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爱粼老老实实去银禧套情报,再老老实实绕道去702整理材料。
她厨房的暗格已初见规模,用了传统的榫卯结构,并用隔板做了分层,她还将书房改成了洗照片的暗房,并在屋内的四角都安上了监控。
卫生间存储了诸多易燃材料。
后路永远是程爱粼最先关注的,那么多年她都丧失着安全感,这是最笨拙的销毁方式,亦是危境中最有效的。
齐贝昂似乎坠入了爱河,跟程爱粼视频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夸她长了张金口,上周参加社团的招新活动,果真遇上了颇得眼缘的学长。
她变得敏感了,患得患失,眼神也尖了,恨不得除去睡觉的所有时间都关注着学长的一举一动,也臭美起来,染了个新潮的发型招摇过市。
真显黑啊。
程爱粼没敢说出口,反正不止齐贝昂动心,那学长亦在人群中瞥见了她,两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只是碍于男方沉闷的性子,温吞的不挑明,最后只做了朋友。
5年后,他去美国发展,娶了个泰国女人。
知道消息的那一夜,齐贝昂几乎醉死在酒吧里,程爱粼把她扛回去扔卫生间,她一边吐一边哭,差点呛出人命,程爱粼用着海姆立克急救法,颠甩得两人跟触电似的。
程爱粼理解不了这种情感,如此汹涌怎么还能掩藏的这般深邃,她翻看了齐贝昂手机的照片,那个泰国太太,可真像啊,不止是五官,含笑时的嘴几乎毫无二致,眼睛也像,还有那活络的精气神。
齐贝昂在这件事后,才确定热忱地效忠事业。
她带着一身落寞去港岛搏命做突发记者,3年后拿到了亚洲最佳新闻奖。
“追!”程爱粼磨着指甲,瞥了眼屏幕中正思|春的齐贝昂,“往死了追,这男的面相一看就温吞,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这种时候,就得挑明,不然膈应自己,还容易让别人先上手。”
齐贝昂就想听鼓舞人心,她心满意足的下线了。
程爱粼整理起明儿去彬赫大学参加学前教育会的用品。
学校的占地面积不大,分为两个校区,人文校区在城东,教学楼分布得稀稀拉拉。
对程爱粼来说,上彬赫只是混个文凭罢了,顺带巩固一下新闻学的基础,她志不在学业,相较而言,银禧花园的意义远大于入学彬赫。
次日上午9点,程爱粼按着通知找到了陈旧的阶梯教室。
她坐在第4排,给齐贝昂发信息,胡诌了一个理由让她去约学长吃SATAY(沙爹串烧),老师进门后,她将手机移到了桌下,让他们吃完肉串去吃沙冰煎蕊。
“我是你们新闻采访写作的老师,G-L-E-N-N,葛兰,大一大二的课程会有我来主讲。”
程爱粼神色一滞,按键的手指一停,蹙眉抬头。
40多岁,火红的花衬衫,湛蓝的短裤,穿着松垮的皮带,眼圈乌黑,萎靡不振,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烟腔。
果不其然,程爱粼的脸一寸寸阴沉下去。
这个叫葛兰的男人10年后发表了一篇文章——《李志金英雄反抗下的司法末路》。
那篇报道在民间掀起了批判司法的踊跃狂潮。
它将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啪!”
程爱粼手中的铅笔应声而断,声音很脆很响,吸引了前排和后排的目光。
恨意鬼鬼祟祟,开始爬满她心房,遮住她眼睛,而后走马灯一般转圈,投射出其中一框画面:锈斑的长钉扎穿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的手掌,戳穿了肚腹和脚掌,高悬在石柱上吊挂,像一串串干瘪的腊肉,腊肉流下了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打在她脸上,一抹,便是红色油彩一般,厚厚糊住了她的面庞。
这种人,程爱粼如坐针毡。
这种人,不输李志金,也是个杀人的凶徒。
程爱粼坐不住了,将电脑、手机和书本乒乒乓乓装进布兜。
霍然起身,脸色煤黑,双目凶煞且桀骜,挎着兜子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葛兰匪夷所思。
“出去,不想听这课,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葛兰插兜,环顾所有学生,“这是你们最重要的一门专业课,是给新闻学打地基用的,如果想毕业,就给我老实坐下来学!再枯燥都得学!”
程爱粼置若罔闻,继续下台阶。
葛兰没想到会遇上刺|头,将书本扔讲台上,“你叫什么?”
“程爱粼。”
“程爱粼,我要上课了,回座位,别在没开学的时候就撕破脸,分是我给你打,不是你给我打。”
程爱粼一脚踹开门。
葛兰追上前,他最忌讳旁人驳他面子,“镇|压”新生是他最擅长的事,“程爱粼!”
程爱粼在走廊中猛地回身,压声低喝,“新闻工作者的本质是什么!你扎根在这个行业当老师,是要授业解惑的,你告诉我,本质是什么?真实,对不对,什么是真实,需要检验来自所有信息的准确性对不对,要找到报道的主体,要明确消息的来源及可靠,这些东西不应该是我在说,应该是你教给我!”
程爱粼威吓的疯劲儿让葛兰兀的疑思起来,“我们认识?”
程爱粼嗤笑,“你收不收钱?一篇报道给你多少钱,能让你把白写成黑,多少?一万,两万,三万,四万,五万?新闻道德永远在跟新闻价值拗劲,这点你比我清楚,但两者不是不可以共存,你追着价值跑追着猎奇,你的笔就是杀人的刀,怎么还有脸来当老师,来教基石一样的新闻写作。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最瞧不上你,我们认识吗,我想把你嚼碎了吞血吃,你说认不认识,老师?”程爱粼轻悠悠啐了口痰,“你也配。”
她扭身就走,眼睛赤红。
想起自己在马雄飞家看新闻时的生不如死,马雄飞在停尸间里受着道德的鞭笞,一鞭鞭,将他的赤子之心抽得稀烂。还有王益平的妻子,呼号地跳楼坠地,大腿骨插|进了骨盆,疼不疼,疼死了!他们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责难!
程爱粼眼泪涌出,冲向卫生间。
葛兰盯着她背影久久未动,神色几番变化,复杂叠复杂,反而杂糅成了一种平静,他低头揉了揉眉眼进了教室。
一上午程爱粼都在图书馆耗时间。
中午没食欲,买了瓶酸奶,点了份吐司,磨牙凿齿地查阅着葛兰的介绍。
一男一女端着餐盘走近她桌前。
女孩长着雀斑,笑意融融,程爱粼记得她,坐在阶梯教室靠门的位置,全程听着她与葛兰的对话。
“我叫洛里,这是我男朋友利桑德罗。”
利桑德罗,西班牙语的契而不舍,这男孩有些胖,笑得跟弥勒一样,眼里透着精干,程爱粼打眼一瞧,西班牙和马来的混血,是个心思细缜的人。
“我们能坐在这吗?”
“坐。”程爱粼点头。
“新闻道德,我跟我爸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嫌我傻,说新闻价值是凌驾在新闻道德上的,可他死在了追求道德真相的路上,他比我还傻。你说的特好,真的,我百分之百‘十卜’(支持)你。”
程爱粼面无表情地扯起一假笑。
“这周末我妈不在家,我准备办个party,你来不来,我正好约了些班里的同学,大家提前认识一下,以后也方便做presentation和discussion,我想进新闻社,所以还邀请了社|团的学姐。”
程爱粼嘬着酸奶起身,那三明治只吃了一半就被丢弃了,“周末走不开,得打工攒钱,我是个穷人。”
洛里歪头,慢慢噙出一个怪笑,“你认识葛兰,是因为那次事故吗?”
程爱粼一愣。
“不是吗?我以为你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你是那起事故的受牵连者。他是因为那件事才调到威榔县,来这避难,等几年后风头过了,再出去当大主编,我爸跟他做过同事,不光是你,我也对他吐过痰,有些人是不该活着的,他就是其中一个。”
第25章
*我能以命换命*
虎屿钢铁厂的地下操纵台黢黑不见五指。
一团橘光由远而近的跳跃过来, 停在了门边,手电筒后移露出一个长发男人醉醺醺的笑脸和瓶斯丹达伏特加,“起来来点?”
角落里的胖子愣愣瞌瞌, 坐了一天, 两股连着大腿全是麻的,他心情不畅地哼两声。
都说他们是12勇士, 屁!狗屁!
就是拿钱干活, 耗死那些满天甩钱玩的显贵王|八|蛋。
多耗一天多拿800令吉,谁不干谁是傻子!
长发身子歪歪斜斜地往门里跨,被长线绊了个四仰八叉, 惊醒了大刀疤。
大刀疤一看来人了,忙挣扎着挪身, 胖子顿觉身侧一空,去抓他, 结果被大刀疤甩开,他劲儿使大了, 一踉跄坐在了长发滚圆的肚子上,把屁都压出来了, 长发连连哀嚎,胖子把大刀疤捞起来,抬腿踹一脚长发, “瞎不瞎!”
三人刚要骂咧地开吵。
远处传来一声惊惶的骇叫, 经空旷的场地一回旋,无数尖声起伏连绵,大珠小珠弹玉盘。
奔跑的碎步声从地下敲到地上。
12勇士四面八方齐聚在2层, 瞪着前方呆若木鸡。
他们面前——
无数隧道式烘干机的缝隙里,都填满了10加仑的液体|炸|药!
长发酒醒了, 死命揉眼,声儿都蔫了,“What the fuck……”
同一时间。
阿儿玛的414室。
程爱粼盘腿靠坐在阳台中,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县署。
黑色的地毯上种满了烈焰扶桑,她窝在懒人椅中看着电脑和手机,终于知道洛里口中的葛兰为何该死。
今年2月12日,吉隆坡白沙罗富商的一对5岁双胞胎姐妹在上学途中被悍匪绑架。
中午,一个冰鲜包裹寄到了家中,富太打开一看,融化的冰水中,赫然一块头皮,上面是红色米妮辫绳扎着的一撮长发。
富太一声骇叫,当即昏死过去。
她是已经息影的国民演员,一张一弛都是贵气,此时近乎癫痫,在地板上狼狈丑陋地打挺。
警署迅速布|控,绑匪的电话下午也打入家中,要求一条命,一千万,合计共两千万。
葛兰听到了风声,抢了头条。
连夜的报道引|爆了社会,成了最炫目的焦点,也彻底错乱了绑匪勒索的全盘计划。
他们更改了4次地点,可富商每一次前去交纳赎金,后面都跟着长尾,浩浩荡荡的媒体队伍招摇过市,其中打头阵的便是葛兰。
长枪短炮窒息地包裹住了富商的别墅,将他的发家史和太太的情史扒得赤条条,光|溜溜。
除了父母,没有人真正在意那两个生死不明的孩子,镜头欢悦地捕捉着父母山穷水尽的眼睛和那摇摇欲坠的身形,日日夜夜不停休。
绑匪将盛怒实施在两个幼童身上,7日后送来了一截手指。
门外一群群的葛兰们像发|情地老狗,嗅到了更猎奇的话题,他们说这是死心眼的富太初恋在追求一种极致的情感复仇。
又过了8日。
警方在另一城区的廉价市场垃圾回收处,找到了双胞姐妹的尸体,再一次燃|爆媒体。
葛兰拿了奖金,凑齐了给母亲治肠癌的手术费。
母亲知道了钱的来头,拍着大腿悲哭三声,眦目高声,“我害了娃儿啊,是我!是我啊!这钱带血,是杀人的钱啊!”她悲愤地抓着一把把令吉抽打着葛兰,“我当年养不起你,怎么就没有药死你呢!”
富商一夜白头,展开了疯狂的报复,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葛兰。
葛兰夹着尾巴跑了,借助着人脉的帮扶,低调地趴伏进威榔,改头换面成了一教书育人的老师。
狗彘不如的东西!
程爱粼看着一张张现场照片和那充满噱头的标题,恶心得胃液倒溢,喘不上气。
她撑着膝盖起身,揉捏着发麻的小腿,进卫生间漱口。
电视光芒罩着客厅。
新闻频道的主播突然开腔,打断了正做连线的海外记者。
“我台现插播新闻,7月7日夜3时22分,威榔县圣淘沙区直落斗路和双溪亚齐路交汇处的虎屿钢铁厂发生了燃爆事故,截止播报时,事故已造成4人死亡,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我们将实时追踪报道……
程爱粼蹙眉一凛,用手接着牙膏沫一路小跑进客厅,端凝着屏幕上燎山的烈焰,它们怒放地烟炎四张,卷得天地一片猩红。
“炸,从1层炸到3层懂吗!炸!Boom!Boom!炸!都得死,让他们见不到第二天的sun!” 那黑色隔间里喑哑的咆哮见缝插针地出现在她脑中,她还听见有人说那12个工人自封“12勇士”,占据着山头,将事态逼得逐步失控,烫了一些人的屁股,打了一些人的脸。
程爱粼栖身银禧,当即就将这两件事做了关联。
果不其然。
她仓促洗了把脸,拿上钱包和钥匙,披了件丝质外搭,匆匆下楼。
在街面拦了辆出租车,去往虎屿。
月光泼地如水。
车如舟,徐徐驶向山中。
山坳口挤着警车和媒体车,车灯大敞,穿梭的人员在警戒线外叫嚷成一团。
程爱粼往里探,钢铁厂外纵横着几辆消防车,大火已熄灭,整个厂房只剩下框架骨头,摇摇欲坠地支撑着三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