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眨了眨眼，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清晰。
是个，山洞一样的地方。
不算大，里面有水草穿过缝隙轻轻飘荡着。
姜南离沿着这一处密闭空间走了一圈，整个山洞像是由息壤一下形成的一样，山壁上，不存在气孔问题，而是完完整整，十分光滑的一整片。
姜南离看向地面，水草静静地飘在那儿，偶尔她从水草旁过时，会惹得水草左晃右摆。
除此之外，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了。
姜南离抬手，沿着山壁的位置一寸一寸地摸了过去。
活着的息壤是软的，姜家人按上去时，能改变息壤的形状。
可是手掌下方传来的触感却是坚硬无比，姜南离收回手，琥珀色的眼睛轻轻转了转。
她没有继续动，而是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刚刚走那一圈，右脚脚踝已经肿了起来，通红一片，看上去有些骇人。
姜南离解开了绑着脚踝的布条，伸手顺着脚踝的骨头处，轻轻按了按。
好在骨头并没有断，应该只是有些骨折或是轻微的骨裂。
姜南离松了一口气，重新用布条扎进脚踝固定，她才背靠在石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控制息壤，加上仓皇逃命，让姜南离的精神有些差。
她必须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有精力想办法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只是精神一直紧绷着，姜南离休息得不算好，迷迷糊糊间，她又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盘腿坐在一堆龙骨身边，正从里面翻出一块一块的龙骨，在自己身侧拼接起来。
龙骨骨架被那个姜南离拼了大概四分之一，隐约能看到一颗略显得骇人的龙头。
姜南离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自己。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又醒不过来且无法掌控梦境的感觉让姜南离有些许不爽。
她抬脚，朝着坐在龙骨堆中的自己走了过去。
脚下，是一片白茫茫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踩在上面，会有吱呀吱呀的声音。
声音在这一片空间里传出去很远，专心致志摆弄龙骨的“姜南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茫然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来。
姜南离看着那个姜南离琥珀色的眼睛轻轻转动着，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然后重新低下头，开始摆弄起龙骨来。
她看不见自己。
姜南离心里有一丝讶然，她停在了龙骨堆前，伸手想要取起一块龙骨，却是从中穿过，没能将那块龙骨拿起来。
这真的是梦吗？
姜南离有一丝疑惑，然而下一刻，她脚下踩着的地突然消失，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突如其来的坠落感让姜南离猛地醒了过来，她的呼吸声重了两分，靠着墙，许久后，才动了动眼睛。
口腔当中传来的干涸之感，让姜南离心底有些许烦躁。
她不是这么容易被外欲影响的性子，有些不对劲。
姜南离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坐靠着睡了一觉，姜南离的精神好了一些，只是肩背处有些疼痛。
姜南离扶着石壁站起身，她咽了一口口水，稍稍安抚了几乎要着火的喉舌。
退后两步，手腕轻动，骨鞭重重砸上了石壁。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姜南离往后连退好几步，抬头去看，石壁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看起来，强行闯出去这个法子行不通。
姜南离的视线缓缓下移，视线落在了地面上。
比起墙壁的光滑，地面则显得正常许多，石缝甚至也被生命力极为顽强的野草顶开。
姜南离移了两步，手中骨鞭再一次重重砸下。
只是这一次，对象并非石壁，而是地面。
灰尘扬起，草片乱飞。
姜南离微微眯起眼，脚下踩着的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纹。
沙尘下坠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姜南离侧耳去听，等她听清那声音的来源时，瞳孔大了两分，整个人往后退去。
然而，那条被她砸开的裂隙却是肉眼可见地扩大。
周围的尘土往下飞速滑落。
地板下方不是夯实的，而是流淌的细沙。
巨大的吸力而来，姜南离朝着那一处摔落过去，摔落途中，她几次借着骨鞭卸力，这才有惊无险地落在了地上。
待到姜南离看清周围的情景，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南离回到了鬼窟当中。周围的景色熟悉，分明就是姜家鬼窟中的那一处山洞。
她所在的地方，该离姜家鬼窟极远才是，怎么会摔了两次，就回到了藏匿于江底的鬼窟当中呢。
来不及细想，姜南离拔腿往山洞外跑去。
现在的鬼窟里，应当还有许多那样的根须，自己这样出现，无疑羊入虎口，得快点回到根须不敢踏足的森林才行。
姜南离丝毫不敢停。
鬼窟当中，正是夜里，四下幽暗不透光，好在姜南离极为熟悉里面的地形，即便是漆黑一片，也能又快又准地找到正确的方向。
终于，在有熹微的光刺破浓重的黑暗时，姜南离进到了树林当中。
她停下了脚步，深深吐了一口气。
周围，有点太静了。
姜南离转头看向身侧的高树，高树树干，纹理逼真，抬手去按，却是软的。
是……假的。
这是一处假的鬼窟。
可说它假，却又有些真的过分了，里面的一草一木，和鬼窟里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便是本该坚硬的树干，摸上去却是软的，像是息壤的手感。
姜南离收回手，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周遭的食物变得更加清晰真实。
再抬手去按，刚刚还是柔软的树干，竟是变得坚硬起来。
安静的鬼窟中也开始出现了旁的声音。
譬如鸟鸣，譬如蛙叫。
姜南离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朝着森林深处，是真是假，找到湖泊便能有结论。
不久前才走过这样一会，这次再走，姜南离显得轻车熟路。
幽静的湖泊出现在了姜南离视野尽头。
有鱼从水底跃出，而后重重地砸回湖泊当中，惹得湖面一片涟漪。
姜南离并没有多加思考，便跳进了湖里。
湖水将她包裹，没有出现什么拦路的东西，姜南离几乎是一路畅通的，到了先前的穹洞。
穹洞里有积水，和他们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
姜南离的视线从穹洞当中飞速扫过，而后往穹洞后方的山洞游去。
她没有去管山洞里的东西，而是径直朝着靠里的山壁而去。
姜南离停在了石壁前，在她面前的山壁上方，有一处小小的印记。
那是上一次，姜南离在石壁上用骨鞭留下的。
这里，的确是真真正正的鬼窟。
姜南离见状，转头离开了山洞，她沿着原路返回。
四周亮极，姜南离挑眉去看，几乎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有那些根须的存在。
姜南离没有停留，既然到了鬼窟当中，那么离开便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她寻了一处死路，抬手打开了出入鬼窟的入口。
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出现，一切顺利得让姜南离心里难免生出疑惑。
她跨出鬼窟时，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鬼窟当中，仍旧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姜南离收回视线，闪身钻进了通道。
菌丛小道上，各种菌类更加繁茂了，踩在菌丝上方，会有咕叽咕叽的声音，让人头皮隐隐发麻。
姜南离没有过多停留，她穿过那条悠长的菌丛小道，脚底一空，再次落进了水里。
是她最熟悉的江面。
姜南离曲起指头，放在嘴唇外缘，吹出了一声哨响。
哨声消散，一艘篷布小船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姜南离视野尽头，爬上船后，姜南离松了一口气，仰面倒在了船舱当中的柔软地毯上。
柔软的羊毛地毯贴着姜南离的脸侧，像是在轻轻搔挠着她。
姜南离身上的疲惫褪去了两分。
她爬坐起身，先是给自己清理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又是喝下了一大杯干净的水，做完这一切，姜南离才盘腿坐回了自己的小床上。
看着过去日日都待着的小小船舱，姜南离竟是生出了一股陌生之感。
姜南离窝在松软的床上，将这些天的事情，一点点地捋顺。
放走鲛人，息壤会失控这件事儿，是姜南离早就预料到的，她也提前同梁弋说过，如果自己没有能和他们一起离开，梁弋不必慌张，先通知姜家人把鲛人咎运过去，然后安心等在竹岛村就是。
姜南离本以为，就算息壤失控，最多是将自己当做敌人，又或是将自己困住。
——息壤也的确是这样做了，直到现在，姜南离还能回忆起息壤顺着她的肌肤，将她一整个包裹时的感觉。
息壤将她困在了一处封死的山洞，可山洞的地面下方却是松软的沙石，一鞭子下去，便一整个塌掉了。
从坍塌的废墟往下，便到了鬼窟。
在树林里，发觉那些树是软的时候，姜南离觉得那个鬼窟是假的。
可后面，她又发现了自己留在鬼窟里的痕迹，也就是那个鬼窟是真的。
这样相悖的结论，姜南离选择了鬼窟是真的这个结论。
事实证明，鬼窟的确是真的，只有真的鬼窟，她才能那样轻易地打开入口离开。
也就是说，姜家鬼窟并不是什么其他维度的世界，而是由息壤捏造出的一处可以移动的空间。
姜南离缓缓眨了眨眼，思绪又重新回到了息壤上。
姜家保存过一块息壤，准确地说，不是保存，而是关押。
关押息壤的地方在江底，从没有人提起过息壤，就好像这东西和姜家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姜南离动了动指尖，一股难以抵抗的倦怠之感从她指尖传遍了全身。
姜南离有些费劲地爬坐起来，该离开篷船，上岸去，然后回到竹岛村，继续处理鲛人的事儿。
只是下一刻，姜南离重重地砸在了毯子上。
柔软的毯子微微凹了下去，把姜南离一整个包裹住了。
……
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在姜南离耳边响起，她缓缓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阿嬷——”姜南离开口喊道，只是船上寂静，并没有别的声音。
身上传来的疼痛让姜南离有些不耐烦地看向脚踝处。
脚踝高高肿起，姜南离的目光微滞，她有些记不起了，自己这脚是怎么受的伤。
从床上爬坐起来，姜南离裹了条毯子，走出了船舱。
篷布小船漂在江面上，船舱外，没有照顾她起居的，阿嬷的影子。
姜南离眼底带上了一丝疑惑，她的记忆停在昨天睡着前——
她记得，自己吃过晚饭后，拒了一些姜家那便烧来的黄纸，便上床睡去了，睡前，阿嬷还给她送来了新鲜的果子。
可是现在，阿嬷不见了，自己还莫名其妙受了伤。
向来同自己形影不离的小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姜南离有些烦躁地在船上转了一圈，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却又怎么都记不起，自己忘了什么。
重新转回船板上时，姜南离停下了步子，她蹲下身去，抬手在船外的木板上叩了两叩。
这一片水域的水鬼平时最为聒噪，也最是爱看热闹，问一问他，也许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南离叩了好几下船板，等了一会儿，江面上风平浪静，那只水鬼丝毫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姜南离索性盘腿坐了下去，左手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左手上的铜钱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