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阮小姐瘦得让人心疼,是一人来的申城,没个亲戚么?”
阮蓓点头应是,若没听刚才那两句,她大抵会坦然说有男朋友了。可她现在只想再回去问楚勋个清楚。
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道:“徐先生这样大的房子,一个人住?太太和公子们都在老家吗?”
徐爵兴展眉笑,淡漠又叹息地说:“哪来什么太太公子,从十几岁就出来这江滩谋生路,中间吃了不少跌宕起伏的苦头。一条腿就是那时候打伤的,如今想和你们年轻人一样跳个舞,都不好自行献丑。这座房子就我一个人住,一直孑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个常伴的人,于我之心盛哉。”
他脸上噙了几丝拼搏的沧桑,却又包含豁达阅历。
阮蓓未料到他竟有颇多遭遇,还以为严怡说的“单身”,是指他一人独自在申城。连忙安慰道:“徐先生不用怅然,您在短短这些年,就成为申城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是多少人也未能够的成就。别人崇慕都来不及,一定会有人陪伴的。”
徐爵兴定睛凝住她,桃花眼微弯:“哦,阮蓓真是这么想的?那我收下吉言。今后阮小姐在申城,就把我当作家人好了。有什么只管找我,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阮蓓仍旧保持距离地道了谢,心下却想,应当少与徐爵兴交道。毕竟他生意成分复杂且声望显赫,君子之交淡如水较为合适。
一会儿的功夫,见着时钟打在八点,她就起身说告辞了。
徐爵兴并不作挽留,便对她温和道:“你随我到二楼来一趟,我有东西要给阮小姐。”
说罢,拄着拐杖在前面走。他家的楼梯是名贵木材制,漆刷得发亮,会反光。
到达楼上的花厅,取来两只精致长盒和一台录音机:“这是粤式桂花糕,在广州百年老店订做,托人寄到的申城。正好阮蓓你来,拿回去两盒当点心。东西虽薄,送给合适的人才得其用,若送给旁人,怕也尝不出其中的韵味。”
“还有这台收音机,是洋百货那边送的,央我听听效果,好与他们合作,在咏乐门挂副招牌广告。我拿了也没用,收音机嘛还不就那样。你拿去听听外国台,正好学英语!”
阮蓓见过这新款收音机,要三百来块钱,体型小,便携,音效也真。她们班上有个市政厅的厅长千金有一台。
太贵重了,阮蓓坚决不收,只盛情难却地收下两盒桂花糕。
徐爵兴见劝不动,末了也就不勉为其难。
五月的天气渐热,她穿着件淡黄的花瓣V领连衣裙,那桃花姿颜便愈发显得娇嫩。白皙的手腕上细银镯子叮铃轻响,仿佛散发着醉人的幽香。
徐爵兴克制地捏了捏手杖柄,送阮蓓下楼。
下台阶时阮蓓走在前面,他在后面随着。默默盯着女人如玉的脖颈,还有那雪颈往下若隐若现的细胸带,他眸色被吸引得沉敛。
忽然阮蓓脚底不知怎的,在最后几个台阶时打滑,碰到了台阶下的一个红绿彩浮雕花瓶。
只听“咯噔”一响,花瓶碎成了三瓣。
保姆气急败坏地冲出来,训斥道:“喵,是不是喵做的?我这才刚进去一秒功夫,它就给碰倒了!”
她如此紧张,生怕别人听不到的语气,可见多么地害怕承担责任,非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过程。
阮蓓连忙道歉说是自己碰倒的。
保姆唏嘘:“小姐赔?这怎么赔得起哦!这是明朝的古董花瓶,多么难得的手艺!工人才搬进来,我正准备往楼上抱。这该怎么办呢,还问徐先生安排!”
徐爵兴颔首,向保姆怒瞪过去。两步踉跄上前,搁下拐杖把阮蓓扶了起来。他温柔体恤地扶住,捧起她纤盈的手指,用干净手帕擦拭。
冷声训斥道:“阮小姐是自己人,她算我半个老乡,你这什么说话的态度?就算是打破了,也由我来处理。”
保姆看了眼妍姿艳质的姑娘,还有那如花一样的裙子和身段,了然又忐忑地哈腰:“是,是,是老妇我说错嘴了。”
阮蓓无底,大概是心不在焉,怎就莫名脚滑了。主动提出赔偿道:“不怪阿姨,是我不小心。这个花瓶我赔徐先生钱。”
徐爵兴心疼地看着地上几块,缓和道:“明代制的,浮雕彩凤,好容易才弄来,托道上的熟人花了三万块。阮蓓一个女学生拿什么作赔?粘起来倒是也能看,可终究是残破了的,再值不了多少。”
见阮蓓蹙着黛眉为难,又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况一个花瓶?我这么大家业,若孤身孑然一人,将来也带不走。阮蓓有心要赔,这样吧,北平来的名角金凤田先生,要来申城唱一个月的场子。我平生爱听戏,就请你同我听一个月的戏,当做这事儿略过。已经对我来说,远远超过了瓶子的分量。”
一席话听得阮蓓震惊,三万块,以毕业后一个月30块的工资,一年360,也要还几十年。
但这笔钱她一定要还上的,看戏听着简单,实则并不简单。
阮蓓便说:“这怎么可以,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钱还上。”
徐爵兴沉声,分外受伤道:“阮蓓这是轻看我一瘸腿,连同看场戏的机会都不肯赏给?要么就看前面开场的三五场吧,钱随便何时还,你看可方便?”
徐爵兴面上如此温儒,可背后的生意涉猎混沌。阮蓓并不想得罪他,可她现下暂时也弄不到钱,遂想了想,只得先点头应下。
第29章 雨后解释
黑天路滑的, 徐爵兴不放心,执意送阮蓓回来。
下过雨的夜晚气温下降了几度,两人坐在车后座, 阮蓓不自觉打了个哈气。徐爵兴松开拐杖,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男人保养得宜的手指略过阮蓓冰洁双臂, 稍停顿了一顿。阮蓓隐约觉出些情愫,便没把外套褪开, 免得车里局限,又再多添些推攮触碰。
雪佛兰停在黄鹂路口, 她从车里下来。雨已经停了,阮蓓把外套递还徐爵兴, 对着车门内的中年男人道谢:“今晚多谢徐先生款待,万没想到会滑一跤,花瓶的事我定会想办法偿还的。”
徐爵兴越过她, 瞥见后面某道男人修颀身躯,他便牵起阮蓓的手指宽抚,悠然呵笑道:“蓓蓓无心之过不必自责, 都说了看几场戏就了了。至于你若是需要钱,我电影公司的新片女主角,也完全可以给你安排上。阮蓓姣花照水,卓姿出众,端看你愿不愿意, 我能把你捧得比筱莉更红。怎么想的你告诉我, 等金凤田京剧开场前我会给你电话。”
他竟然想捧她当明星,阮蓓眸中光影忽闪, 她知梁笙目前女友就是筱莉,徐爵兴的新片女主据说原定是她, 阮蓓在秋晶送的《申娱周刊》上看过。一时没有回答什么,只抽回手道别。
几步外的路灯下,楚勋黑色宾利停靠在路边,这款远洋航运来的轿车申城独一辆,新上的车牌1399。必又花了不少代价的定制牌号,是楚勋在遇到阮蓓之后收到的,1398不行,1397也不必,就须1399。他也不知他非要追求这谐音的偏执是为何。
男人一袭夹克衬衫,松扯的枣红领带,肩头沾着露水,看那边从车里出来的女人。今早还跟他情浓蚀骨的阮蓓,披着她混账哥哥干爹的外套,从那四十多岁男人的车上下来,还攥着手,笑语亲昵地告别。
楚勋心底醋意汹滚,面上兀自凝着温和。
估计昨晚看歌剧,又或警局把他俩宿夜的事儿传开,下午场子里枫帮陈帮头见到楚勋。似乎无心般地,啧啧然提点一句:“眼下枫帮和咏乐门势如水火,这个时候楚二爷要守着啊,别被谁人使了诈。”
陈帮头算枫帮资历较高的,与龚彧同字辈。楚勋近日与阮蓓高调出入,想来施老爷子应当知悉,或许这话就是借他口提点。
说实话,楚勋在初和阮蓓一起时,并没想过涉及枫帮的亲事。在他心里,与妍馨的成婚是一桩,与阮蓓冲动吸引又作别论,是他忽然想让自己在无华的经历里,有一段真切的情与身]纵肆感受,却没考虑过未来。
阮蓓提出要恋爱,他便纵容她,给予制造恋爱氛围。怎知道这个柔腻婉韵的女人,竟似他的“一物降一物”,宠着宠着楚勋便失控了,想要更多更深。她的娇媚冷静,白皙雪颈上一缕碎发,甚至夜里清浅的呼吸,都生生磋磨着他的情志。
妍馨既不同意与他联姻,楚勋本也打算找个机会把这事略过。虽如此必定难免惹得枫帮不快,但一百多万摆在那就证明合作诚意,也没太当成一回事。
早上阮蓓起来前对他软糯解释,说下午和严怡她们去做美容,晚上不过来了。楚勋乐得她去花钱开销,做他的女人就应当奢侈满足、无忧享受,分开一夜休息也好。否则抱在一起就只想运动。昨天他一连宠了她几次,后俯时纵深迅疾地都宠呲水了,而后这女人羞得直哭,楚勋安慰她是极致高愉的快乐,别人想要都未必能有。然阮蓓眼眶红得更甚,用粤语怪他坏痞。
她几乎不容易哭,在“玛莉卡”酒吧打工的某天里,楚勋有在靠窗桌台远观过。谁人调]戏她,她敢直怼回去,洗脚房也没势弱过。楚勋见不得她掉眼泪,阮蓓姣好面颊上划过的莹珠,对他是伤魂的利刃,就让彼此分开冷静下。
结果夜里下雨,他打电话关切一问,阮太太说没回。八点半、九点再打,又没回。楚勋就不放心开车过来看,于是看到了这一幕。说好今天各回各家,她竟然就幽会了徐爵兴,还披他的衣服!
兄妹俩人都是咏乐门杀手锏?
呵,如果陈帮头说的是这意思。那阮蓓的手段也够了得,不稍一个月他楚二爷往日冷绝的面无全非,缴械沦陷!
可楚勋早让小董在未认识阮蓓前就调查过,除了亭子间女校旁听生就没什么。徐爵兴一个专门玩处的角色,他把阮蓓安排到他身边挑拨离间,未免真舍得、真了解他楚某人。
至于阮蓓,棋逢对手!
可遇而不可求。
楚勋面无波澜。
他的事业充满了孤独与谋计,没人知道他克制在寡绝之下的偏执独占欲,倘若发作出,只怕是自己也陌生。
他嘴角噙着薄笑,忽而仰头,那本就隽贵的脸庞却甚春风洋溢。
看阮蓓浅黄色V领连衣裙,雪纺裹着单薄身姿在夜色下泛光,掷掉烟踅了过去。
阮蓓走到一半,楚勋伸手半途揽住她说:“阮阮去哪潇洒了,这么晚才回,枉我一直苦等在这。”
好似没看到方才一幕,拥有自动屏蔽功能。
阮蓓听得熟悉嗓音抬头,看到男人风逸的夹克衬衫,他的品味总是考究,任何时候给她的感觉都带着或正或邪般军职蛊惑。
尝识过这男人的霸道,她才不信他能多少大度。隔两条路口他都能盯上琛丽,何况刚才与徐爵兴的近距离。
阮蓓几次旁观已发现,楚勋恰如“笑面阎王”,他若内心越似沉渊,偏愈是沐风和煦。
但阮蓓没心思去哄他的醋意,只想起关于他和别的女人婚事,若不得他解释透明,心里就钝钝的生疼!
她对待爱情绝非受委屈的角色,阮蓓词典里没“将就”二字,只有不适合便好聚好散。并非不信任楚勋,尽管的确迷眷他的冷峻和能力,甚至独特的胄贵底蕴,但那又怎么样。
她绕开两步说:“现在看到没事,楚二爷可以离开了。”
女人密卷睫毛掀起,嫣红樱唇描得细致,脸上悠悠淡淡,美得动人心魄。楚勋真的,磨牙噎语。他大概或许不该上船,动了线之后就被她挂心挠肠。又或者船开得远不够充裕。
他兀自谦谦君子按捺,偏是更温和揽紧,低语道:“等的就是我太太,既然回来了,除了你身边还去哪?”话毕,在她雪玉般额头轻印吻。
男人衣上清逸的雪松木香,沁得好闻,阮蓓迟疑没推开。不管徐爵兴看了怎么想,至少利用这一幕,来打消那或许隐匿的某些情愫。
对面车门未关,徐爵兴探出窗口叹道:“楚二爷风流蕴藉,蓓蓓一人独在申城,你既有婚约在身,何必强人所难,拖人下水。”
呵,楚勋悠然勾唇,凛冽回笑道:“徐大老板说笑,你那几箱子货还在港口愁着怎么进码头,却有空惦记我的感情私事。我一没妻室,二未定亲,与阮蓓光明交往,如]胶]似漆,阮蓓若是愿意,明早就可登报结婚,不劳徐老板费心。”
徐爵兴背地做着暗道的生意,那几箱子来路隐蔽,没想到竟被楚勋轻描淡写说出。
枫帮在申城发达早,几个私人码头都是枫帮名下的,徐爵兴走货分外不便。是以才非要豁出力量,去争夺公董局这个首董位置。但码头是枫帮牟利的一大要柱,又岂会轻易容徐爵兴拿捏?
楚二夫人当年是与大夫人潘氏平起平坐,纪氏则为姨太的身份。早常听纪氏和三公子刘鼎祥在外抱怨,二公子楚勋揭人短处的狠辣。徐爵兴今晚算领教过这功夫。
暗自气得攥紧拐杖,而那句“如]胶]似漆”,听得他更是难忍。再看楚勋覆在阮蓓肩胛的手,莫名竟似琴瑟登对,以楚二爷果决行事,怎可能光谈情不做点什么。
徐爵兴眸底一沉,忽又看见座位上阮蓓的桂花糕忘了拿,只觉一株雪山灵芝顿然被采摘的痛恨,心想着该把梁笙安排出来了。
不是还有枫帮么,这盘棋他倒要看看怎么下!
徐爵兴说:“楚二爷妄行快意,枫帮的颜面往哪儿搁,但愿如你所想。”
那隐匿的盛怒并不像装出的,楚勋且莫论真假。阮蓓若果真带着目的离间他,楚勋只会奢宠无比,他会更遂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