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塘花【完结】
时间:2023-04-23 14:50:37

  田沁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车,失魄迷茫。
  “你在,说什么?”语气轻轻的,有些飘忽在外。她甚至觉得神智不清的人是她。
  田广文笑了,他指着后面的向诚公馆。
  “知道这是哪里吗。”
  田沁恍惚地摇摇头,被扯拽住的胳膊都有些微微地颤抖。
  田广文的脸上颇为痴迷,他看着远处华丽崭新的别墅小楼,“知道这是谁家吗?”
  田沁猛地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着田广文。那一霎那,她仿佛预料到什么一般,心悬在了悬崖边上。
  “向诚公馆的诚,是江昭诚的诚。”田广文得意地笑笑。
  “你那心心念念的池曼阿姨,此刻,就在里面。”
  “江昭诚找过我,说要送我一辆跑车,前提是让我离你们远一点。呵,他可真天真。你身上留着我们老田家的血,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田沁的耳边回荡起“嗡嗡”的声响,许久不能停。她甚至有些难堪,脸部滚烫。
  她整个人都处于腾空虚无的状态,灵魂出窍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田广文的表演,恨意涌上心头。
  “田广文。”田沁扯了扯嘴角,声音暗哑:“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会向着你。
  田广文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五分的漂亮脸蛋,甚至有些嫉妒她的年轻。
  他后退了一步,颇为冷静:“因为你最像我。自私、独善其身、唯利是图。”
  田沁疯狂地推开他,声嘶力竭:“你胡说!”
  田广文被一下子推搡到了马路沿下,只是踉跄了一下,却毫无狼狈之意。
  “那你今天来想要跟我谈什么?”
  他重新站上人行道,与田沁面对面,一句话一逼近。“是想向我闹着玩似的的宣战,还是想威胁我离这家人远点?”
  “小沁,承认吧。”他发狠的眼神威慑着田沁,“不然那手帕,怎么会被江昭诚当作你送他的礼物?”
  “不,不对。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解释……”田沁紧咬着牙关,眼睛勇敢对上田广文的,面部肌肉却止不住地颤抖。
  田广文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讽刺地扯了扯。
  田沁脑袋里一片混乱,她甚至都忘记追问田广文是如何得知手帕的事情的,此刻的她,只想逃离。
  见她这副样子,田广文有些得意。
  他缓了缓语气,站在胜利者的角度睥睨田沁:“你真是跟你妈一样懦弱。不,她甚至比你更无能,手边的浮木都不敢接。”
  田沁突然抬了眼,她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田广文有些得意忘形。在他看来,父女二人已敞开心扉,田沁全然屈服与他。因此,事到如今,他也不怕告诉她了。
  “那次出海,其实我也去了。”田广文又倚在了那辆跑车旁,满不在乎的神色。“水涨的时候,我让她赶紧抱着船上的木头跳江,她不肯。”
  “你妈非让我游回去,找人来救她。”
  田沁的眼中再也不似往日的神采飞扬。此刻的她,突然想起了年夜饭桌上,那只翻白的死鱼眼。
  呆滞绝望,浑身都在滴血。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救她。”田沁听到自己平静的有些出人意料的声音,像是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你也别怪爸,”田广文发现了田沁的异常,赶紧补充:“当时爸爸也是自顾不暇。我上岸时,又昏了好几个小时。”
  无所谓了。
  此刻的田沁才明白,面前这个身高一米七出头的男人,是她一辈子都战胜不了的魔鬼。
  田沁回头看向一排排米白色的独栋别墅,无法分辨哪里住着这世上她唯爱的两个人。
  她脑海中突然回荡起那个赤诚热烈的少年和满地金黄的百花公园。
  昏黄路灯下的长椅,被她扣下枯皮的老树,书包里的水果硬糖和手帕,浑身上下的驱蚊贴……
  “田沁同学,选一个吧。”江昭诚似乎就在她的眼前,冲她宠溺的笑。只是那时她从未发现江昭诚眼底的渴望。
  田沁没有回头,她望着头顶那金碧辉煌的公馆门匾。
  “田广文,你错了。”沉默许久后,她淡淡地说出口。
  “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你很可悲,竟然从未感受过爱。亲人的爱,爱人的爱,朋友的爱,我都拥有。我爱江昭诚,胜过对你的惧怕。所以我愿意为了他,永永远远的勇敢下去。”
  “你想的很对,我是怕你。但是我永远不会向你屈服。”
  田沁在那一霎那,突然明白了爱到底是什么。
  爱可能不会让她的恐惧消失,而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让她有了战胜恐惧的决心。
  她爱江昭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爱。
  食堂窗口戴金丝边眼睛的富二代,山顶那个抱着她有些颤音的少年,吻她时那双漂亮认真的眼眸。
  “你就永远披着你那发皱发烂的皮囊和虚伪的张扬,慢慢度过余生吧。”
  田沁平静地陈述完,转过了身。
  面前却不见了田广文的身影。她缓缓看向地面,突然发现一片殷弘的鲜血,还在不停浸透入红砖的缝隙之中。
  鲜血的尽头,是田广文。
  他好像已经没了声息,面部微微狰狞,双腿交叠在一起,依稀还有挣扎的痕迹,手中却还讽刺地抱着那辆绿色跑车的轮胎。
  在那一刻,田沁突然听到了命运的低咒。
  像是在跟她开玩笑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扇着她的耳光。
第36章
  田沁跌跌撞撞地向田广文走了过去。
  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她却觉得无比漫长。涌出的血比红砖还要殷艳,厚重浓烈铁锈气息从田广文的头部向外弥漫,他发间的银丝甚至被血浸染的暗黑。
  田沁膝盖有些发软, 她任由双腿微跪在地上。
  田广文的上唇死死地咬住下唇,脸上已经没了生气。田沁恍惚抬头向四处环绕一周,眼神中无措迷茫。这片奢华的大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井然有序的绿植和指示牌直直地立着,居高临下般讽刺着她。
  田广文的唇已经慢慢殷透出血丝。田沁尝试用手掰开他的上下唇瓣, 明明是昏过去的人,她竟撼动不了他半毫。
  田沁的语气带了丝哭腔,茫然地看着歪倒的人:“有没有人啊……”她喃喃着, 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刚才还得意忘形的恶人,不知怎的,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昏倒在他一直向往的欲望旁。
  正值下午,一片死寂。
  只有田沁和田广文的心脏在怦怦跳动。老树的叶子已经渐渐冒出头来, 细碎的金光泛着斑驳的树影。初春的风轻轻拂过,一片郁葱刷刷作响,像是高低起伏的声浪, 左右摇曳。
  田沁看着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 慢慢地安静下来。
  她怔怔地盯住田广文颇为精致的眉眼处,就这样出神了近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内,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母亲在被江浪淹没的前一秒是怎样的绝望。
  “真讽刺呀。”田沁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她扯着嘴角强笑, 发出几个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节。
  “我到底要怎么做, 你告诉我好吗。”
  她语气轻轻的,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 只剩这副躯壳,游荡在清新的春日。
  身后是布满花园的小洋房,面前是腥气的血。
  田沁突然猛地回过神来。她像濒临致死的鱼,双手撑在磨损不平的地面上,在被拍打上岸前的最后一面大口地喘息。
  不对,她不是田广文。
  她不能任由自己成为田广文那样冷血自私的人,即使她无比渴望田广文在这世上消失。
  田沁颤抖着双手,在上衣处摸索着手机。她控制不住手腕处的神经,索性一股脑将口袋全部翻了过来。
  零碎的物品在口袋中滑出,摔落在冰凉的地砖上。暗屏的手机,小包的纸巾,还有几颗专为一个人准备的水果硬糖。
  五彩缤纷的糖纸反射着细碎的阳光,在暗红色的地砖上格外亮眼。
  田沁此时顾不得其他,拿起地面的手机,拨出了电话。她的声线看似十分平静,仔细听却仍能听得出微抖。
  “喂,你好,这里是向诚公馆附近,有一个人突然昏厥,头部后方出血。”
  “是的,毫无预兆。”
  ……
  “我明白了,我不动他。请你们快点来,谢谢。”
  田沁机械般向电话那头道着谢,直到忙音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地停止了无意义的重复声。
  不一会,救护车在大道尽头向他们疾驰而来,刺耳的声响像根针一下刺破田沁的耳朵和午后的宁静。
  田沁随田广文一同进入了救护车。
  向诚公馆内漂亮的建筑物飞速后退,逐渐成为一片模糊的轮廓。
  血迹被红砖间的缝隙吸收,再过几天,根本看不出殷红。
  只有地面上几颗被数只脚踩得粉碎的硬糖,像脆玻璃般尖锐地划开糖纸,分散成无数个碎渣,安静地躺在别墅内的人永远看不到的位置。
  ……
  田沁给护士留了电话号码后,就去了楼梯间,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
  她看起来不是很担忧的样子,双手插着兜,偶尔突然嗤笑两声,像个局外人。
  手术室的红灯牌亮了起来,一直到天黑。
  术后,田广文直接被送去了ICU,田沁都没见到他的面。
  田沁依照护士的吩咐,乖乖地留在走廊内等待医生的宣判。
  “你是田广文家属?”温醇斯文的声音在田沁背后响起。
  田沁转身,看到了身穿白大褂的修长高大身影。她的语气没什么感情:“是我。”
  面前的女孩脸色平静,两只漂亮的大眼中透露不出情绪,墨发被她低低地拢在脖颈后。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白皙纤细的手上,还存留着早已凝固的血迹。
  路意致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趣,他还从未见过面对亲生父亲的抢救,还能如此镇静自若的人。
  “你好,我姓路,是您父亲之后的主治医生。”
  “你好。”田沁淡淡地点了头。
  路意致温和地笑了笑。他的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一双含情鹿眼下还有一颗淡淡的红痣。
  “田小姐,我们去办公室聊吧。”
  田沁无声地点了点头。
  医院里清冷沉静,连医生办公室内都充斥着浓厚的消毒水气息。
  “你父亲是脑溢血导致的昏迷,出血位置比较危险,所以,他至今都未清醒。最可能的结果,他会是持续性植物状态――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植物人’。”
  听到这,田沁的眉头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我们本来在聊天,他就……”
  “你父亲患有高血压。”路意致打断田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停药了有四五天左右的时间。”
  田沁回想起田广文就是在这段时间突然到北城的,也许是他忘记了带药。
  她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当然,这不是导致脑溢血的主要原因。您父亲在昏迷前,有没有情绪十分激动的情况?”
  田沁听到这,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跑车旁,田广文贪婪疯癫的脸突然浮现在田沁的脑中。那一刻,她终于相信了天道好轮回。
  只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让田广文到最后都不肯放过她。
  田沁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一叠不知是谁的检查报告,头顶的白炽灯照射在她低低垂下的睫毛上,留下温顺的倒影。
  路意致不知为何,突然脱口而出:“你…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医院说。”
  田沁闻声看向他,突然笑了笑。
  这是路意致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田沁的眼睛极为漂亮,笑起来时弯弯的,眼底似有碎光溢出,灵俏纯粹,像是个从未经受过生活摧磨的小公主。
  可她并不是。
  田沁的笑容很快消失在她脸上,待路意致回过神时,田沁早已恢复了淡漠疏离。
  她认真地看着路意致,举止神态模仿着大人的成熟:“路…医生,真的谢谢你。。”
  走出医院的大门后,田沁有些恍惚地抬头望天。
  雾蒙蒙的,不见一轮弯月。
  田沁掏出手机,在拨号键盘上一顿一顿地按下那串无比熟悉的数字。
  她不想翻开通讯录,试图在指尖与冰凉的屏幕一点点的触碰中,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气息。
  几乎是一秒钟,电话就被接通。
  “甜心,看到消息了吗,怎么都不理我。”江昭诚的声线克制中带有不易觉察的委屈。
  田沁的嘴角勾了起来,“不好意思呀,下午学习太入迷了,忙着忙着就忘记回你了。”
  江昭诚轻声笑了笑,他早料到会是这样。
  “那你肯定没有好好吃晚饭。”江昭诚用的是肯定句,他无比熟悉田沁在生活中任何的习惯和小怪癖。
  田沁的眼眶突然间泛红了。
  她将手机向远处挪了挪,头使劲地扬起,望向幽邃深蓝的晚夜天空,试图将眼中的热泪憋回去。
  浩渺无际的银河,却容不下一个渺小的她。
  “甜心?”江昭诚轻轻喊了她数声。
  “甜心,这次我不说你了,好不好?”见田沁一直无言,江昭诚放低了姿态,“明天一定好好吃饭,不然我就去抓你。”
  田沁的眼眶撑的酸痛,一切都是徒劳。
  最终,她还是任由泪水滑下。圆滚滚的泪珠顺着她脸型的轮廓流淌到了她尖尖的下巴处,田沁不在意地随手抹了抹。
  她咧嘴笑着,笑容残美而灿烂,褐色的眸泛着闪闪的光。
  “可以呀。”田沁重新将手机放到耳旁,轻轻地说了声:“明天来抓我好了。”
  江昭诚愉悦地笑出声,语调慵懒的有些不正经:“宝贝,怎么能求着我去抓你呢,你就不怕我……”
  “不要,”田沁轻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瓮里翁气:“明天还是那家咖啡厅见吧,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说完。”
  江昭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中被他用透明防尘袋装好的那条灰白色手帕。
  他迈着长腿,快速地走向办公室外的秘书办公桌,在她的桌面上翻找出了打印好的行程安排。
  [2.28(星期五):上午9.30-10.45,项目部A组汇报;10.55前往深蓝大酒店,与铭昙集团赵董会面;下午3.10-6.25,集团董事会。]
  “可以。”江昭诚合上文件夹,转身回了办公室。他从会客茶几的抽屉里拿出几包跳跳糖,放进了口袋。
  江昭诚将手机虚虚地用肩膀扶着。他拿出工作电话,右手指尖飞速地给秘书发着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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