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弋并没有什么同柳旻闲话的心思，他的视线几次飘向屋子，“你为什么会来这儿，黄柔……”
柳旻噗地笑了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看向梁弋，“黄柔？梁弋，你和我都知道，里面那个人，姓柳，是柳家人。”
“我早该想到的，阿离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下鲛人的事儿，顺着她来找，居然真叫我找到了些什么。”柳旻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哪里还有半点姜南离面前的阳光样子，分明阴鸷极了。
梁弋的手缓缓握上了横刀刀柄。
柳旻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放心吧，她现在是黄柔，即便我知道她是柳苗苗，也不会对她动手的。”
“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必要再翻出来撕扯一番。”柳旻微微垂眸，“更何况，我若是给她杀了，也许阿离回来第一件事儿便是给我剁成两截。”
听柳旻提起姜南离，梁弋心紧了紧。
他现在并不知道姜南离的情况，虽说先前姜南离同他说过，鲛人尽数离开后，那些息壤一定会有些反应，自己也许需要单独处理。
只是，石壁在梁弋勉强砰然阖上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大到现在仍旧让他心慌。
柳旻并没有察觉到梁弋的异常，他搓了搓指头，看向梁弋道，“阿离什么时候回来？十方鬼城入口的事儿我有了些眉目，如果错过这次，就得费些精力了。”
“等阿离的事情办完了自然就会回来，现在我有事情要和柳苗苗单独说。”梁弋抬脚往屋子里走了过去，他从柳旻身边穿过，撞上了他的肩，将人撞得稍稍有些斜。
“梁弋。”柳旻开口喊住了梁弋，“你为什么会跟在阿离身边？”
梁弋停下了步子，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我和阿离有一个十年的交易，她替我找到了丢失的妹妹，我会替她办事，十年。”
柳旻唔了一声，点了点头，“是交易啊。”听上去，声音放松了两分。
“梁弋，跟着阿离这段时间，辛苦又危险吧？”柳旻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弋，丝毫不掩自己的心思，“我做个好人好事儿，放你离开，阿离那儿我去说怎么样？”
梁弋没动，只是目光微凉，落在柳旻的身上，看不出情绪。
柳旻并不介意，他继续道，“你是局外人，非但帮不到阿离，还有可能会成为她的拖累。”
“但我不一样。”柳旻抬脚朝着梁弋走了过去，他声音温和，听上去，满是蛊惑，“我能给阿离很多助力，如果是我，也许这次，阿离就不需要独自去处理一些事儿了。”
梁弋抬脚继续往屋子里走了过去。
柳旻在身后喊他，声音听上去有些急，“梁弋，我不是同你开玩笑，你倒是考虑考虑……”
梁弋的声音打断了柳旻的话，“我之前留在阿离身边，的确是因为交易的事儿。”
“但现在，并非如此。”
“即便我和阿离之间没有交易存在，我也会留在她身边，尽我可能得帮她，即便我能做的有限，阿离吩咐的事儿，我也会一样不差地做完。”
“至于现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请你离开。”梁弋抬眸看向柳旻，毫不避忌地将手按在了横刀上方，威胁之意明显，“阿离要确保柳苗苗的安全，在我看来，你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柳旻对上梁弋的目光，哼笑一声，拍了拍手，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梁弋的肩垮了两分，柳苗苗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他抬脚顺着声音走了进去。
“是你啊。”柳苗苗坐在躺椅上，睁眼看向梁弋，并没有站起身，“那个小姑娘呢？”
“阿离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梁弋道，“这些天，我想在您这儿借住。”
柳苗苗收回了落在梁弋身上的目光，看向前方，随意抬手一指，“隔壁的屋子空着，你去住就是了。没什么事儿，别来烦我。”
梁弋应了下来，转身去了柳苗苗说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很干净，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平日总是调皮捣蛋，不见猫影的小黑猫紧紧贴着梁弋的右腿，它伸出一只爪子，按在了梁弋的腿上。
梁弋偏头看向小黑猫。
小黑猫喵喵叫了两声，眸子里满是不解。
它出生后不久，便跟在了姜南离身边。
无论姜南离去哪里，它都跟着，平日虽说顽皮，爱自己东跑西藏，可总是处在能够闻到姜南离气息的地方。
可现在，小黑猫闻不着主人的味道了。
它的耳朵微微耷拉着，稍稍有些不解。这些人里，也就梁弋与它熟悉一些，它只能靠在梁弋身边。
好像只有这样，自己的主人很快就会回来。
梁弋抬手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开口安慰它，只是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儿的。”梁弋道，“她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
消息传回了姜家，虽说姜家如今各怀心思，可姜南离表露出了心思，自然也有一些想要依附于她的，收到消息后，忙不迭地将鲛人咎送来竹岛村。
姜家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运送一条鲛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梁弋的消息传过去不过两日，一辆货车便在那天夜里出现在了竹岛村，柳苗苗的院子外。
车厢里放着个极大的鱼缸，鲛人咎生活在其中，抬眸看向外面的人。
他脸上带着些许激动的神色，鲛人咎闻到了同类的味道，难免有些激动地摆了摆尾巴，水溅了整个车厢。
姜淮一亲自来了，他从货车上下来，只见到了梁弋。
“阿离呢？”姜淮一环顾一周，没有看到姜南离的身影。
梁弋将先前同柳旻说的又同姜淮一说了一遍。
但姜淮一显然要更熟悉姜南离一些，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她自己一个人？”姜淮一的视线落在了紧跟在梁弋身边的小黑猫身上，“阿离从来不和小黑分开，怎么会让小黑跟着你，反倒自己离开？”
“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儿。”
梁弋看向姜淮一，他和姜淮一之间没多少交情，或者该说，他们之间还有仇才是，“阿离回来后，如果她想说，是会告诉你的。”
姜淮一微微眯眼，看出了梁弋的意思。
他轻哼一声，“行，我会在竹岛村住下，直到阿离回来。”
姜家人从货车后厢将装有鲛人的鱼缸搬了下来，鱼缸中的鲛人咎认出了梁弋，他对着梁弋摆了摆手，发出了一段声音，梁弋并不明白鲛人咎的意思，他声音有些低，“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小弋哥哥。”女孩儿的声音让梁弋从有些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抬头去看，从车里下来的小姑娘正是梁念。
梁弋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心底升腾起了一股愤怒，“梁念，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梁州吗？”
说着，梁弋反应了过来，抬手去摸手机，总算从里衣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并没有梁州那边的消息。
梁念怯怯地走到了梁弋身边，“小弋哥哥，阿离姐姐呢？”
“阿离不在。”梁弋压低了怒气，他看向了梁念，“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外婆知道吗？我们送你回去，你为什么要自己过来。”
梁弋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梁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回答起。
梁弋不再看梁念，他翻出手机，打通了梁州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梁红，梁红见是梁弋来电稍稍有些疑惑，“小弋，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
“哦，哦，你说小念啊。阿芳她改了，知道自己的错误了，说要带着小念出门旅行，也算是弥补这么多年的缺失。怎么了吗？”
梁弋没有把梁念重新回到姜家的事儿说出来，支支吾吾地将事情敷衍过去后，挂断了电话。
梁念跟着梁弋进了屋子，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显然怒气上涌的梁弋。
“芳姨把你送回来的？”梁弋坐在了床边，他抬头看向梁念，“等竹岛村的事儿完了，我会买张回梁州的票，你回去之后，不要再跟着梁芳离开了。”
说到后面，梁弋连一声芳姨也不喊了，而是连名带姓地喊起梁芳的名字。
听梁弋提起梁芳，梁念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角。
“不能全怪她。”梁念道，“是我自己想要回来。”
“就算她不想方设法把我从外婆那儿带出来，我也要自己想法子离开的。”
“你疯了！”梁弋声音高了两度，他看向梁念，“能够从这些事儿里逃离，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嫌自己命长？还是嫌弃在梁州的生活太安定了？”
“梁念！你知不知道再牵扯进姜家的事情里来很危险？我不见得能保护得了你！”
“阿离也没有保护你的义务！”
等梁弋说完，梁念才默不作声地伸出右手，缓缓将袖子捞了上去。
梁弋的目光落在了梁念的右手手臂上。
小臂上方，有一块铜钱形状的黑色印记。
“这是……”梁弋语气缓和了两分，“之前换骨的痕迹。”
梁念点了点头，“没什么感觉，只是晚上总是会做梦，还有这块黑斑，正在一点点地长大。”
梁弋腾一下站起身，“我去找姜淮一，他应该知道怎么解决。”
“小弋哥哥。”梁念抬手阻止了梁弋的动作，“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梁念神色认真，不似作伪，“我重新回来，就是想找到你和阿离姐姐，有些事情，我想告诉阿离姐姐。”
“这些天，我总是梦见一个男人。”梁念道，“看上去，是个古时候的人，他穿的衣服，我在书本里见到过。”
“我总觉得，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魂魄。”梁念看向梁弋的眼睛，无比认真。
梁弋无端打了个寒战。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退了半步，“另一个人的魂魄？”梁弋觉得有些荒谬，可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梁念并不是在胡说，“怎么会……送你离开前，我们分明翻过了有关换骨的书籍。”
“从没有提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梁念微微抿唇，她看向梁弋，“我还梦见了许多东西，那些画面我描述不出来，所以我想要找阿离姐姐，也许她会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总觉得如果我继续留在外婆家，会给他们带来灾难的。”梁念微微垂眸，看上去有些伤感，“外婆对我很好，表姐也是，总是带我出去玩，怕我在家里不高兴，还给我买了许多的东西。”
“他们都是好人，我不能让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
“而且，我总觉得和我换骨的那个男人，有许多同伴还活着。”梁念继续道，她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恐惧，眼里也是，有一丝惊慌，“他们想要对阿离姐姐下手。小弋哥哥，阿离姐姐救了我的命，我得告诉她这件事儿。”
“你刚刚说，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是很多年前的人？”梁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划过，他翻出手机，搜了许多朝代的服饰，摆在了梁念面前。
“你记忆里，那个人穿着的衣服，和哪张图片最像？”
梁念看着面前的照片思索片刻，伸手点在了其中的一张上。
梁弋低头去看，那样的服饰所处的时间，正是距今四百多年的朝代。
四百多年。
是鲛人渭提起过的，再没有姜家人出入鲛人监牢的时间点。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姜南离早就预料过,在鲛人离开后，息壤会失控。
毕竟姜家做事喜留后手，如果石壁是为了囚禁鲛人,那一定会有什么禁制存在,如果鲛人全部离开,息壤一定会有别的反应。
姜南离在最后一位鲛人钻入缝隙后，并没有立即跟上去,反倒是收回了骨鞭,飞速向后撤去。
几乎是在她有动作的同一时间，所有的息壤全部挣脱了姜南离的控制。
石壁上的息壤融合到了一处,朝着姜南离的位置狠狠拍来。
姜南离脸侧一痛,她侧过身,紧贴着海底，朝着远离石壁的方向快速游去。
然而息壤快过姜南离，姜南离刚刚游出去十来米的距离,便觉得腰间一沉,整个人被息壤托住了脚踝。
骨鞭脱手而出，缠住她脚踝的息壤被打了个粉碎,却又很快复原。
姜南离的右脚脚踝愈发沉重，耳边一声极细的咔嗒声,姜南离额头沁出了冷汗。
她索性停下了动作,收回骨鞭，抬手捻诀。
而在她背后,息壤则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快速且迅捷地把姜南离一整个包裹。
四周陷入黑暗,周围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消失。
姜南离缓缓阖上眼，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很快睁开眼。
下一刻，息壤已经沿着她的皮肤爬满了全身。
十……
九……
八……
七……
……
四……
三……
二……
一……
姜南离猛地睁开眼，大口往外吐着气。
她身上的息壤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脚踝处传了的疼痛刺激着她，让她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姜南离撕下一截裙摆，将脚踝死死绑住。
站起身，钻心的疼顺着脚踝处的骨头瞬间传遍全身。姜南离扶着身侧的石墙，脸色白了一瞬。
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能走，但像是用骨头在刀刃上方摩擦。
不过，能走就行。
走了两步，姜南离渐渐适应了那股疼痛，又或是，实在太过疼了，疼得人已经感官迟钝，对痛感失去知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