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停止爱他。”
田沁抬起头来,她看着眼前帮她遮住阳光的路意致。
“包括池曼阿姨。”她声音有些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路意致没有听清她最后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这段折磨了他五年的往事,他终于不再好奇。
“田沁。”他直起身子来,勾了勾唇角,像是很是愉悦的样子。
“我要去美国进修啦。”
田沁愣了愣,片刻后,她又扬起笑容。
“为你高兴。”她装模作样地拿着纸杯,碰了碰江昭诚的杯子。
杯子相碰的那一刻,毫无意外的,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路意致低头看着两人近在咫尺的杯子,突然心中轻松许多。
五年前,他实习过后的第一次主刀,遇见了一个长得像公主的女孩。
可是公主在夜里总是会偷偷地哭。于是他早已习惯在每天查房时,观察着公主漂亮的眼睛,看看有没有红肿。
他和田沁,相互陪伴了彼此五年。
最终的的结局,不过是两只碰在一起,闷声的杯子。
“干杯。”路意致笑着,仰起头来喝下一整杯的水。
田沁被逗得也笑,她推了推路意致的胳膊,“这又不是酒,现在我们还没分别呢,别装腔作势啊――”
“笨死了。”
路意致将水杯放在桌子上,食指向前,第一次大胆地按在田沁小巧的鼻尖上。
田沁似乎被他突来的亲昵举动吓到,她愣了片刻。
反应过来后,她还是撑着下巴笑着,双眼溢出光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的难以言说。
田沁突然明白,这是久违的亲情。
第74章
医院下病危通知的那天, 田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手术室外,她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病危通知书,指尖泛着白, 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当手术室厚重的门再次开启的那一刻,田沁连忙跑了过去。
“我爸他怎么样?”询问的时候, 田沁连尾音都在颤抖。
护士看了看她,脚步不停。
“手术倒是一切顺利, 剩下的,你单独去问路主任吧。”
田沁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点点头。
“对了田沁, 你先去找陈阿姨,让她收拾收拾东西下来。你爸已经转入ICU观察了, 这几天这里离不开人。”护士建议道。
田沁摇了摇头, 道谢后回答:“这几天我就在外面守着,您有事叫我就可以。”
陈阿姨这个月的工资刚刚下发, 以田沁目前的资金状况,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请护工来照顾田广文了。
所幸学校里的事不多, 她也辞去了银扇家教的工作。
田沁去田广文的病房收拾东西的时候, 仅仅叠了几件的他单薄的衣服,还有日常的药品。
她想了想, 还是趁着这个空当,回了一趟学校。
田沁拿了洗漱用品, 又套上了一件冬天才会穿得棉服。
ICU外虽然有一件专门为家属预留的陪护区, 但是里面往往很挤,不如在走廊里睡得自在。
五年前, 田沁在ICU外的走廊过道里睡过几周。夏季的时候,夜里都冷得她头疼,更别说现在已经入秋了。
再次来到这个五年前噩梦般的地方后,如今田沁的心情也算坦率自在。
她随意在走廊里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放下东西后,直奔住院楼去找路意致。
让田沁感到很意外的是,她在一楼大厅里又遇到了江昭诚。
大厅里满是来回拥挤着的人群,江昭诚站在僻静的角落,安静地垂眸打着电话。
透过形形色色的人海,田沁总是能一眼看到他。
他永远站得优雅恣意,即使偶尔身姿散漫,抑或是眉眼冷漠,慵懒地靠在墙边,他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江昭诚微皱着眉,神情专注地向电话那头的人下达着指令,全然没有要抬头的迹象。
田沁深吸一口气,径直走进了大厅。
她本以为,今天自己没有机会跟江昭诚说话了。可谁承想,就在她走到电梯间的那一霎那,江昭诚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歪着头,最后说了几句简短的话,便随手按断,站在田沁身旁,与她一同等待着电梯。
前一波等候电梯的人刚刚进去不久,因此现在,在这阴凉的空间中,只剩下了田沁和他。
所有医院的电梯都一样,几乎是一层一停,慢悠悠的。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淌。
田沁的手中还拿着她给路意致带的下午茶,不过是几块糕点而已。
路意致帮了她许多,前不久又大方地借给她钱。因此田沁最近每次来,都会给他随手带些东西,以此来表达感谢。
这里实在是安静得要命。
田沁无声地抿了抿唇,她悄悄侧头看了一眼江昭诚。
江昭诚依旧是那副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他双手插兜,目光淡淡地看着不断跳动着的楼层数字,鼻尖上的小痣在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柔的光圈。
“咳。”田沁轻咳一声。
江昭诚依旧面无表情,他甚至连头都未回,整个人显得极其不好接近。
电梯门缓缓开启,里面乌泱泱的人挤了出来。
“借过,借过。”
田沁和江昭诚都识趣地侧过身子,耐心地等待电梯里面的人出来。
当所有人都离去,狭小的电梯空间变得空荡起来。
江昭诚没有再谨记什么绅士礼仪、女士优先。他没有等候身后的田沁,径直面无表情地进去,又抬手,随意按下十二层。
“噔。”在他走路的时候,口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田沁眼疾手快地看到地面上有一只黑色的笔,她赶忙大步向前,捡了起来。
田沁钻进了电梯,心中为这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而感到开心。
“这是你的吗?”
她举起手臂,将黑笔在江昭诚的眼前晃了晃。
晃着晃着,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支笔的外形,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田沁将黑笔收了回来,她有些近视,刚刚倒是没太看清。
这是最寻常的牌子和样式,要不是田沁亲眼看到这是从江昭诚下装口袋中掉出来的,她根本就不会相信,这是江昭诚会使用的牌子。
田沁慢慢地转了转这支笔。
她这才发现,笔尾端的标签被人撕掉,整支笔杆透明普通,里面的墨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田沁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她喜欢在买笔后,第一时间就把笔尾端的商标撕下。
有时候胶水很黏,不太好撕扯。于是田沁空闲的时候就沾水,心情烦躁地时候就用牙齿撕咬下来。
为此,江昭诚曾经还不少嘲笑过她。
“这不是……”田沁小声惊呼。
手中的笔突然被一只修长干净的大手夺了去,田沁顺之抬头,瞬间便落入江昭诚那双幽邃深沉的黑眸中去。
“谢谢。”他语气淡淡,向田沁礼貌疏离地道谢。
田沁看向那只大手。
她莫名想到了那疯狂的雨夜。电梯里疏离陌生的两个人,却相互交换着暧昧的呼吸。
那晚的江昭诚紧紧贴着她,轻笑着展开掌心,语气恳求,动作却恣意粗鲁,让她摸着手心里那魅惑人心的纹身。
田沁的脸突然一红。
江昭诚低头随意看了一眼她,脸色倒是没什么情绪。
他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笔挺地站在电梯有限的空间里,身姿高大,衣着板正,全然没有被分心。
十二层到了,电梯门开启。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前面那个脚步不紧不慢,闲散地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后面跟着一个裹着大厚外套的女人,神色匆匆,脚步也匆匆。
“江昭诚!”
就在两人即将在分岔路口离别时,田沁突然小声地叫住了他。
这里有很多正在休息的病人,她不敢大声说话。
意外的是,江昭诚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分岔路的暗影处,周身没有阳光,影子被拉的修长,似真似梦。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即使他没有回头,但田沁依旧笑着小跑过去。
她知道,江昭诚在等她。
田沁站在他的身后,整个人的身影都被面前的人笼罩住,莫名的压迫感。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个话题和想说的话,却无意乱成一团麻线。
田沁看了看自己身上厚重的棉服,面前的人却一身昂贵板正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一时间莫名有些尴尬。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最终她终于镇定下来。
田沁没有让他回过头来,只是看着脚下两个人的影子,轻轻地说:
“你的西装还在我这里,你最近都在医院吗?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
她语速飞快,生怕被江昭诚不耐烦地打断似的。
空气中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江昭诚背对着她,田沁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她甚至已经在回想了,是不是自己的哪句话又惹恼了江昭诚。
“明天。”江昭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磁性:“明天,我一直都在这里。”
田沁立即开心了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无意识地跳跃:
“好,明天这个时间,我来找你。”
“……”
“还有,那支笔――”
“是我在银扇家捡到的,有什么问题吗?”江昭诚突然打断她,冷声开口。
她原本还不确定这支笔是不是她丢的那只,现在江昭诚却自己承认了。
田沁有些摸不着头脑,脸是红了又红。
对于这一点,江昭诚完全可以不用承认的。毕竟向科集团的继承人,会随地捡笔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田沁脸色复杂,她微微启了启唇,半晌:“没有了。”
她总不能说,要把自己的笔要回去吧。
江昭诚没有回话,他仅仅只是短暂停留了几分钟,又转身离开了拐角,消失在田沁的视野外。
田沁拎着糕点纸袋,继续向前走着。她一边走路,一边回想着江昭诚的态度。
那晚过后,他像是真的被田沁伤到了,态度冰冷漠然。
田沁在他面前,总会有些自卑和小心翼翼地猜测。
也许是她早就习惯了江昭诚从前在面对自己时,总是一副温柔宠溺的模样,对她的要求从不会拒绝。
现在,江昭诚也只是恢复了像对待其他人时,那副礼貌疏离的态度,她就觉得有些委屈。
想明白这些,田沁心底有一处,突然更疼了。
她不敢想象,在她冷着脸说着伤人的话时,习惯在众人簇拥之下的江昭诚,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田沁紧紧攥住手中的手拎袋。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凭什么要为她承受这些?
她无声叹了口气。
不论江昭诚未来对她的态度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会再欺骗他了――这是田沁单方面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请进。”路意致的声音在办公室内传来。
田沁整理好心情,她进去时,路意致还在认真地看病人的CT报告。
“又给我带了什么?”他有些好笑的样子。
田沁笑了笑,“不带油腥,你看着吃。”
路意致点点头,他现在手头正忙。
“你爸情况特别不好,做好心理准备。”他的语速很快。
田沁毫不在意的模样。
早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便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
“这点事情,又击不垮我。”田沁站起身来,拉开办公室的门,“我先走了,没别的事情,你忙吧。”
“行。”路意致忙于工作,连头都没有抬。
田沁无奈地笑笑,走出了门外。
“小沁!”路意致突然又喊住了她。
田沁立刻在门外探出头来。
“什么?”
路意致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勾了勾唇角。
“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喊哥。”
田沁微微一愣,待反应过后,她笑得弯起眉眼。
“知道了,哥。”
她轻轻关上门,嘴角仍旧止不住的笑意。
田沁双手插在口袋里,又将自己的半张脸隐藏在温暖的棉服中。
她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人眸色渐深,控制不住地穿着粗气。
江昭诚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拿烟,后知后觉到这里是医院,才停了手。
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看医生的那一个。
第75章
外面的天色渐暗, 秋日的北城雾蒙蒙的,街道上都是数不清的匆匆神色。
田沁今天在医院上下跑了好几趟,腿都开始酸痛了。现在, 她瘫软地坐在陪护区的椅子上,一动都不想动。
但她一想到明天还要还给江昭诚西装,就瞬间提起了精神。
正遇晚饭时间, 她趁着这个空当又回了趟宿舍。
“你干嘛去了?”王希微见她风尘仆仆地回来,有些好奇。
田沁面色一愣, “我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时候?”
田沁拍了拍她的头,“我给你发短信啦!”
王希微这才打开手机信箱。
“你手机还没修好啊。这年头,普通短信都能被人当作是垃圾短信一样略过了。”
田沁没太在意, “我昨天去问,那个大哥才说他不大会修, 得等他老板回来什么的……反正我又不着急, 就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衣柜处,一边翻找一边说:“希微, 我爸病了,我最近还要住在医院。要是师兄师姐问起来,麻烦你帮我解释了。”
王希微有些紧张的神情, “啊?咱爸没事吧?”
田沁转过身来, 笑了两声。
“什么咱爸。”她有些无奈,时间紧迫, 也只能言简意赅道:“这几年,我那个生病的亲戚, 其实说的一直都是他。我跟关系不大好, 所以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
“对不起。”
王希微微楞。
她在蜜罐里长大,有些理解不了这种“关系不好”具体指的是什么。
但她最佩服的人, 一直是田沁。
“这有什么的。”王希微点点头,她拍拍胸脯,“行,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
“谢谢希微。”田沁笑得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