在聊天框转过去的。
穆嘉翊果然点头,时忧伸出手:“看看。”
她不太记得这老板在他手机里什么备注了,还没正式开吃,未免就想看看穆嘉翊之前对这家店的评价。
他直接把手机掏出来给她,“密码你生日。”
“这么好。”时忧狭促地歪歪脑袋,一副讶异的样子,“什么时候改的。”
“不记得了。”穆嘉翊身子往后一靠,后脑勺仰了仰,搭在椅背,思索片刻,“上次更新完系统之后吧。”
时忧没忘记干正事,在微信里找到那个名片,他备注的是,“A卖串串的,贵,苕皮难吃”。
“――!”
“这家老板在你这儿印象这么不好呢,那咱们还来吃,这不是上赶着当冤大头嘛!”她瞳孔放大,语气认真又着急。
穆嘉翊倒是很淡定,带着点懒散的笑意,“你这不是饿了?他家除了苕皮都还行。”
“……”
那他刚才也点了两串苕皮啊。
他姿势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淡声开口和她聊天,整个人显得慵懒又闲适。
外人眼里的穆嘉翊,肯定与路边摊这种东西是格格不入的。
就该去学校前门那片繁华的商区,和连锁餐饮、私房甜点等等融为一体。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真真切切陪她吹着晚风,在街边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处等路边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是触手可及的,永远都不是所谓的繁华限定。
那一刻,刚刚笼罩在时忧心上的阴霾好像被眼前的场景给驱散。
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笑出来。
穆嘉翊没急着收回手机,只是扣在桌子上。
“想什么。”他把椅子拖到离时忧更近的地方,见她迟迟不知开口,也没非得等到一个答案,而是接着问,“说吧,说说看你对这个城市的印象。”
时忧不解:“为什么突然问?”
“想借这块地把你套牢,总得先问问你的心吧。”穆嘉翊的笑容散在晚风里,“不然我怎么过考察期。”
时忧噗嗤一声被逗笑,面色红润,寒夜中的眼眸被月色铺上一层亮光,“我想想……”
她没有选择说出刚刚纠结的关于贫富矛盾的问题,而是偏了偏脑袋,提起自己对渝城的另一观感。
“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我其实觉得……有些恐怖。”
“恐怖?”穆嘉翊眉心跳了跳,带着点匪夷所思的笑,反问,“怎么会恐怖。”
“我暑假坐高铁来的,从西站下。那天特别晚,窗外黑压压一片,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中,一出站口却是灯火通明,压迫感特别强。
接着坐出租车回家,发现地势很奇怪,层层叠叠的,所有建筑物都像是压缩在一起。周围还那么多山,重岩叠嶂,遮天蔽日,我光是坐在车里都怕司机迷了方向,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掉进什么坑里。
而且,你记得我家梯坎边的畸形黄桷树吗?我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差点被吓死!树根直接从墙里穿出来,巨大无比,完全不敢靠近。”
最后,时忧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煞有介事地总结,“我那天晚上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赛博朋克新兴城市,所有物种变异,自然的力量和建筑物两相对抗,贼可怕!”
“……”
穆嘉翊听完,没捱住,泄出一阵松松散散的笑声,连带着肩膀都开始抖动。
“那就是颗树而已,我们渝城人看到黄桷树都很亲切的。”他一笑,声音就显得无奈又宠溺。
时忧不好意思地“噢”了一声,垂着脑袋颇为羞赧,又很小声地辩解,“但就是有一种……巨物恐惧的感觉嘛。”
“哦?”穆嘉翊稍微正色些,“所以你害怕大的事物。”
时忧点点头,算是这么个意思,“差不多。”
“那这就是渝城的地域特色,哪哪儿都大。火锅很大,建筑物很大,黄桷树很大,人也很……”
“停停停!”时忧堵住他的嘴,又羞又急,“你能不能注意点?”
“你想哪儿去了。”穆嘉翊失笑,“我说的是――渝城人心胸很大,很宽广的意思。”
“……”时忧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她尴尬得差点要原地爆炸,把椅子往另一个方向移了点。
偏偏穆嘉翊故意和她对着干,追着她的视线,完全不给时忧一点退后的余地。
“……你烦不烦。”时忧没什么威慑力地抱怨。
她刚想说什么,偏头一看,正好在不远处的地铁口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呼吸停滞片刻,很小声地惊叫,“――袁可琦怎么在这儿?”
时忧急促地拍打穆嘉翊手臂,“你看你看,怎么办,她要是看到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告诉仔仔啊?”
穆嘉翊显得淡定得多,闲闲分过去一眼,又重新落回她脸上,似笑非笑地,“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