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灯似【完结】
时间:2023-04-24 14:33:48

  而在不远处的帕镇,一只胸脯高挺,鸡冠血红的大公鸡仰起头,喔咯咯地叫了起来。
第2章
  阳光洒在了帕镇上方。
  那是个很小的镇子,镇子外缘有许多滩涂荒地,近些年,帕镇独有的风情吸引了不少游客,反倒有了些人烟。
  不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回到了这个小镇。
  镇子这才渐渐活络起来,不再像是先前那副将死不活的样子。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帕镇的民宿也多了起来,一条说短不短的小街上,零零散散有着好几家民宿。
  其中一家,院子外挂着的木制牌子看着崭新,红色的漆刷出了民宿的名字。
  ——一家民宿。
  牌子下方,是一个花坛,花坛里面的花草像是刚被拉过来的,泥土外面还套着黑色的袋子。
  花坛前,蹲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袖子捞到了胳膊肘,头发都被盘了上去,看上去干脆利落。
  她正埋头摆弄花草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女人现实吓了一跳,回头见来人是自个儿熟悉的人后,忙站起身,将手上的手套脱了下来。
  “那头铺子开了。”男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他搓了搓手,侧开身子,指了指不远处,有白烟升起的地方,“我听说,你们家来的客人,是来找人的。怎么不去那儿问问呢?”
  女人循着男人的动作看了过去,面上似乎有些迟疑。
  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女人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行,我去问问。”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民宿大门。
  阳光洒在他们身后,撞进了民宿的院子里,院子中间那棵不知是什么的树,叶子宽大,上面积蓄着夜里的露水,阳光一照,便折射出点点的光。
  梁弋难得睡了个好觉。
  来帕镇前,他开了两天的车,期间只在服务区里囫囵睡过几个小时。
  当他睁开眼,看见洒了满床的阳光时,有些恍惚。
  梁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右臂的肌肉微微凸起,梁弋眼眸半垂,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小臂上。
  小臂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已经结了痂,不疼了,却有些酥酥痒痒的麻。
  看着那伤口,梁弋眼底情绪沉浮,只是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房门被敲响时,他已经神色如常了。
  “小弋。”隔着门,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儿太阳好着呢,你成哥打了点儿酒,还卤了肉。正等着你同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喝上两杯。”
  “就来。”梁弋开口道。
  屋外的女人迟疑片刻,又继续道,“那你收拾收拾下来,我有事儿同你说。”话音落下,屋外响起了渐远的脚步声。
  梁弋不再磨蹭,他洗漱一番,套上了一件深灰色的卫衣,下了楼。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有嘎吱嘎吱的声响,民宿刚刚装修好,还没有开业,所以除了他以外,二楼的房间并没有住人。
  还没有从屋里走出来,梁弋就看见了正在院子里弯腰侍弄的女人。
  “青姐。”梁弋开口喊了一声。
  弯着腰的女人听到声音,直起腰,看向梁弋,她伸出手,对着梁弋晃了晃。
  浓浓的肉香飘了过来。
  梁弋步子变快,只是在经过前台时,他脚步微顿,视线从前台墙上贴着的寻人启事上一扫而过。
  那张A4纸上,印着一个小姑娘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歪头笑着,穿着条纹的花衬衫和牛仔背带裤。
  看上去,那张印出来的照片已经有了些年月,显得有些陈旧。
  “小弋,过来坐。”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矮凳上,他转过头,对着梁弋招了招手。
  梁弋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成哥,今天怎么想起喝酒了?”
  梁弋垂眸,看向被骆成推过来的一盏酒,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有些熏眼。
  骆成没有说话,他率先举起酒杯,朝着梁弋微微伸了过去,然后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急了,骆成眼眶隐隐有些泛红,他吐出一口气,看向梁弋,“小弋,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能在帕镇开民宿,我……”
  骆成顿了顿,他眼眶的红更甚了。
  听到骆成说的话,梁弋微微一愣,而后摆了摆手道,“成哥,不说这些,我们是朋友。”
  骆成闻言,又是倒满了一杯酒,然后一口闷了。
  被梁弋喊作青姐的女人见状,将手中装有牛肉的碗放在了桌上,伸手轻轻拍了拍骆成的背道,“少喝些,明儿开业,你别再醉倒了。”
  骆成连连摆手,像是在说自己有分寸,他看着梁弋,开口道,“小弋,我一直没和你说,自从知道你的事儿之后,我啊,心里一直难受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梁弋眨了眨眼,视线微微垂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让情绪变得低沉的事情一样。
  只是坐在他对面,空腹喝了两杯酒的骆成并没有察觉到梁弋情绪的变化,仍旧自顾自在说着。
  “小弋,你不知道,我同阿青只要私下提起你,她啊,一准抹眼泪,你说,你这么好的人,怎么……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骆成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是在问梁弋还是在问自个儿,“你说说,怎么偏偏让你遇上这样的事儿了呢?”
  梁弋没动,片刻后,他举起面前的酒杯同样一饮而尽,而后笑了笑道,“谁知道呢,命不好吧。”
  十年前,梁弋很多次在心里问过这样的问题。
  ——凭什么呢,凭什么遭遇这些事情的人是自己呢?
  ——这世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自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呢。
  后来,随着梁弋的奔走,他渐渐明白过来,有些事儿就是没道理的。
  就好像没有哪一只蚂蚁会知道,今天刚刚垒起的巢穴,会不会被哪个幼童一壶水灌个彻底一样,谁也不知道,在每个尚未到达的时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是多数人运气好,总是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秒又一秒。
  而十年前的梁弋,成了那只运气不好的蚂蚁。
  梁弋是梁州人,梁州是个海滨城市,发展得不错,通常来说,像梁州这种经济不错的城市,是很少会发生特别惨烈的凶杀案的。
  然而十年前,梁州曾发生过一起让整个华国震惊的惨案。
  而梁弋,则是那惨案里,受害夫妻留下的独子。
  如果回到十年前的梁州,街头巷尾,无一不是在讨论梁家的事儿。
  梁家的条件不错。
  住的地方,也是独门独户的别墅区。
  像这样的别墅区,即便是监控不似现在这般先进的十年前,也是装了不少监控,没有什么盲区的。
  可偏偏,直到现在,仍旧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凶手是谁,是怎么避开监控和小区保安,出现在梁弋家,又在他杀了人之后,毫不引人注意地离开的。
  因为这些离奇的地方,让整件事儿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小弋?”陈青略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梁弋从回忆中抽离,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同陈青略有些担心的视线对上了。“你没事儿吧?”
  梁弋摇了摇头,示意自个儿没事儿。
  而骆成,则是又给梁弋满上了一杯酒,还不忘将卤牛肉朝着梁弋的方向推了推,“尝……尝尝,你哥我的手艺,那是整个帕镇都……都闻名的。”
  陈青闻言轻轻推了推骆成的脑袋,而后看向梁弋道,“他酒量浅,两杯下肚已经不清醒了,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梁弋翘了翘嘴角,“成哥把我当亲弟弟,我都懂。”
  陈青看着面前的人,捏了捏被她放在衣服口袋的东西,有些欲言又止。
  梁弋看出了陈青的纠结,率先开口道,“青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同我说?”
  陈青见状,搬来一个小矮凳,在桌旁坐了下来,“小弋,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人,几年前,你会来帕镇,也是因为听人说,这儿可能有消息。”
  梁弋点了点头,他要找的人,就是前台后墙上贴着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发生命案的别墅里,不只有他父母在,还有梁弋不满十岁的小表妹。
  只是当年,梁弋的表妹,并不在那些尸块里。
  警方给小姑娘定性为消失。
  这一消失,便是十年之久。
  梁弋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小姑娘,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陈青将口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黄色符纸。梁弋的视线落在符纸上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抬眸看向陈青,不是很明白陈青的意思。
  陈青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两人的谈话被别人听去了一样。
  “帕镇有个传言,说是澜沧江上,有能实现人愿望的神明。”
  梁弋看着陈青,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神情。
  倘若这世上,当真有可以实现人愿望的神明,又怎么会有苦命人,不公事呢。
  梁母是信神佛的,客厅的柜子上,供奉着好几尊神像,梁母将那些神像擦拭得十分干净,日日香火不少。
  可正是因为梁母信奉神佛,所以梁弋不信神佛。
  似乎是察觉到了梁弋情绪的变化,陈青讷讷笑了两声,她搓了搓放在膝盖上的手,仍旧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小弋,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可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不是吗?”
  “传言里,澜沧江夜里会出现一艘篷布小船,只要能登上船,想做的事儿便能成真。”陈青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梁弋,“只是这些年,凑热闹也好,当真有事儿所求也好,夜里有不少人去过,都没有遇见过那艘船。”
  梁弋微微蹙起眉,陈青抬头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些多是外人,帕镇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只有当镇里那家冥衣铺子点起红灯笼,才有机会求得黄纸,见一见那艘传言里的小船。”
  不等梁弋说话,陈青将桌上的黄纸往梁弋身边推了推,“小弋,我和那冥衣铺子的老板有两分交情,所以给你求来了黄纸,你若是不信,那便不去。”
  “只是……”陈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落在了梁弋的耳朵里,“小弋,就当求个心安。”
  梁弋沉默片刻,接过了那张黄纸塞进了兜里,他抬眸看向陈青,道了一声谢。
  陈青连连摆手,像是不好意思极了,“咱们用不着说谢。”
  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骆成已经打了个盹儿,神色清明了些。
  只是刚刚清醒了半分,便又招呼着梁弋吃酒。
  陈青见状也不再打扰他们,自个儿起身继续去忙别的事儿。
  梁弋同骆成一杯接着一杯地对饮,很快,骆成便又酒醉睡熟了,梁弋放下酒杯,没动。
  那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黄纸被梁弋揣在了兜里,分明是个死物,却隐隐让梁弋心里发烫。
  骆成的打呼声断断续续的,梁弋坐在他对面,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再吹来时,院子里便只剩下骆成一个人了。
  “青姐。”梁弋出了院子,看向正擦拭着民宿牌子的陈青,“你说的那家冥衣铺子在哪儿?我想去瞧瞧。”
  陈青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梁弋在问什么的时候,又急急忙忙想要将手套脱下来,亲自领着梁弋走一趟。
  “青姐,不用麻烦,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陈青闻言迟疑片刻,见梁弋坚持,便也不再坚持,将冥衣铺子的方向指给梁弋看过后,又小声叮嘱道,“铺子老板是知道你的,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问他。”
  梁弋点了点头,照着陈青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帕镇如今是个旅游小镇,游客不少,一路上,走出几步,便能遇见三五的人群,直到拐进那条巷子,人才变得少了。
  毕竟那一条街上,都是做死人生意的铺子。
  没什么好玩儿的不说,还有些晦气,游客自然不会往这一处走。
  而在这一条街的铺子里,梁弋一眼就看见了陈青口中的那间铺子。
  因为在所有主色黑白的铺子中间,唯有那间铺子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
  ——诡异却又显眼。
第3章
  冥衣铺子的门槛很高,跨进门里时,需要下意识将腿抬得高些才不会撞在门槛上。
  铺子里有好几个人,梁弋停在门外,片刻后,他往前两步,像是准备走进去一样。
  正当他抬脚的时候,站在柜台里面,正垂着头和一旁人说话的男人像是早就看见了梁弋一样,咳了一声,提醒道,“先迈左脚。”
  梁弋抬眸看了眼低着头,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的男人,从善如流地放下了已经抬起的右脚,转而先迈出了左脚。
  等梁弋进门,戴着帽子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抬起头来,只是并没有看向梁弋,反倒是看向了站在柜台旁,满脸苦涩的两个人。
  梁弋的视线投向冥衣铺子的老板,他的视线一触即过,面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心中有些波澜。
  柜台后的男人先前低着头,梁弋没有看清,可刚刚那一眼,却让梁弋心中有些惊骇,那人脸色白得吓人,有一个眼眶里是没有眼球的,黑洞洞的,皮肉褶皱在一起,包裹住了眼眶外缘。
  “你们回去吧。”铺子老板面无表情地看向靠在一起站着的两个人,“黄纸我已经派完了,再多的也没了,老四家的,你们没拿着,说明缘分没到呢。”
  话音落下,铺子老板也不再看那一对夫妻,转向了梁弋道,“你跟我进来吧。”
  听了铺子老板的话,那女人已经掩唇哭了起来。
  哭声断断续续,像是春日夜里不足月的小猫,哀戚不已。
  可铺子老板已经抬脚朝着后门走了过去,梁弋侧身从那两个人身边走了过去,路过他们的时候,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小声安慰着女人。
  “我们再想别的法子。”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总能找到孩子的。”
  听到找到孩子几个字,梁弋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而那铺子老板却是察觉到了梁弋的动作,他没有回头,仍旧低头开着挂在后门上的锁,“年轻人,莫管他人闲事儿。”
  梁弋垂在腿边的手指敲了两敲,被锁上的黑色木门也被铺子老板打开了。
  只见铺子老板侧开身子,“走吧,陈青同我说过你的事儿。”
  梁弋抬头看向铺子老板,而铺子老板则是面无表情地用那只独眼回望回去。
  耳边那个中年女人的哭泣声渐渐变远,等梁弋移开视线时,那对夫妻已经离开了冥衣铺子。
  而铺子老板则是哼了一声,转身穿过了黑色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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