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两圈卸了身上的力,姜南离撑着地面站起了身。
姜淮一并没有被刚刚的力吸下来,只有姜南离一个人在湖底的空洞当中。
姜南离缓缓站起身,只是,当她看清周遭的事物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这个地方,和先前的溶洞一模一样。
就连上方垂下来的钟乳石的形状,都和溶洞里的一模一样。
姜南离缓缓动了动脚,地上湿滑,得扶着地面上凸起的钟乳石才能勉强行走。
水滴从上方的钟乳石上滑落,砸在了姜南离脚边。
冰凉的水溅在了姜南离的身上,她垂眸看向脚边,身边仍旧有葡萄样的石头在,只是那葡萄样的石头并不似先前在溶洞里那样,会轻轻蠕动。
这里的石头,便是石头。
里面并没有什么旁的东西,姜南离提起的心放下去两分。
她抬眼看向幽深的洞穴,姜南离扶着石头小心翼翼地找着下脚的地方,朝着面前的黑暗抬脚走了过去。
溶洞当中有许多小的空洞,姜南离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处洞口。
里面有风吹了出来,带着浓厚的腥气。
姜南离站在洞口,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抬脚走进去。
直到耳朵里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
——进来。
姜南离没动。
那声音也不再继续催促,只剩风裹上了姜南离的身躯。
过了片刻,姜南离缓缓握紧了手,抬脚走进了那片黑暗当中。
照明用的光球在姜南离身侧上下晃动着。
照亮了姜南离周身的一小片地方。
拐进来的溶洞不似外面那样,有着那么多的钟乳石,地面十分平整。
姜南离又抬脚走了两步,才停了下来。
她看向面前的黑暗,抬手轻轻一挥,那光球在姜南离手中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也照亮了姜南离面前的黑暗。
那是姜南离熟悉却又陌生的巨大龙骨架。
只是,这龙骨架并不完整。
姜南离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她退后两步,看着面前残缺的龙骨,久久没有动作。
第76章 (二合一)
龙骨上遍布着伤痕。
姜南离的视线缓缓上移,视线落在了那条粗壮的脊骨上。
脊骨上有极深的伤痕,姜南离抬脚缓缓靠近了龙骨,抬手按在了那条脊骨上。
脊骨太长太大了,姜南离的手放在上面,只能盖住那条幽深伤口的一个角落。
似乎有股力量顺着那龙脊骨一点点攀爬上了姜南离的手臂,她指头动了动,像是想要收回手,可掌心却被那条龙脊骨死死吸着,丝毫远离不得。
姜南离缓缓吐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才将手掌从龙骨当中收回。
此处的龙骨缺了许多,姜南离抬手在龙骨上方丈量。
一寸一寸,几乎少了一大半。
姜南离垂眸看着面前残缺的龙骨,刚刚的声音在姜南离见到龙骨后便消失了。
姜南离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龙骨,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刚刚呼唤她的声音是不是当真出自这片龙骨。
看着那残缺龙骨许久,姜南离都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抬起头,看向四周的溶洞山壁。
溶洞里,多数地方仍旧隐没在黑暗之中。
姜南离抬脚朝着黑暗中走去,想要从龙骨暂存的溶洞里寻找出旁的线索。
只是,刚刚离那具龙骨远了两分,姜南离手中的骨鞭便自个儿飞了起来,鞭尾直直指向姜南离身后的龙骨。
姜南离低头看向那想要靠近龙骨的骨鞭,沉吟片刻后,转头,回到了龙骨边。
姜南离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龙骨上方。
她手中的骨鞭似乎在引着姜南离往龙骨身边去。
骨鞭缠上了脊骨,倏地从姜南离手中抽离,竟是十分贴合地盘在了龙骨上方肋骨的位置。
姜南离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能仰起头,看着面前的巨大龙骨架。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骨鞭从龙骨架上脱离,回到了姜南离的手中。
在姜南离掌心握住骨鞭的那一瞬间,无数的画面涌进了姜南离的脑海。
溶洞中,有风吹过。
那风里,好似裹着许许多多的过往。
姜南离瞪大了眼睛,琉璃色的眼睛里面,竟是缓缓淌出泪来。
神明依靠人族的信仰而活。
若是信仰没了,那么神明之力便会渐渐消散。
当年已经成了神明的白龙,便会重新堕成妖异。
当年,白龙伤好重新回到部族,却不再受那部落中人的信奉,它的实力渐渐消散,直到被曾经由自己庇佑的人围困绞杀。
姜南离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大抵是漫山遍野的山花凋零枯萎,大火席卷干枯草垛,直到红色的火焰烧红天际。
姜南离猛地吸了一口气,才从那样令人无法喘息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她退后两步,竟是跌坐在了地上。
凸起的石块撞在她背上,隐隐有些作痛。
姜南离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却渐渐变得清醒起来。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白龙骨架,抬手捻诀。
浅白色的流光从她指尖扫过,落在了白龙骨架上方。
更多的银色荧光在骨架上方出现。
星星点点,像是漫天的星,又像是深山的萤火虫。
面前巨大的龙骨架渐渐变得模糊,反倒是姜南离腰间缓缓多了一条圆环似的东西。
与此同时,仍旧在湖水当中的姜淮一敏锐地察觉到了周遭的变化。
有什么,破开了漆黑的湖水,正在快速朝他游来。
姜淮一看向那水波激荡的方向,缓缓挺直了背。
龙骨消失后,溶洞里亮了起来。
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荧光落了满地,几乎照亮了整个溶洞。
姜南离扶着身旁的石头站起身来,石头也飞回了她的身边。
溶洞里,并没有什么不妥。
姜南离抬脚,往先前隐没在黑暗中的洞边走去。
她在那里,见到了先前在鬼窟时见到的竹简残卷。
姜南离还记得,原先的竹简上刻了三个场景。
一是被围剿的白龙。
二是众人围坐一团看上去热闹非凡的宴会。
三是捆在木架子上的女人被烈火焚烧,就连魂魄也湮灭在那样的大火当中。
在溶洞的地上,仍旧有好几卷有些破损的竹简洒落在地上,姜南离蹲下身子,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竹简。
竹简上沾了水痕,经年累月下来,竟是有着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就连上面被利刃刻出的图样也不怎么清晰了。
姜南离举着那残破的竹简细细辨认,辨认许久,才勉强看明白了竹简上雕刻的画是什么样的故事。
姜家前身所属的部族,有了新的神明。
或者说,那神明,是在部族众人的祈求之下出现的。
姜南离有些不解。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翻看剩余的,堆叠在一起的竹简,便听到有声响传了进来。
那声音很大,很远。
落进姜南离的耳朵里时,显然已经飘了许久。
外面出事儿了。
姜南离两下将手中的竹简卷好放回了原位,她抬手将腰间装有大片龙骨的圆形残片捏在了掌心当中。
那圆形的残片隐隐发着烫。
姜南离握紧骨鞭,沿着原路快步往外。
她先前,是被脚下激流吸进这溶洞的,如果要回到湖底,出口只会在头顶。
骨鞭被姜南离甩出,在吊下来的钟乳石上稳稳当当地绑好。
姜南离脚下在一旁的石块上轻轻一蹬,人便被骨鞭上的力拽着向上。
悬在半空中,身子轻轻晃动,直到稳住身形,姜南离抬手抓住石头末端,骨鞭再次往更高的石头上甩去。
几个来回,姜南离便到了溶洞的最高处。
有水滴沁下来,砸在了姜南离脸上。
姜南离偏过头,微凉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进了衣领里,有些凉。
抬眸去看,溶洞顶端什么也没有,丝毫不见方才让自己吊下来的地方。
姜南离微微蹙眉,她困在溶洞里,暂时死不了,可外面的动静听上去不小。
姜南离大概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鲛人骨架能够镇住龙魂。
那么这些鲛人魂魄最后的残念便是看守住这些巨龙骨架。
现在,巨龙骨架被姜南离收走,那些以此为最后信念的鲛人魂魄哪里还坐得住呢。
那些鲛人自然会全部回到这片黑色的湖里来。
姜南离垂下的长睫颤了颤,即便是她,也不见得能从那么多的鲛人魂魄中全身而退。
至于姜淮一……
姜南离的心思微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可以,真想让姜淮一就死在这里啊。
只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
姜南离收回视线,她抬头继续寻找起离开的通道。
腰间圆形残片更烫了些,几乎让姜南离腰侧的皮肤被烫得发疼。
姜南离倒吸了一口气,她低头去看,正见到那残片上方,有橙红色的光。
寻着光,姜南离看到了一处有风进出的小洞。
就是这里。
姜南离掷出骨鞭的同时,松开了自己握着石头的手。
她整个人向下坠去,刚刚坠了几分距离,却又叫骨鞭整个拖住。
骨鞭末端钩在了那个小洞当中。
风登时变得巨大。
姜南离被那股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水沾湿浇透。
出来了。
姜南离心中一震,她睁开眼,看向前方。
面前澄澈的水中,有一丝一丝飘着的血痕。
身后,有水流冲撞而来,姜南离侧身避过,视线看向前方,姜淮一在那儿!
在姜淮一身前的,是数不清的,幽蓝色的鲛人鬼魂。
幽蓝色的鲛人鬼魂破开湖水,朝着他们缓步而来。
姜淮一数道符咒齐发。
落在那些鲛人鬼魂身上,却不起半点作用。
反倒是那些鲛人鬼魂随意地一摆手,晃动的水波便似利刃,直勾勾地划破了姜淮一的衣服,鲜血从破口处渗了出来。
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姜南离眸光微凝,突然掷出骨鞭,周身湖水被搅动,震荡的波纹在姜南离身侧划出符阵来。
姜淮一同样感觉到了水流的变换,他转过头,看向了姜南离。
姜南离并没有看他,而是抬眸看向了快要行至身前的鲛人魂魄。那些水纹在姜南离背后划出复杂印记。
姜南离身处阵法最中间,看上去,像是蓦然现世的神明。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杀气,眉宇之间,反倒叫慈悲完全覆盖。
姜淮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明白了姜南离想要做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对这些本是无辜的鲛人魂魄做什么,姜南离一开始的打算,便是将这些困囿于此数百年,痛苦不得解脱的鲛人魂魄度化。
可是,这些鲛人魂魄,本就死于姜家人手中。
日日夜夜的怨愤早就浸染了全身,哪里是说渡化就能渡化的呢。
更何况,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只,而是……
姜淮一转过头去,看向了面前密密麻麻的鲛人群。
心神激荡,竟是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梁州。
梁弋并没有去外婆家,他请了个家政公司,把自家的小别墅从上到下,由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那日之后,梁弋又回过一次疗养院。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听梁弋打听起李虎的情况,脸上神色也有些复杂。
“这个李虎,要我说,真的活着不如死了干净。”工作人员本不想多说什么,可面对梁弋递来的一份红包,咽了咽口水,领着梁弋去了僻静处。
“前些年还好,虽说也是疯疯癫癫的,可是在药物的干预下,看上去倒也是个正常人。”工作人员道,“大半年前,姜小姐还来给他续了好久的钱呢——”
“姜小姐好像认识李虎的妈妈,唉,这李虎好像也没有什么家人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亲人来看过他。好在他妈妈还有个有钱心善的朋友,愿意出钱让他住在疗养院里,不然,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就今年开始,他情况才变得差了。过去虽然也说胡话,可不曾自残过,也没有说不吃药的。”
“可是现在,就算是给他手脚都捆住,第二天,身上也一定有伤口,那些伤口看着像牙印。”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可是总不能整宿整宿地给他嘴巴堵上吧?”
“我们这儿想了不少办法,都没什么用,只能每天给他打镇静剂。”
“打了镇静剂,李虎倒也能睡着,可是第二天,精神状态就会更差,可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一天一天地拖着呗,还能怎么样呢?”
“往邪乎了说,这李虎上辈子怕是欠了什么债,这辈子只能这样来还呢,不然怎么会都成那副样子了,还总有一口气在呢?”
梁弋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