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下海的村民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原本一个月才有零星的几艘船出海,变成了一个星期都有五六艘船出海。
陆陆续续也有人捕捞上来产珠的蚌,那些珍珠虽然不如先前那一只那么大,却也卖了一笔钱。
不少人家,因为捞出来的珍珠,在村里盖上了新楼。
那之后,出海的船只更多更频繁了起来。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那天,出海的船到了时间没有回来。
也有船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大家都觉得,那是那天海上起了大风,船被打翻了。
村子的出海浪潮歇了一阵。
只是很快,又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往更远的地方去。
安安稳稳过了小半个月,又出事了。
在那之后,村子里的人再出海便开始结伴而行。就是在结伴出海的时候,在海上的礁石上,遇见了晒月光的美人鱼。
老太太回忆到这儿时,目光有些迷茫,她抬头看向上方的月亮,停了许久,才继续讲了下去。
具体的情况,只有那时候出海的人才知道了。
听他们说,那头美人鱼正要对其中一艘渔船动手,其他的人没有放弃自己的同伴,趁乱下手,才将那头美人鱼活捉了。
只是仍旧死了好几个人。
活下来的人,带着两艘船和一条美人鱼上了岸。
只是活下来的人同姓,沾着亲,他们将美人鱼藏了起来,也不再出海,却拥有源源不断的珠子出手。
都说是美人鱼泣而成珠,那些人靠着捞上来的这条美人鱼,赚了个盆满钵满。
老太太的回忆戛然而止。
不等姜南离问,翻译的小姑娘先按捺不住了,她看向自己的奶奶,目光有些恳切,“那后来呢?奶奶,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美人鱼的事儿。”
“他们囚禁了美人鱼,引来了天罚。那场火蔓延了整个村子,烧死的人,正是那时候活着回来的人,包括他们的家人,都死在了那场惨烈的火灾里。”
“至于美人鱼,也变成了一副焦骨,后来,也被人拉走了,听说在竹岛村里,有个小小的纪念馆,美人鱼的尸骸就留在那里。”
竹岛村。
姜南离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那个小卖店老板也提起过这个名字,在火灾后,活下来的人断断续续离开,其中一部分,搬去了一个小岛上,而搬去小岛上的人,则渐渐融入了那个村子——竹岛村。
天光暗了下来,月光如银,淡得人心尖发颤。
虚掩的院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姜南离几人循声往外看去,是那个小卖店的老板。
老太太脸色微变,开口说了一句家乡话。
小卖店的老板也回了她一句家乡话。
梁弋听不明白,低下头看向一旁的小姑娘,“他们说什么呢?”
可刚刚还十分活泼的小姑娘,现在确实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着,像是怕极了。
“你们在我姑母家借宿啊。”小卖店的老板对着梁弋嘿嘿一笑,他抬手指了指外面,“我记得,你们是来找美人鱼相关的事儿的吧?”
见姜南离点头,那个中年男人抬手摸了摸有些秃的脑袋,“我记着这件事儿呢,下午的时候在店里翻出几本上了年代的村志,你们要不要看看。”
姜南离抬脚,正要跟着那个中年男人走出去,却被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握住了。
回头去看,是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的力气很大,死死攥着姜南离的手腕,像是下定主意,绝不松手一样。
那个男人看到了老太太的动作,他哎呀一声,走上前来,“姑母,你这是做什么呢?”说着,他转头对着梁弋和姜南离道,“我姑母年纪大了,估计是把你们当成在外工作的自家孩子了,你们别见怪。”
“不是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她刚刚开口,男人便朝她瞪了过去,小女孩的声音颤了颤,几乎掺上了哭腔,“奶奶不让你们跟他走。”
“小孩儿胡闹什么呢。”男人抬手想要去推那个孩子,却被梁弋拦了下来,“大哥,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男人收回手,他摸了摸脑袋,“这个丫头片子,想着讹你们呢。也不是没有来村里玩儿的人,都叫她诓过一大笔钱呢。”
“没事儿,大哥,不说这个,我们去拿记载了美人鱼的村志吧。”梁弋把话题转到了村志上,男人闻言连连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梁弋跟在他身后,而姜南离落在最后。
老太太和小女孩仍旧拉着她,“姐姐,别去,会死的。”小女孩压低了声音,她浑身颤抖着,像是怕极了。
姜南离轻轻挣开了她们的束缚,俯下身子,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没事儿,等我回来了,你继续给我讲美人鱼的事儿。”
梁弋已经跟着那个男人到了院子外,男人还在解释着老太太和小女孩刚刚的奇怪反应。
“她们,留守在村子里,平时很少见人,所以有些奇怪的举动,你们别往心里去。”小卖店老板的目光不住往后飘去,直到姜南离走了出来,才停在了姜南离身上,“走吧,我领你们去拿村志,我给放在以前住的房子里了。”
说着,男人转过身,领着姜南离他们往村口走了过去。
正是下午他们准备进去时,被老太太拦下来的那间二层小屋。
屋外,小黑猫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三条野狗跟在它身后,藏匿在黑暗当中。
男人推开了门,屋内不似屋外那么破旧。
他朝着一间关着的房子走了过去,没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他的喊声,“小兄弟,你来帮帮我,这柜子不知怎么开不开了,我一个人使不上劲儿。”
是在喊梁弋,梁弋正要抬脚走过去,姜南离却抬手制止了他。
姜南离的声音高了两分,“你叫什么名字?”
屋里的人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口回答了姜南离的问题,“我叫曹家和,小姑娘,你怎么想起问我叫什么了。”
姜南离动了动手腕,骨鞭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因为我动手之前,喜欢知道对方的名字。”
“这是礼貌。”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里屋曹家和的动静停了一瞬,片刻后,曹家和嘿嘿一笑,“姑娘,你说什么呢。”
与此同时,屋内发出一声巨响。
梁弋瞳孔微缩,他抬手推了一把姜南离,那是枪声。
这个曹家和,居然在这间屋子里偷藏了一把土枪,难怪敢对结伴的人动手。
姜南离腰间发力稳住了身形,她脚尖刚刚踩稳地面,手中骨鞭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了曹家和的位置。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一枚自制土弹嵌入了墙壁里,另一枚则是被姜南离手中的骨鞭从中间一分为二。
曹家和骇然,他脸上的神色由癫狂转向惊恐,“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更多的话,曹家和也说不出来了,黑暗之中,梁弋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的身后。
手腕一麻,自制土枪脱手落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极远的距离。
“别动。”梁弋的声音低沉,听上去,反倒有几分姜南离的冰冷,“十步以外用枪,十步以内用刀,不想脑袋分家,就别乱动。”
曹家和的视线微微下移,横在他脖子前的,是一把极长的刀。
曹家和心里难免有些发怵,一来,这样一把锋利的刀横在自个儿面前,但凡有个手抖,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二来,这么长一把刀,自己先前分明没见到这个男人带着,还有那个女人手上握着的鞭子,白森森的……
想着,曹家和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变脸变得极快,几乎就要扶着墙跪下去,“两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一时想岔了,走了错路,这样,你们放过我,我帮你们找有关美人鱼的线索。”
见姜南离不动,曹家和脸色更苦两分,他嗫嚅两下嘴唇,继续道,“我是鲛珠村的人,和你们外面来的人比起来,去竹岛村打听消息更加容易一些。”
曹家和的眼皮向下垂着,看上去,像是一条皮肤垂皱的野狗,“我保证,我保证不敢动一点儿歪心思,一定全心全意替你们打探消息。”
姜南离没动。
梁弋抬头看向姜南离,姜南离在梁弋的注视下缓缓收回了骨鞭。
她朝着曹家和走了半步,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
曹家和看得有些愣,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旋即又有些懊恼。
早该想到这样明艳的女人和那些村里的女人不一样,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该好好谋划一下再动手,而不是这样贸贸然反倒被他们钳制住了。
“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情。”姜南离动了动手腕,骨鞭一段飘起,缠上了曹家和的脖颈,“你没有什么同我谈条件的资格。”
曹家和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呼吸登时困难了起来,一张黑皮脸,涨得隐隐泛红,像是放得久了的猪肝。
“你该去和她们谈条件。”姜南离轻声道。
曹家和只觉眼前一黑,他两只手朝前胡乱伸着,像是想要把什么拽下来一样。
姜南离松开了鞭子,曹家和猛吸一口气,栽倒在地上。
梁弋的横刀压在了曹家和的背上,让他不得不脸颊贴地,以一种极为难受的姿势趴跪着。
姜南离转过身,朝着被一扇铁门封起的过道走了过去。
铁门看上去锈迹斑斑,有了些年头,细问起来,铁锈味儿中还混着丝丝腥臭。
和铁门的破旧相反,铁门上挂着的那一把锁看上去锃光瓦亮。
像是经常使用一样。
骨鞭轻轻一甩,锁头便断开了,没了铁链的束缚,摇摇欲坠的铁门轻轻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那声音传遍了整栋小楼,隐隐有回声传来,听上去模糊却又可怖。
随着铁门被推开,曹家和的呼吸声陡然变得重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背上的横刀却突然重了许多,梁弋动了动手腕,横刀重重砸在了曹家和的腰间,将人砸得重重摔了下去。
曹家和口腔心肺间弥漫着重重的血腥味儿,他死死盯着那扇被打开的铁门,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姜南离并没有跨进那扇铁门,她半蹲下身子,指尖在墙角上方拂过。
厚重的灰尘被她抹开,露出下方泛黄陈旧的符纸。
符纸缺了一角,上方用朱砂画出的咒语繁复,姜南离眯眼去看,那是镇魂符。
曹家和死死盯着姜南离的动作,视线从姜南离身上,缓缓移到了那张符咒上,他费劲地偏过脑袋,啐出一口血痰,“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南离并没有理会曹家和,她抬手,将那枚镇魂符揭了下来。
镇魂符在她指尖簇一下点燃,黑灰色的灰烬打着旋儿落下。
一股冷风,从那条通道深处涌了过来。
梁弋打了个寒战,而摔跪在地上的曹家和更是被那股冷风激得抖了起来。
唯有站在风口的姜南离没有半点反应。
她垂在身后的长发被那冷风吹动,还有红色的裙摆。
铁门后方,是个幽深的通道,通道末端,连接着一条向下的楼梯。
姜南离回头看向梁弋。
梁弋会意,收回了横刀,身上陡然没有了压迫的曹家和猛地弹跳起身,他朝着掉在一旁的土制□□猛扑过去——
然而,还不等曹家和扑到土制□□面前,右手手臂便被骨鞭绞上了。
他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整个人顺着骨鞭的力重重摔在了铁门里边。
姜南离松开手,骨鞭仍旧半浮在空中。
那骨鞭拖着曹家和,沿着那条黝黑的通道缓缓往里走了过去。
梁弋停在了姜南离身后,他的目光落在曹家和背后。
“这里面……”梁弋没有说完,姜南离回头看向梁弋,轻轻点了点头。
“曹家和面相凶狠,那不是天生的面相,是作恶之人经年累月下渐渐塑造出的凶相。”姜南离道,“我刚进村子,便觉得这间屋子奇怪,可又看不见鬼魂的存在。”
“是因为刚刚的那道符咒?”姜南离抬脚跟上了骨鞭,梁弋走在她右后方的位置。
“是。”姜南离答道,她眸光幽幽,看向周遭,“那个符咒,压住了深埋下方的亡灵。”
梁弋只觉得两臂发凉,却是不知道,在姜南离的眼里,紧贴着两面墙壁的地方,尽是黑色的丝丝戾气。
那些戾气轻轻飘动着,朝着曹家和的方向而去。
向下的台阶并不是水泥的,而是土的,踩上去时,有黄土随着动作掉落。
这台阶每个都极高,走起来时,只觉得陡峭。
曹家和在最前面,他全身都抗拒着,可是碍于搀着手臂的骨鞭,不得不一阶一阶地跨了下去。
行至一半时,曹家和一个趔趄,摔在了台阶上,敦实的身子滚了下去,狭窄的通道里涌起一片尘埃。
姜南离也走到了最下方,那是一个不到两米高的地洞,梁弋站在里面,得弯着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