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时忧却还是头也不抬地刷题背单词,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学习机器。
宋熙西都不好意思打扰,看她这幅认真模样,只好悻悻转回身子。
穆嘉翊没那么好心,碰了碰她胳膊肘。
他们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按理来说平常不会撞到。
时忧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她甚至都不愿意多等几秒听他的回答,在他开口前就早早收回视线,注意力继续放在面前的题目上。
穆嘉翊也不恼,安安分分坐在她旁边看着,等时忧写完这道三角函数。
最后一个数字落笔,他重新开口:“陪我出去走走。”
时忧摇头,莫名其妙道:“不想去,大课间就半个小时。”
穆嘉翊的走走肯定不止局限于教学楼,一来一回折腾,估计会很赶。
更何况……
她最近心情的确不好,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在身上。
他们之间的阻碍被她看得越来越清晰,自从上次一起从江边回来,她就不知道怎么面对穆嘉翊。
穆嘉翊怎么看不懂时忧的态度。
“心情不好,更要出去。”他抽出时忧手里的笔,“后山的腊梅开了。”
时忧不想在教室里和他拉拉扯扯,无奈地跟上,听到最后那句,又立马定在原地。
“后山?”她抬头看一眼教室前面的时钟,“穆嘉翊,就二十多分钟了,时间哪儿够啊?”
后山的绿植都在靠顶上的位置,光是走到半坡估计就已经到下节课铃响了。
她板着小脸,神色正经:“你到底打算干嘛呀,我没和你开玩笑。”
他语气也压低些,轻哼:“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
“……”
时忧不说话,终于还是跟上他的步伐。
少年身形高大又宽阔,穿着冲锋衣款式的校服外套,利落干净,显得整个人更加挺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穆嘉翊在学校再也没穿过校服以外的衣服,和周围所有男生一样,换上了规矩而板正的统一款式。
不再特立独行地行走在校园,那股清越劲挺的气质在校服的衬托下增添几分少年感,他反而比从前更加惹人注目。
他变了很多。
书桌里的书也变多了。
他自己找得回来的课本,就拍拍灰重新开始用,找不回来的,就和她共用一本。
穆嘉翊从来都不是多坏的人,也并非真正不上进的学生。
一想到这里,时忧莫名心软了些,加快脚步跟上他。
反正来都来了,不该和他闹别扭。
她终于追上去,软下声音问:“你想去看腊梅呀?”
穆嘉翊放慢脚步,等她和自己并肩。
昂首望着后山的方向,他抬了抬眉梢,似笑非笑地,“也没有很想吧。”
他这人是能就着点颜色开染坊的,眼见着时忧态度软下来,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样子。
“明明就是想……”时忧嘟囔着,在冷风中跟着他的步伐。
穆嘉翊喉间溢出点松松散散的笑意,没反驳她的话,“主要是想带你看。”
“这几天都快成小哑巴了。”他突然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时忧的衣领。
“你干嘛!”时忧惊叫着护住,“都说了在学校别动手动脚!”
“帮你拉上去点,冷不冷。”他哼笑一声,“给你买的围巾也不肯戴。”
小白眼狼。
时忧耳尖浸出红色,却不吭声了。
这句话戳中她脊梁骨似的,她闷头开始走路,生硬地转移话题,“快点吧,早去早回,不然下节课赶不上了。”
赶不上是肯定的。
要是按照他们这个走两步打闹两句的速度,能在上课铃响之前看到腊梅都难。
穆嘉翊这时拉住她,反倒不急了。
时忧莫名其妙地回头,再次变得不耐烦,秀气的眉头蹙起,“你到底――”
话音未落,视线被遮挡住,一个电子设备猝不及防地扣在她的脑袋上。
在时忧慌乱地取下来之前,穆嘉翊终于开口,“别动。”
“不会迟到的。”他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时忧能猜测到他此刻附身而下,大概正认真地在调整合适的位置。
“这是飞行眼镜。”耳廓漫上一圈轻轻浅浅的气息,热热的,是他在说话。
时忧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给我戴?”
“挡挡某人最近的熊猫眼。”穆嘉翊故意换上嘲讽的口吻,“憔悴成什么样了。”
他们正在后山的山脚下,穆嘉翊扶着时忧的手臂,牵引她走道边上的石桌石凳。
“先坐一会儿。”
OO@@的声音在时忧耳边传来,在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格外灵敏。
“无人机!”时忧听出他折叠和打开机器的声音,试探着发问,“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他轻轻地哼笑,语气中带着少年的得意和傲慢。
时忧无奈又好笑,不禁对自己佩戴的这副眼镜更加好奇,伸出手摸索着,“那它的作用是什么?”
“马上你就要看到了。”他神秘地落下这句话,紧接着,时忧眼前的黑暗被打破,实时画面传来,她突然看到了清晰的景象――
准确的说,不是她的视角,是无人机所拍摄到的画面。
“天哪!”
这种第一视角的体验让时忧小小地惊呼一声,她瞬间明白这台眼镜已经连接了穆嘉翊的无人机,她可以沉浸式地参与了整个飞行过程。
本应该佩戴给飞手的东西到了她的头上,时忧隐隐担心穆嘉翊,“这样你不方便操作吧?”
他自己无法看到画面,只能从第三视角操控无人机的飞行。
“问题不大。”他轻描淡写,语气镇定自若,接着带上了点轻笑,“走,带你去看山顶的腊梅。”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压根就没想过带时忧徒步上山顶。
一声令下,无人机稳健地加速上升,视线随着机身而在树木与枝叶间穿梭,远处的事物突然变得触手可及,时忧能够清晰地看到枝干的纹路、花叶的摇晃,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她的心跳加速,四肢百骸的血液好像热络起来,全身被新奇感占领,甚至傻里傻气地伸手想要触摸。
――碰到的却只是硬邦邦的肌肉。
“别乱摸。”穆嘉翊在她身前,始料未及被吃了一把豆腐,他呼吸瞬间不稳,手上的动作都带上了点抖,身心压低,像是隐忍,“这次要是炸机了找你麻烦。”
时忧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悻悻收回手,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笑,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画面上。
后山不高,遍布大大小小的小摊和商铺,穆嘉翊这样操控飞行也不用担心带来危险。
很快,时忧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小窝,和一团毛茸茸的橘黄色。
“大黄!”她惊喜地出声,用视线捉住无人机视角中的那个微微翕动的橘猫,“我看到大黄和它的窝啦!”
他们隔着半山的距离,大黄自然听不到她在底下的声音。
却还是被无人机桨叶转动声吸引去,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睡姿,递过来一个慵懒高冷的眼神。
谁说它像穆嘉翊的!
不理人,没有穆嘉翊半点可爱!
“天气冷,它不肯出来的。”穆嘉翊没看到时忧眼中的画面,瞧她绷直咬紧的嘴唇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还喜欢不自量力地够镜头。”
他没给时忧太多时间停在这只猫身上,继续操控无人机向上,稳稳停留在山顶最显眼的一颗腊梅树前面。
时忧还没反应过来便经历了一阵天旋地转,脑袋都有些晕。
好一阵子才调整好,又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到。
镜头在飞行中捕捉的镜头也是模糊重影的,经过几秒短暂的对焦过程,几十米高空之外的画面在她的视野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这座矮小又平庸的山坡,在冬日只剩下了荒凉与肃杀的主色调。连飞鸟与鸣虫都鲜少造访,从枯寂的树到干瘪的叶,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这里毫无生机。
除了放学之外,几乎没有人会踏足于此。
但偏偏在一片素白枯萎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娇柔地绽放了一点淡淡的、小巧的黄花。
一瞬间,整个视线都被化腐朽为神奇地点亮。
“腊梅!我看到腊梅了!”时忧几乎激动地跳起来。
她急急忙忙地抬起手,想要取下眼睛,“穆嘉翊,你也快看看,咱们是一起来的,我可不能独享。”
穆嘉翊扶住她的手,“你再看会儿。”
明明近在咫尺,时忧却对他此刻的模样一无所知。
她看不到他的动作,望不见他的表情,窥不了他的神色,只能从其他感官进行推测。
突然,两道不算重的力量压在她的肩膀,穆嘉翊似乎站在她身后,把手肘搭上了去,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脑袋,手穿过前方继续操作。
接着,微微附身,头顶的重量消失,他脸贴着她的,下移到她耳边的水平线上。
干净清磁的声线缓缓传来,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心尖。
“所以,时忧你看。”
“站在低处也能看到高处的风景,视野从来不会局限于身边的方寸之地。”
少年的语气不急不缓,带着笃定,“我有能力带你在这座城市打破不同的平面。”
“……”
温和的字眼实打实地砸落,掷地有声。
时忧在那一瞬间为之震撼。
穆嘉翊怎么可能看不懂她那天晚上在江边想着什么。
她以为他会忽视她的心理诉求,贫富悬殊让自卑和无力的负面情绪压抑她这么多天,却在这一刻――被他用这样的方式一并消除。
他不怕他们之间的距离。
也不怕时忧会迷路。
穆嘉翊会陪在她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带她从狭窄的一方天地窥探到不同层次的风景。
眼眶不争气地热起来,时忧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咬着嘴唇没出声,把眼镜交给他,示意该他看了。
就这样都能变成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也太可爱。
穆嘉翊低低地笑,知道她倔强地不想让自己发现,语气顺从,“好,好。”
他换上那副被她戴过的飞行眼镜,视野即刻开阔明亮,高处的景象一览无遗,自然也看到了那抹让时忧激动无比的腊梅黄。
眼镜下,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惬意又愉悦的弧度。
在人机合一的视角下,他操控地更加得心应手,很快就让无人机降落回原来的地点。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的氛围已经缓和很多了。
穆嘉翊看到她恢复如常的笑容,终于安心地收回视线,单手拎着无人机的包,另一只手插在裤兜。
沉默了片刻,他无声垂落眼眸。
紧绷的肌肉还是没放松下来,他最终没忍住,在这个时候突兀地提起,“那么――”
“把你哄开心了,你是不是该哄哄我了?”
时忧疑惑地抬眸:“嗯?”
穆嘉翊最近也不开心吗?
她停下脚步,细细地分辨他神色中的异常。
她的视线望过来,少年漆黑深邃的眸子不再平静,下意识地躲闪。
有问题。
穆嘉翊拒绝对视,那就是有问题。
“你是不是又不打算直说?”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时忧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小脸布满着急,“你直说嘛,怎么了?”
他唇角绷直,低垂的眼睫遮盖住眸间情绪,果然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穆嘉翊,你话都说一半了,怎么还留一部分让我猜呢!”她顿时有些气了。
气他这幅从来不肯打直球的性子,也气自己看不懂他。
明明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的自卑、退缩和怯懦,他能用别出心裁的方式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她却看不懂穆嘉翊。
他告诉自己他不开心,她却连哄都无从下手。
时忧急得想掉眼泪,对他缄默不言的样子无可奈何。
下一秒,穆嘉翊终于出声。
“时忧,你是不是……打算抛弃我了。”
少年一向清冽的声音变得有点哑、有些钝,低低地在两个人之间旋开,沉闷地像打了一场败仗。
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雨夜,他语气颤抖着问她“你是不是把我当流浪狗”的模样。
“易驰生说,你可能要转学。”
他这个时候依然没有抬头看她,微微扯了扯唇角,自嘲般轻呵,“你为什么……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时忧的眸光微晃,万千种情绪在胸口揉作一团。
所以他知道了。
穆嘉翊刚刚在那样低落失意的心情下,在知道自己可能被抛弃的处境下,还掩盖好所有的情绪安慰她,还坚定地在她耳边说――
“我有能力带你在这座城市打破不同的平面。”
是啊,他说的是“这个城市”。
如果她非要离开,抛弃他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挽留。
时忧的心颤抖了一下。
除了酸楚,更多的是心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上前一步,抬手揉了揉那只大狗狗的头发。
语气轻柔地哄,“你又怎么知道,我最后给出的答案是同意还是拒绝呢。”
穆嘉翊终于抬眼,瞳孔中闪过隐忍的情绪,似乎是不忍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他这几天都没敢问,因为还没把时忧哄好,还没能让时忧爱上这座城市,还没有给她一个坚定不移的留下来的理由。
她正处于一种纠结踌躇的状态,他不敢保证时忧会不会彻底断送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所以他也一个人独自难过了好多天。
知道今天,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把她哄好。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敢向时忧讨一个答案。
可是下一秒,她望进他的眼,笑容灿灿。
“我当然没答应。”
“我才不肯走呢。”她说,“我觉得……渝城还是有让我留恋的地方的。”
少女笑声悠扬道:“这儿不就有只大狗狗在等着我。”
第60章 生日
时忧回家的时候连书包都来不及取下, 打开门就急匆匆地寻找易驰生,踮着脚揪上他的耳朵,“你是不是又在传播虚假消息, 什么时候告诉穆嘉翊我要走的?”
“诶疼疼疼!”易驰生倒吸一口凉气,大喊着求饶,这才一边揉耳朵一边说,“我听到你和妈妈打电话了嘛。”
“当时隔着一扇门, 半天没听到你的回答, 还以为……”他声音变小, “还以为你答应了, 难过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