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弋张了张唇，立刻想到了姜南离和自己说过的话。
——我的记忆，好像会被清除。
姜南离忘记了这些天的事儿，记忆回到了遇见自己之前。
梁弋的视线缓缓落到了那艘轻轻晃荡着的篷布小船上。
“阿离，这里是幻境。”梁弋道。
姜南离眸光微顿，看向梁弋并没有动。
梁弋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有对我动手，反倒救了我一命。”
姜南离微微蹙眉，显然并不相信梁弋的话。
“当时，我被蒋齐给诓了。”梁弋道，“我拿着他的黄纸，来同你旅行交易，就在那只水鬼扑上来的时候，你救了我一命。”
“我有求于你，所以也和你做了一场交易，你替我找一个人，我替你办十年的事儿。”
姜南离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蒋齐一个普通人，去哪里知道更改交易对象的事儿。”
“姜淮一交给他的。”
听梁弋提起姜淮一的名字，姜南离心底不可遏制地升腾起了一股厌恶的情绪，“你认识姜淮一？你叫什么名字。”
“梁弋。”
“梁弋？”姜南离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肯定道，“从不曾听过姓梁的。”
梁弋抬起手，给姜南离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和铜钱。
“招魂用的红绳……”姜南离一眼便认了出来，可她仍旧对梁弋充满了警惕，并没有半分放松。
“我同姜家来往甚少，你怎么会有他们给的红绳。”
“阿离，我们遇到姜宴照后，和姜家的联系便多了起来，你甚至接下了家主的身份。”
姜宴照三个字砸在了姜南离的耳朵里。
她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的茫然，是很熟悉的名字，是不该忘记的名字。
可是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
姜宴照……阿照。
姜南离心口一痛，竟是偏过头，呕出一口血来。
梁弋见状大惊，慌忙跑到姜南离身边，扶住了她，“阿离，你受伤了吗？”
姜南离想要说话，可脑子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幅一幅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过着，姜南离的眼睛有些看不过来，脑子也疼得快要炸开了。
姜南离想起了许多事情。
自己该记得的，自己不该记得的。
她想起了梁弋，想起了姜宴照，也想起了……她的父母。
姜南离反手握住了梁弋的手腕，梁弋垂眸看向她，只觉得手腕上方的红绳微烫，眼前一阵白光。
当白光退去，梁弋猛地坐起身来。
“阿离。”他转过身，看向平躺在自己身侧的人。姜南离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等在屋子里的姜淮一也在第一时间走上前来，他伸手扶起了姜南离，满脸焦色，“阿离，你感觉怎么样？为什么会丢魂呢？”
姜南离轻轻转了转眼珠子，她看向姜淮一，“我爸妈呢？现在在哪里？”
姜淮一神色微顿，他半垂下眼，“我把他们安置在了海市的私人疗养院，你放心，虽然他们一直没醒，但是生命体征都很稳定。”
姜南离没有说话。
姜淮一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恳切地看向姜南离，“阿离，你下船后，从没和我提过他们，我以为你……”
姜淮一顿了顿，“你想见他们吗？我可以替你安排。”
姜南离沉默了许久，她摇了摇头，“先处理鲛人的事儿吧。”姜南离抬头看向姜淮一，扯出一抹笑来，“淮一，谢谢你。”
姜淮一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咳了两声，“阿离，我们是朋友。”
“我答应过你，站在你这边。”
姜南离垂眸，没有再看姜淮一，也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姜淮一见姜南离醒了过来，便准备去交代接下去的事情，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梁弋和姜南离两个人。
“阿离……”梁弋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南离回头看向梁弋，突然牵唇笑了起来，“放心吧，我都记得。”
“什么都记得，阿照的事情也记得。”
——这是在告诉梁弋，自己刚刚和姜淮一是在逢场作戏。
“还有你的事，我也记得。”姜南离抬起眼，眼波流转，“梁弋，你做得很好，你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帮手。”
第55章
姜南离醒来后,梁弋将这两天的事儿告诉了姜南离。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多需要拎出来说的，唯有一件，梁弋脸色稍稍有些沉重。
那是有关梁念的事儿。
梁念手臂上的黑色铜钱斑纹,这两天又大了一圈。
姜南离握着梁念的手腕,垂眸看向那块已经比指甲盖还大的铜钱斑纹。
“疼吗？”姜南离抬起头,眸光轻转，落在了梁念脸上。
梁念抿了抿唇,摇了摇头,“不怎么疼，只是总觉得很奇怪。”
“酥酥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在骨头上摩擦。”梁念的手指头动了动,她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块铜钱斑纹上方,“阿离姐姐，我这两天睡着，总能见到一些属于另一个灵魂的事情。”
姜南离应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按在了那块铜钱斑纹上,闭上眼，细细寻找了一番,梁念身上，并不存在什么旁的魂魄,唯一有异样的,便是右手小臂内的那块骨头。
可是，那异样并不是因为骨头在孕育什么新的生命,而是因为那块骨头正在腐败。
连带着梁念的生命,都被这块腐朽的骨头带得稀薄。
姜南离手指轻轻一动,指腹便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沁出，染在了那块黑色的铜钱斑纹上方,血液顺着梁念的皮肤晕染开来。
骨缝中的酥痒感也消减了不少。
梁念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姜南离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抬眸看向面前分明怕极了，却仍旧强撑着不表现出来的小姑娘。
“别怕。”姜南离道，“有我在，不会有事儿的。”
梁念抿了抿唇，她看向姜南离，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怕。”
在姜南离去见鲛人渭之前，梁念将这两天夜里梦见的东西都讲给姜南离听了。只是那些梦都不算太清晰，梁念只隐约记得，那像是什么祭祀一样的场合。
然后便是厮杀。
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并没有什么神鬼妖异。
就只有人。
鲛人咎已经被送上了船。
姜家人到了竹岛村后，便不动声色地在后岛围出了一块不让外人进出的地，船也一早送了过来，现在正安静地飘在海面上。
鲛人咎就在其中，还有四五个姜家人一同在船上看着他。
姜淮一一行等在港口，见姜南离和梁弋出现在了视野里，便抬脚朝着姜南离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尚未开口同姜南离说话，便有一个跟着他的小弟急匆匆地从村外跑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用来送信的鸟。
男人凑到了姜淮一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姜淮一的脸色微变，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姜南离。
姜南离抬眸看向姜淮一，“发生什么事儿了？”
姜淮一抬手摆了摆，跟在他身后的人自觉退开几步，他走到姜南离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得回去一趟。”
“姜修竹从鬼窟里爬了出来。”姜淮一道，“我要回去亲自处理，鲛人那边……”
“鲛人这边，交给我就行了。”姜南离接过了姜淮一的话头，她琥珀色的眼珠子轻轻转动着，“不能相信姜修竹，我是眼瞧着他被寄生的。”
“我明白。”姜淮一道，他看向姜南离，目光恳切。“这件事儿，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姜修竹不会再搅起什么风浪来。”
无论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姜淮一都是一副替姜南离考虑的模样。
就好像，自从那天两人田埂边谈心后，姜淮一突然就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心甘情愿地替姜南离办事儿。
姜南离微微垂眸，她低声道了一声谢。
听到那声谢，姜淮一笑了一声，“阿离，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谈谢。”
姜淮一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
最终只有姜南离和梁弋上了那艘载有鲛人咎的船。
船上原本负责看守的人，也被姜南离找理由赶了下去。偌大的船上，便只剩，姜南离，梁弋，和鲛人咎。
鲛人咎认出了姜南离，一见到她，便贴在了玻璃上，鼻子抵在上面，压得扁扁的，幽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姜南离。
姜南离停在了水族箱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怕姜淮一用姜修竹做文章吗？”梁弋抱着费劲蹬腿想要去挠鲛人咎的小黑猫，站在姜南离身后。
“姜淮一和姜修竹，原本是一伙的。”姜南离的指腹按在了水族箱的玻璃板上，鲛人咎看得好奇，学着姜南离的模样，也伸手抵了上去。
看起来，像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击掌一样。
“我想知道姜淮一究竟在想什么。”姜南离吐出一口气，她的背挺得笔直，“我认识他许多年，却一向看不透他。”
幻境里走了那么一遭，姜南离想起了许多先前不记得的事情。
这让姜淮一这个人，在她心里愈发显得矛盾。
姜南离有些不明白，姜淮一究竟想做什么。
闲话间，船停了下来，站在船舱的两个人前后晃了晃。
用符咒控制的船是撞上暗礁后停下来的，姜南离走出船舱，站在了船板上。
礁石上方，有一个巨大的蚌壳，而鲛人渭则是坐在那枚张开的蚌壳当中。
蚌肉柔软，垫在鲛人渭的鲛尾下方，倒是成了个极好的坐垫。
鲛人渭的脸上带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他看向姜南离，“我的同族，在船里？”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紧张。
姜南离没有说话，船舱中传出来的啪啪声代替了她的答案。
鲛人咎有些费劲地摆动着尾巴，从船舱当中挪了出来，两只鲛人的视线对上，鲛人咎动了动唇，发出一串吟唱。
鲛人渭回应了他。
姜南离和梁弋都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
十分缱绻动听的吟唱声消失，鲛人咎扭动腰身，跳进了海里。他爬上了礁石，紧靠着鲛人渭。
鲛人渭握着鲛人咎的手臂，抬眸看向姜南离，“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龙骨在哪里？”
姜南离的问题问出，鲛人渭的脸色微变。
片刻后，两头鲛人耳语一番，他才再次看向姜南离，“龙骨被它们藏起来了。”
“它们？它们是谁？为何要藏匿龙骨。”
“你可以把它们当作神。”鲛人渭道，他眸光轻闪，像是陷入了回忆，“又或者说，它们本就是你们姜家的神。”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姜家会有这些与众不同的能力？”
姜南离沉默片刻后开口，“多数姜家人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我们有符咒传承，一部分人天赋高，一部分人天赋低。至于像我这种，能够见到鬼魂，逆天改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的能力，在我的认知里，来源于鬼窟的龙骨。”姜南离道。
“来源于龙骨……”鲛人渭嗤笑一声，他看向姜南离，“我真是有些好奇，你们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错误的认知。”
“你们姜家的能力，来源于它们。身来就刻在血脉当中，至于龙骨，不过是借着过往神物，冲破留在你们血脉当中的禁制，让你们能将与生俱来的能力彻底发挥出来。”
“鲛人日后，会往深海去。”鲛人渭道，“姜家与我族人有血海深仇，只是如今，你有恩于我们。我不会再去计较从前的事情。”
“大家日后，还是莫要再相见了。”鲛人渭拉着鲛人咎便想跳进海里，可鲛人咎却是有些着急，他扯住了鲛人渭，有些急切地说着些什么。
鲛人渭的脸色微变，他抬手握住了鲛人咎的手腕，“莫要胡言乱语。”
姜南离察觉到了鲛人渭情绪上的变化，开口问他，“他说了什么？”
鲛人渭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姜南离想起了先前姜宴照同鲛人咎的短暂沟通，“他是不是同你说了灭族的事儿。”
“他告诉你，鲛人即将灭族。是吗？”虽是问句，可看着鲛人渭陡然改变的神色，姜南离知道自己猜对了。
鲛人渭抬眼看向姜南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咎在你们那个鬼窟待的时间太久，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妄了，这次离开，我们不会将行踪暴露给任何人，此后，在旁人眼中，世上再无鲛人。”
“姜南离，你们姜家四百年前便不再来取鲛人骨用以镇压龙魂，四百年的时间，足够龙魂苏醒。也许龙骨是自己醒来离开了，我劝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若我是那头被你们绞杀镇压的白龙，醒过来第一件事儿，便是屠了姜家满门。”
鲛人渭话音落下，不愈再同姜南离多言，他拉着鲛人咎跳入海中，水花捡起，水波向四周漾开。
所有的疑点最终还是转回了姜家和龙骨上方。
姜南离立在船头许久没有动作，直到梁弋开口唤她，“阿离，柳旻说，十方鬼城的事儿已经有了眉目。”
“乔家人同你说过，十方鬼城里，有些东西和姜家有关。”
姜南离收回视线，她点了点头。“十方鬼城不比外面，即便是我，也没有十成把握可以全须全尾得出来，所以……”
姜南离转头看向梁弋，“在进到十方鬼城前，梁弋，我给你退缩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