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停在了树下，她抬头看向面前垂着枝条的高树，突然认出了这里是在哪里。
“阿照那时候，就在一棵树中栖身。”
姜淮一原本正绕着高树细细察看着，突然听到姜南离提起姜宴照，他的动作微顿，抬头看向了姜南离。“阿照她……”
姜淮一顿了顿，他垂下眼，没有再看向姜南离，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阿照她现在用你给她暂捏的身体，过得很好。”
姜南离抬眸看向姜淮一，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姜淮一眨了眨眼，视线也有些飘散，像是不敢同姜南离对视一样。
“你别担心她，以前那些难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姜淮一道。
姜南离轻轻笑了一声，她并没有拆穿姜淮一的话，而是抬手轻轻按在了树干上。
她身影微淡，整个人没入了树干。
姜淮一收回了看向姜南离的视线，他抿了抿唇，视线微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抬脚跟上了姜南离的步子。
树干当中，和那日姜南离见到的大差不差，一处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空间，一眼就能看清树干里有些什么。
姜淮一进到树干内，他的视线在树干里转了一圈，有些疑惑，“阿离，你觉得这里有线索？”
姜南离嗯了一声，“十方界里没有什么颜色，树木也多是枯死的，只有这一棵不同。”
的确，这棵不知名高树上的叶子，的确茂密又翠绿，和十方界的其他地方，几乎算得上是格格不入。
可是进到这棵高树内后，却又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姜南离沿着外缘转了一圈，停在了一个地方。
那里，在铺满了枯叶的土地上，长有一片苔藓，姜南离抬手，按在了那片苔藓上。
苔藓沾了水，刚刚按上去，掌心便湿了一片。
姜淮一走到姜南离身侧停下，他张口正要说话时，整个人的重心却往另一侧歪倒过去。
不光是她，姜南离也察觉到一阵动静，她抬手按在树干外缘才勉强没有栽倒。
姜淮一脸色微沉，他看向姜南离，“是外面传来的动静。”
姜南离点了点头，只见她手下动作突然变大，抬手猛地一揭，那一片苔藓被她完完整整地掀了起来。
只是，下面只是松软的泥土，并没有出现姜南离想象中的通道。
她沉默片刻，脚下传来的震动感愈发明显了，尤其是整棵树都在剧烈摇晃着，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掀翻一样。
姜南离松开手，那一片苔藓从她手中落在了地上，压得地上那一层松软树叶微微下凹。
“先出去。”姜南离道，她动作很快，几乎是一个闪身的时间便已经从树干当中离开了。
姜淮一跟在她身后，待姜淮一在外面站定，看清面前的场景时，他神色微凝。
姜淮一见过不少悲惨的场景。
可那些场景里，称得上是烈狱的，却是少之又少。
然而，面前的场景，却让姜淮一无端想起了炼狱这一词。
惹起这般动静的，正是无数鲛人的魂魄。
鲛人的魂魄和人类的不同，它们呈现微微的蓝色，看上去有些诡谲。
大多数鲛人的魂魄飘在半空，它们在空中游荡着，搅起风来。
其中有一只极大的，正缠在树干上方，他的尾巴粗壮，一下一下拍打在树干上方，每一下，都让那棵高树摇晃的幅度极大。
姜南离他们出来后，鲛人也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飘在他们上空的鲛人最先有了动作，那条鲛人魂魄离开了自己的同伴，俯身朝着姜南离冲来。
姜南离抬起骨鞭，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鞭。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那些鲛人魂魄，一时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以及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鲛人魂魄出现在十方界里。
姜淮一的动作快过姜南离。
只见他抬手轻挥间，数道符咒飞出，直勾勾地朝着往他们方向而来的鲛人魂魄飞去。
符咒从那只鲛人魂魄身体里飞过。
鲛人魂魄的动作变缓了两分，然而下一刻，那只被符咒袭击的鲛人突然仰头发出一阵嘶鸣。
那声音，嘶哑难听。
丝毫不像是活着的鲛人那样，有着动听令人着迷的声线。
喑哑难听的声音落在姜南离耳中，几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破。
而其他的鲛人魂魄，似乎也被刚刚那只鲛人的嘶吼所感，纷纷停下了动作，仰头发出尖锐的声响。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姜淮一忙抬手捻出一道静音符，然而还是晚了，他察觉到自己的耳垂上有些凉，像是有什么液体从他耳道里流了出来。
即便看不见，姜淮一也知道，那一定是他的耳朵被这些鲛人难听的声音震得流血了。
姜南离的反应比他快些，只是虽说耳膜没有被震破，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的脸色更白了两分。
姜南离深吸一口气，这里的鲛人魂魄太多了，即便硬迎上去，也不见得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姜南离转头看相机姜淮一，姜淮一脸上有一丝痛苦，他正抬手按在了自己的一个耳朵上。
姜南离甩出骨鞭，卷住了姜淮一的手腕。
现在，还不到姜淮一去死的时候。
姜南离轻拽骨鞭，示意姜淮一跟上自己的动作。
姜淮一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姜南离非但没有往远离鲛人魂魄的地方逃离，反倒朝着鲛人魂魄聚集的地方快步而去。
姜淮一张了张口，他大声喊着姜南离的名字。
可周围的嚎叫声实在太大，姜南离并没有听到姜淮一的喊声。
眼瞧着姜南离已经离自己有了一段距离，姜淮一咬了咬牙，只能跟了上去。
因为是迎着那些鲛人魂魄而上，姜南离身上难免多了些伤口。
尤其是姜南离体内有龙骨的存在，那些鲛人魂魄造成的伤口更是疼痛万分，几乎难以忍耐。
姜淮一想要还击，姜南离即便没有回头，像是也料到了他的动作，开口喝止了他。“不要同这些鲛人魂魄纠缠，走！”
也不知过去多久，姜南离身上的伤口疼得有些麻木，两人才渐渐离那些鲛人魂魄远了。
比起姜南离，姜淮一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一点点的愈合，只剩下沾血的白衬衣看上去有些骇人。
他有些脱力地坐在一棵枯树下，仍旧心有余悸地看向鲛人魂魄所在的地方。
姜淮一大口喘着气，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背靠着树干，转头看向姜南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鲛人魂魄。”
姜南离正处理着身上的伤口，听到姜淮一的问题，她手上动作微顿，转头看向姜淮一，“那你应该去问问溶洞里的那些人。”
“当年为什么要杀死近乎半数的鲛人。”
姜淮一微微一愣，他看向姜南离，突然缓缓坐直了身子，“阿离，你在骗他们。”
姜淮一突然就知道，先前在溶洞里，为什么自己会生出怪异之感。
“可你为什么要和他签订骨契？”姜淮一死死盯着姜南离，“阿离，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同他签订了骨契，如果被他知道你是骗他的，你就活不了了……”
说到最后，姜淮一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南离并没有看向姜淮一，她听着别处的动静，等姜淮一不再说话后，她才转头看向了姜淮一，“有水声。”
“姜南离！”姜淮一压低了声音，他突然伸出手攥紧了姜南离的手腕，“姜南离，所有人都在求生，你为什么要求死？”
姜南离看着姜淮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姜淮一，因为我从来都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姜淮一的胸膛起伏着，他看向姜南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姜南离已经挣开了姜淮一的束缚，她站起身，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姜淮一停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姜南离，脸上有一丝痛苦的神色。
姜南离转头看向姜淮一，“你要去拆穿我吗？”
姜淮一看向姜南离，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脚走向姜南离。“阿离，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你安安静静地待在篷布船上，其他的事情，都有我在……你为什么……”
姜南离眼神微黯，她猛地掷出骨鞭，骨鞭绕着姜淮一的脖子转了一圈。
姜淮一的眼尾微红，他看向姜南离，并没有还手。
脖子处传来了一抹刺痛。
姜淮一偏头去看，有鲜血顺着自己的脖子缓缓流了下来。
他苦笑了一声，姜南离并不在意自己发觉她真正的想法，因为她早就做好了，如果被发现自己是在做戏，那就控制住姜淮一魂魄的念头。
现在，骨刺入血，姜淮一的命姜南离随时可以取走。
姜淮一半举起手，“我不会去戳穿你的，阿离。”
姜南离这才收回骨鞭，她收回了落在姜淮一身上的视线，声音稍显冷淡，“快走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四周传来的水声很轻，姜南离循着那声音走了很久，水声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身边，那条干涸的河床里，渐渐有了一层极浅的水流。
姜南离沿着那条干涸的河床往里，水流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撞在河床之上凸起的石头上，发出激荡的水声。
沿着那越发汹涌的水流，姜南离缓缓止住了步子。
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没有半分涟漪的黑色湖面。
湖水漆黑如墨，只站在上方看，并不能看清湖水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姜南离停在了湖边，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姜淮一停在了姜南离的身侧，他已经从刚刚的事情里抽离出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要怎么办？入湖吗？”姜淮一开口询问道。
姜南离看着面前如镜的湖面，突然甩出了手中的骨鞭。
骨鞭落在湖面上，像是陷入了一团柔软当中，湖水并没有像预料之中地被破开，而是缓缓包裹住了骨鞭。
姜南离脸色微变，一股微弱的力量穿过层层湖水，缠上了他手中的骨鞭。
那力量顺着骨鞭的鞭身盘旋着向上，直到传到姜南离的手中。
她听到，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发出的音符杂乱无序。
姜南离却无端明白了那段音符的意思。
——等到你了。
那个声音正在这样说。
姜南离尚未反应过来，骨鞭上的力道陡然加重，她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了黑色湖水里。
姜淮一抬手只来得及拉住姜南离的衣角。
也跟着落进了湖水里。
人落进湖面时，那些浓厚的湖水突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潺潺的水流把姜南离包裹住了。
姜南离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向四周。
水底不似上面看上去那么黑，反倒有几分清澈。
姜南离动了动身子，朝着那声音传来处轻摆游去。
在水中时，方向并不好分辨。
但姜南离直觉告诉她，该往哪一处游。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空无一物的湖底渐渐有水草藻类长了出来，不知名的小鱼在水草之间游动着。
姜南离看着眼前不见尽头的水流，一时有些茫然。
那声音分明已经很近了，可为什么半点看不到有旁的东西存在的痕迹。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姜淮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阿离，小心脚下。”
姜南离循声向下看去，脚底的河沙被搅得有些浑浊。
不等姜南离摆脚离开，巨大的吸力把姜南离向下猛地拽了下去。
细小的河沙在那力的作用下，撞在了姜南离的脸颊上。
有些许的疼。
姜南离勉力睁开眼睛，才能勉强看向周遭的事物。
是……
是那些鲛人魂魄。
数只幽蓝色的鲛人魂魄围绕在姜南离身侧，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姜南离，那视线让姜南离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只是还没有等姜南离搞清楚那些鲛人魂魄的来历和意图，姜南离背后一痛，她栽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