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女的视线仍旧落在姜南离身侧的骨鞭上,目光缱绻,不像是在看一个兵器，反倒像是在看什么深爱之人。
姜南离收回视线，“我为什么要帮你？”她声音淡淡,“单凭我自己,也能找到上去的路。”
蛇女这才转动目光看向姜南离，她浅笑一声,摇了摇头，“是,也许你的确能上去。”
“但在找到出路之前,你一定会没了半条命……又或是，半具身子。”
“我以为,我不伤你,那只臭老鼠伤不到你,这儿就是什么好对付的地方了吗？”蛇女扭着腰游出了茶摊，她看向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别忘了，我和它都是被放逐到这种偏远之地的，越往中心走，那些东西就越心狠手辣。”
“还有你的这只小宠物。”蛇女转过身，看向姜南离肩上的小黑猫，蛇信子轻轻舞动着，“恐怕走不出几步，就会成为那些恶鬼的口中餐。”
姜南离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眸看向蛇女，片刻后，“好，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既然你知道回到十方鬼城的路，为什么不自己逃，反而要我帮你？”
“因为在里面，有许多东西想要我的命。”蛇女笑道，她看着姜南离，那双浅绿色的眼睛轻轻眨动着，“但你是活人，还有龙骨，有你遮掩，那些东西注意不到我。”
姜南离微微垂眸，她抬手指了指面前那个供人盘坐的椅子，示意蛇女坐下来说。
这也表明，她答应了蛇女提出的要求。
姜南离答应这个交易，倒不全是因为蛇女所说的，如果没有她的指路，自个儿会行走得极为艰难。
而是因为蛇女对骨鞭的态度。
她最先就注意到了自己的骨鞭，在自己没有将骨鞭的真实来历告诉她后，甚至默认了那只大老鼠对自己进攻。
还有蛇女看向骨鞭的眼神，她显然知道一些有关骨鞭的事情。
只是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回到正确的十方鬼城。
姜南离收回思绪，她看向蛇女，“我们要回到十方鬼城去，需要做些什么？”
十方鬼城，是无□□回也无法消散的恶鬼，以及一些凶兽妖异生活的地方。
而姜南离现在和蛇女所在的地方，处于十方鬼城的下方，它没有名字，十方鬼城的人提起这个地方，都是以恶地代称。
恶地里生活着的东西，比十方鬼城里生活着的狠毒凶恶千百倍。
落入恶地的妖异恶鬼，死不了，却也活得痛苦。恶地不似十方鬼城，会有恶鬼妖异所需的东西供应，在这里，只有争抢，残害，才能活得稍微舒服那么一点。
蛇女势弱，从一开始就远离了恶地中央，选择在边缘扎根，加上她拥有一个茶摊，能够靠贩卖其他恶鬼妖异需要的东西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以过得不算太过艰难。
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恶地虽说处于十方鬼城下方，却是不似十方鬼城那般无限大，它是有边缘的。
边缘外的地方，他们这些恶鬼妖异只要踏进去半步，便会遭受蚀骨钻心之痛。恶地太小了，即便有茶摊在，蛇女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些凶兽恶鬼盯上。
即便茶摊当中有一块龙骨定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龙骨？”姜南离听蛇女提起龙骨两个字，难免有些压抑。
那双淡绿色的眸子扫向姜南离，“是的，我有一块龙骨。这是我落入恶地的原因，也是我能在恶地活到今天的原因。”
蛇女不愿再多说，姜南离也不好多问什么。
她怕自己问得太多，蛇女察觉到一些事情，节外生枝。
恶地里混乱，却也有自己的秩序。
就蛇女所知，如今占据了恶地中心位置的，是一只凶兽诸怀。
“我和诸怀之间有些矛盾，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吸引诸怀的注意，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他打开通往十方鬼城的通道。”蛇女道。
姜南离对这些凶兽并不算熟悉。
若是恶鬼，姜南离的把握也许还多些，可若是一只名为诸怀的凶兽……
姜南离的指头轻轻拍着骨鞭柄。
蛇女看向姜南离，继续道，“诸怀喜食人，你只需要在恶地里转上一圈，它自然会被你吸引走。”
“这生意不亏本，毕竟只要你深入恶地腹部，你就会被那些东西盯上。如果没有我，你除了要应付那些东西，还要自己寻找通道……”
“好。”姜南离打断了蛇女的话，“我帮你引开诸怀。”
两人出来茶摊。
蛇女转身看向身后的茶摊，解下了耳朵上的一只小蛇甩了过去。
小蛇在空中变得巨大，张开巨口将面前的蛇摊一整个吞了下去。
蛇摊被那条蛇吞下去后，绿蛇巨大的身子缓缓缩小，直到变回原先的大小。
只见那条小蛇的腹部蠕动两下，吐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骨块。
姜南离握在手里的骨鞭轻轻颤了颤，像是同那骨块产生了些许共鸣。
蛇女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小心翼翼地将那骨块收进怀里，然后抬脚，朝着恶地中心游走而去。
姜南离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出去许久，都没有遇到半只恶鬼，只是四周昏暗，姜南离不敢放松警惕。
继续往前，是一片芦苇荡。
芦苇荡下方，黑色的水发出声响，蛇女从中游过，撞开一片芦苇。
姜南离跟在她身后，踩在浅水上方，脚下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刚刚行至芦苇荡中央，蛇女突然停下了步子，她转过身，飞速向后游去。
姜南离来不及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只得跟上去。
只是没有走出去两步，两人便叫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那个女人穿着青色的长裙，头发被挽起，看上去是古时候的大半。
蛇女眸光微闪，她看向立在二人面前的人，声音淡淡，“旱魃，你我之间素来无仇怨，这是要干什么。”
旱魃。
姜南离这才知晓面前那人的身份。
并非什么小鬼形象，反倒看上去眉目间充斥着慈悲之感。宛若天女。
“你可以离开。但她不行。”旱魃的声音有些空灵，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
蛇女的目光在旱魃和姜南离身上来回转了个圈。
姜南离抬眸看向旱魃，“我不记得同你有过什么交道。”
旱魃身影微晃，再次停下时，人已经停在了姜南离面前。
姜南离这才看清，旱魃的眼睛里面没有瞳仁，俱是眼白。
本该是可怖的形象，可看上去，却无端有几分悲凉。
“我闻得到你血的味道。”旱魃道，“当年，就是你背叛了我们。”
蛇女不解旱魃的意思，她往前游了两步，挡在了姜南离和旱魃之间，“你说当年，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她不过是一个人类，从哪儿能活得千年之久。”
旱魃微微侧过头，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你所说的背叛，是什么意思？”姜南离开口询问。
可旱魃并没有什么同她解释的心思，冷笑一声，直接动起手来。
她动作极快，姜南离脚下踩着的浅水潭迅速干涸，软泥变得坚硬，逐渐出现裂缝。
姜南离避开裂缝，可紧接着，便是迎面而来的罡风。
旱魃的动作凌厉，她一双手便是武器，指甲坚硬如铁，不过从姜南离衣角而过，红裙便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旱魃的动作微微停住，她半侧过头，脸对着姜南离的方向，“你怎么会穿血衣。”
“当年分明是你背叛了白龙，为何他会将血衣赠与给你。”
蛇女原本并没有掺和起来，即便她需要姜南离引开诸怀的注意，可她并不是旱魃的对手。
况且，旱魃跟在凶神相柳身边，若是给她卖个好，也许不需要姜南离，她也能离开恶地。
只是听旱魃突然提起血衣，蛇女眸光微顿，下一刻，人形散，蛇形现。
姜南离的注意力都在旱魃身上，身后陡然传来腥气时，她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蛇信裹住。
完全变成蛇形的蛇女动作极快，她将旱魃远远甩在身后。
她小心翼翼地用蛇信卷着姜南离，避免蛇牙戳碰到她。
这变故来得又快又急，姜南离被横着抬起，上下颠簸着，连带着脑子也颠得有些糊涂。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
蛇女吐出了姜南离，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姜南离的衣服上浸了唾液，只是那潮湿黏腻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反观一同被蛇女叼着跑了一长串距离的小黑猫，身上的毛都结成了团，皱在一起。
“当真是血衣……”蛇女怔怔看着姜南离，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姜南离的胳膊，“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等姜南离开口，蛇女却又喃喃自语道，“旱魃说当你是你背叛了白龙……”
“当年背叛白龙的人，姓姜。”蛇女的双眸中染上了痛苦的神色，她胸膛上下起伏着，死死盯着姜南离，“你是姜家的人，白龙它还活着？”
姜南离看着面前满脸痛苦的蛇女，迟疑片刻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蛇女握着姜南离胳膊的手缓缓松开，她抬手指着姜南离身上的那条红裙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你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来的？”
姜南离被蛇女问得一愣。
在姜南离原先的记忆里，这条裙子是姜家流传下来的——准确地说，这并不是一条裙子，而是一匹布。
这匹布会留给姜家守船的人，它会按照守船人的身形变成合身的衣服，只是穿上了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而姜南离无端厌恶姜家所有的东西，所以对这条十分合身的红裙也是极为不喜。
可是上一回，姜南离进过幻境又醒了过来，她记起了一些事情。
只是那时候，一件事儿赶着一件事儿，她并没有想得起红裙，现在想起来，这条红裙哪里是姜家传下来的，分明只有她一个人有。
这件血衣，属于她们口中的白龙。
姜南离想，这头白龙，应该就是姜家鬼窟的那副骨架。
可是这样，这件事情里，便有了矛盾的地方，为什么被姜家所害的白龙，要将自己的东西赠给自己呢。
“我不知道。”姜南离眼神微黯，她看向蛇女。
蛇女并不意外她的答案，只是看上去有些颓然。
旱魃没有再追上来，蛇女停了一会儿，等情绪平复后，才对姜南离道，“我们换条路走。”
重新启程后，蛇女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她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姜南离，“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姜南离。”
“果真是姜家人。”蛇女收回视线，“不过你长得比你那些祖辈要好些，他们以前……”
蛇女顿了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和旱魃不同，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现在我有求于你，况且，它将血衣给你，说明看重你，我不会将白龙的事儿怪到你头上去的。”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姜南离询问道。
只是蛇女知道得并不如旱魃清楚，“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白龙因为它的信徒失踪。”
“而当年，以白龙为图腾的部落，后来改为姜姓。”
这一次，那只旱魃并没有找到他们拦路。
两人总算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游荡的恶鬼，摆摊的凶兽，各式各样。
姜南离站在其中，竟有几分恍惚之感，这样的情景，和人类市集并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那些东西长相可怖，姜南离会觉得自己还在帕镇，或是一个别的小城市。
蛇女变出了双腿，她站在姜南离身边，比姜南离还要高上半头。
“再往里走，就到处都是诸怀的眼线了。”蛇女道，“所以姜南离，我需要你让这些东西知道，你是人类。”
姜南离看了蛇女一眼，点了点头。
她摸出匕首，在手掌当中轻轻划了一道，血腥味儿登时传了出去。
姜南离的背脊有些发毛。
周遭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喧闹的恶鬼妖异全部噤声，所有东西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姜南离捏了捏小黑猫的后脖子，小黑猫会意，落在了地上，腾一下变得极大。
变大后的小黑猫看上去有几分凶相，这凶相逼退了一部分视线。
蛇女站在姜南离身侧，“我们走。”
仍旧落在姜南离身上的视线一直黏在她的背上，知道他们二人一猫离开了那一处小小的集市。
蛇女松了一口气，“还好，我以为一开始就要起冲突呢。”说着，她转头看向一旁高大的小黑猫，“我以为，这只是一只宠物，没想到真身这么魁梧。”
小黑猫叫了一声，像是听懂了蛇女正在夸奖它。
姜南离轻轻拍了拍小黑猫的腿，硕大的小黑猫登时又变回了胳膊大小。“再往里，它应该就震慑不住那些凶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