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感受到重量,第一时间出声:“你……”
纪玄屹拦截:“这样睡才舒服。”
苏嘉:“……”
他比她高出那么多,要想靠在她肩膀上,需要大幅度地弯曲腰身,怎么可能会舒服?
“你又在胡说八道。”苏嘉十分怀疑他的头晕会不会同样含有心机,左手不由自主地抬起。
彼此过于熟悉,一言一行都能预估,纪玄屹抢先圈住了她欲要有所行动的手。
他额头在她肩上蹭了蹭,低缓深沉地唤:“嘉嘉。”
纵然无数次听他这般呼唤过自己,苏嘉仍是被这一声酥麻到了。
“你这是在……”她不再动弹,悄声问,“撒娇吗?”
这等时常被他用在她身上的词语,和往日或放浪不羁或不苟言笑的纪玄屹,着实不沾边。
但今时今刻,苏嘉听他近在耳侧,有意示弱的含混嗓音,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纪玄屹明显又被她的语出惊人怔到,握住她手的指节不禁用力。
苏嘉如芒在背,以为他要发难,暗自思忖如何应对。
不料接收到他加倍暧昧,加倍旖旎的一声低笑。
纪玄屹灼热的气息擦在她的左侧耳垂,磁性声色迷离:“嘉嘉要是受用的话,那就是吧。”
苏嘉的心跳悄无声息地加快,她本人都回答不出受不受用。
唯一能判定的是,她又一次不争气,扛不住老男人的百般引诱,任由他睡在了侧肩。
随后数个日夜,苏嘉琐事繁杂,时常晕头转向,一有空就去给安慧打下手,陪噩梦缠身的岳湾湾。
杨总全名杨永志,紧接着得到了警方的传唤。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老脸都不要了,一口咬定:“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变成强迫了?别不是想讹诈我。”
“警察叔叔,你们别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要为我这种守法公民做主啊。”
岳湾湾状态不稳定,听到他的姓名都会应激性反胃,需要安心静养,无法当面对峙。
苏嘉代替她,在市局刑侦部门据理力争一番,得到的是杨永志律师不屑一顾的说辞:“既然谈不妥,我们法庭上见,相信法律会还我的当事人一个公道。”
如此睁眼说瞎话,倒打一耙的情景,苏嘉此生不幸,第二回 怕碰上,比当年还要愤慨。
但她已然成年,专门钻研律法,不会再像少时一般意气用事。
她沉下所有的义愤填膺,装出游刃有余的淡定,毫不退让:“我们一定会法庭上见的。”
一场不过是小风小浪的前奏打响,苏嘉初初应付,都体会到一些疲态。
她走出市局,惊奇地发觉拥有整齐划一的数字牌照的库里南停靠在路边。
即使她有意为岳湾湾保密,但牵扯到杨永志,牵扯到报警和起诉,八面来风的纪玄屹很难不知情。
但他半句话都没有多问,在苏嘉上车后,递过去一杯温热的椰奶,浅浅地提醒一句:“杨永志早年是靠不良产业起的家,花招阴损,手下养了一批没有底线的亡命之徒,你要格外当心。”
苏嘉和那个黑心律师唇枪舌战多时,恰好口干舌燥,吸了一大口椰奶,乖巧地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纪玄屹不放心地瞧了她好几眼,联系上张特助:【加快找一些杨永志的犯罪证据,让他分身乏术。】
哪怕是他背靠纪家,去年也不甚中过姓杨的阴招。
当时他欠缺直接指控杨永志的关键证据,对方又假模假样地登门,用价值千万的订单道歉,他便暂且压下,打算来日再找机会清算。
但那是对他自己。
旁人害他,他可以顾全大局,忍一时半会,若是危及苏嘉,绝无可能。
纪玄屹又给助理敲出一条:【再安排两个人,在暗中保护嘉嘉。】
苏嘉饭后回寝室,瞅见姚林下回来了,她似乎又清瘦消减了一圈,不曾化妆的面色蜡黄,两个黑眼圈明晃晃地挂着,堪比大熊猫。
“你最近又连续熬大夜了?”苏嘉坐回自己的书桌,关心道。
姚林下神情消沉,机械地应声:“睡不着,没事。”
苏嘉正想接话,姚林下荷包里的手机嗡嗡开响。
她掏出来,随意瞥了下来电显示,直接掐断。
相继几次,铃声绵绵不绝,苏嘉,明莉和舒辛静皆是充斥不解,目光纷纷聚集向她。
姚林下不厌其烦,又掐断了一次,明莉揣测:“是周渊学长吗?”
“嗯。”姚林下心绪狂躁,二话不说把手机关了机。
苏嘉小心地问:“你们闹矛盾了?”
姚林下没吭声,无神的眉眼低低垂下,落寞得像是遗失了灵魂,只剩空洞乏力的壳。
外面炸开一声如雷贯耳的嘶吼:“姚林下!”
熟悉的清亮男声,姚林下双眉反射性地打结。
苏嘉,明莉和舒辛静面面相觑,连忙跑去阳台观望。
但见周渊高举一个塑料大喇叭,定在楼下喊叫。
苏嘉五点二的绝佳视力,加上所在的位置仅有二楼,一眼看清他表情痛苦,双目通红发肿,八成是哭过。
他借助喇叭的这一嗓子嘹亮,不费吹灰之力地喊出来了整栋楼的吃瓜群众,各个阳台响起窸窸窣窣的非议声。
苏嘉三人露出讶色,不约而同地回头查看姚林下的反应。
她显然是被周渊此举烦透了,爆了一句粗口,起身摔门出去。
一分钟不到,苏嘉她们便在阳台上望见姚林下和周渊在下方汇合,拉拉扯扯,争执两句,并行远离。
一出热闹速演速落,苏嘉三人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他俩时常吵架,但也是今日吵来明日和,周渊幽默机灵,总有办法把姚林下重新哄好。
谁知到了夜晚时分,姚林下又推开了寝室的门。
苏嘉伏案在书桌前,整理岳湾湾的相关资料,闻声回过头,见到她面如土色,全然失去往昔的神采奕奕。
姚林下有气无力地拉开一张椅子,主动开口:“我们聊聊。”
三个人看出她心事重重,搬起各自的椅子,朝她聚拢。
姚林下精神不济,斜斜靠着书桌,挂在脸颊上的淡笑渗透三两分凄凉:“知道我这学期为什么要搬出去吗?”
明莉不加思考:“想和周学长甜甜蜜蜜啊。”
对面的苏嘉沉默不语,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姚林下,双瞳倒映她过分平静,接近诡异的脸色,心头发慌,默默漂浮一个忐忑的预感。
不知怎的,她眼前骤然涌现了姚林下曾经不当心,掉落出来的愿望清单。
姚林下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口吻轻松如常,宛若在聊等会儿要点的夜宵:“我这里长了一个东西。”
几个正值花样年华,从未考虑过死生大事的小姑娘呆讷好几秒,反应过来后张嘴结舌,惊得花容失色。
姚林下却笑得洒脱,看破红尘俗世一般:“就是一个恶性肿瘤,位置不太好,医生说做手术摘除的风险太高了,百分之七十的可能,会横着出手术室。”
她们禁不住想到上个学期,姚林下在寝室的种种异样。
明莉依然不愿相信:“怎么会是肿瘤?你不是说是作息不规律,是小毛病吗?”
舒辛静同样在否认:“是啊,为什么这么严重?”
苏嘉反而成了几个人当中,最沉得住气的,唇线绷得太紧,压得唇瓣惨无血色。
她骗了她们。
姚林下一一看过几个小妹妹,无所谓地耸肩:“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的,糟心事谁乐意听啊,但是被周渊那个傻缺发现了我的检查报告。”
“正好,我准备休学了。”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头痛欲裂和恶心反胃是家常便饭,并且伴随记忆力衰减和视力倒退,支撑不了太久。
苏嘉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去国外试试,一定找得到合适的治疗方案。”
姚林下摇头苦笑:“我这是报应,小三孩子的报应,我可不想剩下的时间,都在医院里面,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度过。”
“那怎么行!”苏嘉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了吗?”
明莉和舒辛静跟着劝:“对啊姚姚,你还年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希望。”
“你还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还有周学长,不能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啊。”
姚林下眸光落向深灰色,死气沉沉的地面瓷砖:“我考虑好了。”
苏嘉原地踱了两步,焦急地问:“周学长同意吗?”
姚林下不好接话,周渊那个死脑经,当然不会同意。
他获知真相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英国顶级的脑科权威,买好飞机票,要带她飞过去。
但姚林下不愿意。
她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在私立医院住了半年左右。
虽然她对那几个月没有任何记忆,但后面听大人提及,莫名觉得难受。
她来时长住医院,走时要是仍然长住在医院,可就太悲催了。
距离查出真实的病情,过去了两三个月,姚林下相信自己已经从起初的震撼恐惧中,调整好了心态,淡然乐观地面对短暂人生的最后一道难题。
“这是我的事情,和他无关。”姚林下早就下定了决心。
这一晚,姚林下久违地在寝室住下,四个人各自沉闷,早早地熄灯上床。
奈何彻夜难眠。
新的一天,粉金色的晨彩悄然降落,无声吻醒众生。
翻来覆去,思索一整夜的苏嘉三人还是不赞同姚林下放弃治疗的决断,但不得不选择尊重。
她们陪同她去辅导员办公室,申请休学。
恰逢周渊等候在楼下的林荫小道。
他不再像昨天那般哭红眼睛,又是稀松平常,混天度日的潇洒模样。
他咧开璀璨的笑容,同姚林下逗趣:“好巧,我也准备休学了。”
他们曾在珠峰顶端,在峡谷边缘,许下踏遍世间大好河山,尝遍惊险刺激的心愿,他们还有数不胜数的地方没去。
他无论如何,都要共她走完这一程。
姚林下挑挑眉:“好不容易考上的研究生。”
“那也是为了你考的。”周渊不以为意。
姚林下经历过多少次高考,他就经历过多少次研究生考核。
不同的是,他每一年都考上了,但都任性妄为,以扯淡的理由推脱入学报道,直到她考上。
姚林下扬了扬唇,不再反对,同他一起走向教学楼。
苏嘉,明莉和舒辛静驻足在原地,望向两人般配的背影,不自觉红了眼眶。
这个时候,纪玄屹的车子压过斜面的路段,缓慢开来。
明莉和舒辛静示意苏嘉一声,先行去了食堂。
苏嘉抹掉眼角的泪痕,小跑上前:“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你会不开心。”纪玄屹走下驾驶位,疼惜地轻揉她流淌泪痕的脸颊。
他们那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要姚林下愿意透露,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能够在每个人的耳中过上两轮。
苏嘉鼻尖酸涩难耐,夺眶的眼泪抑制不住,姚林下才二十二岁啊,本该有大好年华,无限未来。
纪玄屹把她拉入怀中,无法讲出宽慰的话。
生老病死,他们这种凡胎肉身,谁也爱莫能助。
苏嘉周身脱力,完全靠他支撑,那些自昨晚开始,极力压抑忍耐的情绪,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
她哭了好一会儿,哽咽地喊:“纪玄屹。”
“嗯,我在。”
“我们和好吧。”
人间路遥马急,世事多变,年岁有限,她不想再彼此消耗,错过任何一天,任何一刻。
第82章 想抱
金秋的清凉晨风送下数片黄叶, 在两人脚边打着卷儿。
入耳苏嘉的这一声,纪玄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立即就应了“好”。
唯恐时常狡黠,善变的小狐狸会改了主意, 把话收回去似的。
过去大半年, 纪玄屹无时无刻不想和她重新在一起, 将她如当下一般,紧密而尽情地揽在怀里。
惦念姚林下的身体状况,苏嘉心中堵得慌,由纪玄屹哄着, 勉强咽下几口早饭,上完课就想回去休息。
昨天晚上她压根没怎么睡,现下扛不住基础的生理需求, 上下眼皮一个劲儿地挥木仓弄棒,近身作战。
纪玄屹瞧出来, 快一步表示:“去我家,行不行?”
苏嘉揉着困倦的眼睛, 摇摇头:“我回寝室睡。”
“乖, 就去我家。”纪玄屹柔和地拥过她的肩,向停车位走,“没人看着你, 我不放心。”
苏嘉脱口要回“寝室有莉莉和静静”,但肆意地软靠在他身上, 嗅到宁静安神的檀木香, 抬眸望他棱角利落, 态度鲜明的冷艳面庞,便把话吞了回去。
他们才彻底和好, 她有点想和他黏在一块儿。
抵达君悦庭,苏嘉泡了个澡,换上许久不见的印有卡通向日葵图案的睡衣,轻车熟路地爬上主卧的床。
同样冲过澡的纪玄屹随之躺到了她旁边。
习惯侧着身子睡的苏嘉感受到动静,扭头问:“你也想睡觉吗?”
“不。”纪玄屹从后面搂住那截不盈一握的纤腰,缱绻地蹭着她的侧脸,“想陪你。”
苏嘉转回头,合上眼眸,不是很能理解,含糊地问:“我补觉呢,有什么好陪的?”
“给我抱着就行。”纪玄屹放轻放柔声色,透出恰到好处的可怜感,“你不在,我都只能抱你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