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后山砍柴,去不?”
“去!”
温庆美可不想在家陪着温母。
于是三人一人背着一个背篓便出门了。
温母听见动静后翻了个身。
她心里愁啊,本来家里的日子就吃紧,全靠着老大,现在又欠下一笔债,以后老大两口还不翻天了?
想到这,温母的脑袋更疼了。
这会儿上山砍柴的人不多,三人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
不过上山后,温庆美看见自己的小姐妹提着篮子在找野菜,于是跟他们打了招呼后,就去找小姐妹了。
杜月兰把背篓放下,温庆平砍树,她就在一旁帮着拾树枝。
忙完后,二人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山下聊天。
“那是不是小芳啊?”
杜月兰打了个哈欠,刚转过头就见小路那头有一个姑娘蹲在地上,此时在揉脚。
“还真是。”
二人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温大姑家的小芳,她是上山捡干树枝,背篓里装得满满的。
但此时背篓倒在路边,有些树枝还倒出来了,她双眼通红地蹲在地上揉脚。
“扭到了?”
杜月兰上前拉开她的手,轻轻把她的右腿拉直,“忍着点,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大伯会一点正骨的活儿,杜月兰打小就好奇那些,所以对扭伤还有正骨都能帮一点忙。
小芳忍着疼,跟着杜月兰的话来。
温庆平则是把柴捡到背篓里。
“和四妹那天一样,扭到了,回家擦点红花油,”杜月兰说。
小芳点头。
杜月兰又看了她一眼,“到我家擦药。”
这一句话把小芳的眼泪惹了下来,“谢谢表婶。”
“不谢。”
温庆美跑过来找他们,此时背篓里已经多了不少叫鸭脚板的野菜,她自然也看见小芳的样子了。
“我来背柴。”
温庆美把自己的背篓给她,她背小芳的柴。
得亏是干柴,不然温庆美也背不得。
几人一起下山,小芳跟着他们一起回家,擦了红花油以后,温庆美背着柴火送她回家。
家里没人,温庆美左右看了看后低声问道:“小芳,就是,我听我娘说,大姑要给你相看对象了?”
刚满十五岁不久的小芳点头,“嗯。”
“会不会太早了点?”
“其实能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离开这个家,”小芳抬起眼,“我挺愿意的。”
温庆美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心里沉甸甸的,回去后也不怎么说话,杜月兰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
做晚饭的时候,杜月兰和她挨在一起烧火,温庆平做饭。
杜月兰便问她,“出去一趟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温庆美看了眼正在烧豆腐的温庆平,往杜月兰那边移了移,“嫂子,小芳真的要相看对象了。”
“啊?”
这事儿杜月兰还不知道,“表哥家的小芳多少岁了?”
她看着像十一二岁。
“十五了。”
杜月兰一愣,抬头问温庆平,“小芳十五岁了?”
“是十五了,”温庆平点头,“吃得不怎么好,干活又多,瞧着比同龄人瘦小。”
“十五岁就相看对象,也太小了。”
杜月兰皱眉。
温庆平把锅铲放在一旁,“是大姑能干出来的事儿,不过还有庆林哥,他不会答应的。”
虽然温庆林很听爹娘的话,可人嘛,总有反骨。
杜月兰想到表嫂的性子,以及温大姑的强势,“表哥真能行?”
温庆美也一脸怀疑,“他什么都听姑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闺女,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嫁人?真要是嫁过去了,没多久就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太小,很容易出事的。
温庆林确实不愿意。
当天晚上温大姑在吃饭时,又提起相看对象的事,“十五了,还当自己是孩子啊?相看相看,再准备一下,怎么也是十六嫁了。”
小华捏紧筷子,看向埋头吃饭的姐姐。
小芳感受到她的视线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吃饭。”
表嫂垂眼看着碗里的咸菜疙瘩,心里很不是滋味,“娘,再留她几年吧,小芳能干活儿,也听话。”
“我也是为了她好,”温大姑用筷子敲了敲碗,“哪个姑娘不嫁人的?再说,我看中的那户人家好着呢,小华嫁过去享福得很。”
“哪一家?”
温庆林问道。
“就高山那边。”
这话一出,温姑父都看了过来,“高山那边?”
高山之所以叫高山,就是因为那个生产队身处高山之间,庄稼难种,大多数都是放羊或者是养牛,离镇子远。
一大早出门,晚上才能到家。
“不行!”
温庆林放下筷子,“太远了,而且那边……一个女人要伺候一家的男人。”
也就是共妻家庭多。
小芳的牙齿在打颤。
小华更是红了眼,无措地看向表嫂。
表嫂闻言也不吃饭了,抱住姐妹二人哭。
听得温大姑也火了,“哭什么哭?这户人家好,就一个儿子,家里三头牛,十几只羊呢!”
因为庄稼难种,所以每家每户只要有能力,都可以多养家畜。
温庆林只觉得这家庭条件有些耳熟,“那人是不是傻子?”
温大姑含糊道:“傻子怎么了?能干活不打人就成。”
隔壁闹起来的时候,杜月兰他们刚吃完晚饭,正准备收拾。
温母第一个听见的,她早上和中午都没吃什么,晚上倒是吃得多一些。
“你们别说话,好像那边在吵架。”
温母让大家安静。
这一安静,大家都听见隔壁的声音了。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求。
杜月兰一下就听出这些人是谁了,哭的是表嫂和两个侄女,骂人的是温大姑,求人的是温庆林。
“出事儿了!”
温父赶紧往那边去。
“我也去看看!”温母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要太明显,当看见温庆平不赞同的神情时,她又改口,“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完就跑了,哪里还有生病的样子?
杜月兰扭头对温庆平道:“肯定是因为小芳的事。”
“十有八九,走,过去看看。”
温庆平一开口,所有人都跟着去了,温庆富走在温庆平身后,“大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他现在可听温庆平的话了。
温庆平看了他一眼,“拦着点爹,别让他说不中听的就成。”
“知道了,”温庆富立马跑到前面跟着温父。
温二伯一家也听见了动静,温二伯带着几个儿子赶了下来,和温父等人碰上,二人对视一眼后纷纷冷哼一声,然后扭过头。
“二伯。”
温庆平等人招呼温二伯。
温二伯的几个儿子也跟温父打了招呼,“三叔。”
“嗯。”
“嗯。”
两人倒是都应了。
本来嘛,长辈们的事儿,和小辈们无关。
“娘,我什么都听您的,就这个事儿不行!您要真把小芳嫁过去,我、我就带着她们三离开家!”
此时院子里传来温庆林的声音。
“有本事你就滚啊!我看你能滚多远!”
温大姑的声音中气十足。
温二伯越过温父先一步进了院子,“怎么了这是?庆林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别冲动。”
温大姑见两个弟弟带着小辈们来了,立马也不骂人了,就瘫坐在地上,在那大喊大哭。
“我的娘哟!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你就这么来气我的是不是?”
“大姐、大姐,咱们消消气,”温父赶紧上前扶住温大姑,温姑父在一旁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只觉得丢人现眼。
“闹什么啊闹!有什么好闹的?”
“把我姑娘嫁到高山生产队去,我还不闹?那我就是个傻子!”
表嫂忽然高声尖叫起来。
“我也是傻子!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女人嫁给我儿子哟!这么多年了,”温大姑一个鹞子翻身,指着她鼻子骂,“一个带把的都没给我们家庆林生下,你怎么有脸在我面前吼的!”
“生不出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你怎么不骂你儿子一句!”
表嫂这些年遭受了太多委屈,她此时恨不得把自己和两个女儿所受的一切全部发泄出来。
“这些年我和两个姑娘活儿没少干,一年也吃不上几块肉,你还嫌我生不出儿子?我生个屁!”
她往温大姑身上吐了一口口水。
杜月兰踏进院门就看见她发疯似的去拉扯温大姑,“你是也做娘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
眼看着温大姑的头发都被扯掉了许多,众人赶紧去拉,去劝,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温庆平让杜月兰带着两个妹妹,他也过去拉。
小芳呆愣地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叫骂声,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院子里的人好不容易把人分开,小华却大叫着跑出来说小芳用镰刀割了手腕。
温庆平赶紧让温庆强去借牛车,他简单地给小芳处理了一下手腕,接着温二伯家的老二和表嫂与温庆林带着小芳去了卫生所。
“小芳要是出了事,我和温庆林的日子也别过了!你们再去给他找个生儿子的吧!”
表嫂恨恨地看了公婆一眼后离开。
看着小芳她们房间地上的血,温大姑和温姑父扶着墙坐下。
“那人虽然是傻子,可家里比一般人家厚,爹娘也挺厚道的,我真没有害她的意思。”
此时院子里可不只是温家自己人了,还有听见动静赶来的其他人,柳二娘都来了。
见他们出来,大家都在指责温大姑夫妇做事太绝。
“我说你也太相信媒人的话了,那姓江的人家确实只生了一个儿子,可因为是傻的,所以人家在别处抱养了三个儿子在身边养着呢!”
“是啊,这种情况,把你大孙女嫁过去,那不可能只嫁给一个傻子,那三个儿子一样得伺候!”
“你们家的日子也不是很差,怎么会把姑娘嫁到那种人家去?”
“是啊,这孩子都不要命了,还是她的亲奶奶,这也太过分了……”
旁人的指责就算了,温母还特别大声道:“我这个做弟妹的都看不下去了,平日里你对小芳还有小华就不是很疼爱,可到底是你的亲孙女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呢?”
“你闭嘴!”
温父骂道。
“我说的不对吗?”温母好不容易逮住羞辱温大姑的机会,可不想错过,“当年她把庆芝和庆兰嫁出去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好好的闺女,非要嫁给瘸了腿的,嫁给老鳏夫!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
庆芝和庆兰是温大姑的大女儿和二女儿。
分别嫁给了一个残疾和一个鳏夫。
两家给的彩礼都多,当时温大姑并没有考虑太多,只看彩礼,见这两家给得多,就把闺女嫁了。
这些年两个闺女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
温大姑恨恨地看着她,“你说我?你对你闺女就好了?我看不见得,我好歹隔两年就给她们做一件新衣服,看看你们家老四和老五,多少年没一家新衣服了?”
杜月兰看了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妹妹回家了,“简直是狗咬狗。”
温庆娇点头。
温庆美担心道:“也不知道小芳姐会不会有事。”
“发现得早不会有事的,”杜月兰说。
温庆平很快也回来了。
“爹和娘打起来了,我懒得看,让老二和老三拉着。”
“因为娘说了姑姑?”
温庆娇问。
“对,”温庆平点头,“堂嫂也下来把小华带上去了,现在姑姑家乱得很,表嫂他们都不在,小华一个人也害怕。”
“难怪我刚才走的时候没看见小华,”杜月兰也这么想过,但因为没看见小华人,她只好先带着两个妹妹走。
其实今天的事儿,对温庆娇姐妹来说也很有冲击力。
“大哥,大嫂,”温庆娇鼓起勇气道,“我不想那么早嫁人,也不想嫁给爹娘安排的人,我害怕。”
“我也是,”温庆美挽住杜月兰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她,“娘和姑姑没有什么差别,她一定会看彩礼给我们选人的。”
“你们只要好好听话,别学一些乱七八糟的歪心思,你们的事儿我会看着的。”
温庆平给杜月兰倒了一碗温水,然后对二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