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刚已经倾塌的骨头山则是颤动着，回到了原先的样子。
男人踏着骨头缓缓走了下来。
他停在了姜南离面前，男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看上去，幽深似海。
三人僵持着，直到那个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们果然还是找来了。”男人转过身，朝着一侧走了过去。
姜南离和梁弋对视一眼，而后跟上了男人的步子。
男人走进了流沙当中。
他所到之处，流沙纷纷向着两边移开。
他沉默着带路，姜南离和梁弋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人竟是回到了黄沙之上——姜南离他们先前扎营的地方。
地上仍旧有些杂乱，铜锅也在刚刚那场混战中被打翻了，歪倒在一边，里面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只是那些被绞成几截的干瘪手臂不见了。
那男人丝毫不见外地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姜南离，“我叫方雷文柏，姜小姐，我已经等了你很多年了。”
姜南离在方雷文柏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她凝眸看向他，“你在等我？”
方雷文柏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布包。
只见他缓缓打开了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布包，一枚只有半截巴掌大小的龙骨出现在其中。
姜南离的视线落在那块龙骨上，她并没有说话。
而方雷文柏则是坦坦荡荡地摊开手，将那枚龙骨递给姜南离看。
“我知道，你是来寻找龙骨的。”方雷文柏道，“我可以将龙骨交还给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姜南离的视线从龙骨上方移开，落在了方雷文柏脸上。
方雷文柏脸上有一丝笑，他笑得坦然。
“说说看，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儿？”姜南离身子往后一靠，看上去悠闲惬意。
“我要姜家的鬼窟。”方雷文柏轻声道，像是在说下雨吃饭一般简单的事情，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姜南离的背脊坚硬了一瞬。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姜南离眼睛微眯，她打量着面前的人，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要姜家鬼窟。”
方雷文柏看向姜南离，“刚刚你也见到了，这黄沙里埋着的东西。”
“我自得到龙骨后，便不会受到他们的侵害，这些年里，我一直想要将他们完全收服，可仍旧是差临门一脚。每逢三，七，九月，它们便会出现在无人区里，虐杀夜里仍在无人区的人。”
现在正是九月。
姜南离眸光闪了闪，她仍旧打量着方雷文柏，像是在考量着，他话里的真实性。
“如果，能有一个额外的空间，将这些不知是什么来历的东西引渡过去，才是最好的结果。”方雷文柏道，“而姜家鬼窟则是最好的选择，我也知道，你们很快就用不到姜家鬼窟了。”
姜南离看着方雷文柏，她没有说话。
只是，方雷文柏的话的确让她有些心动，
方雷文柏并不着急，他往后轻轻一靠，抬眸看向姜南离。
“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我在绿洲等你们。”方雷文柏的声音落下，姜南离脸色微变。
梁弋也坐直了身子，他们看见，刚刚还坐在对面的方雷文柏身形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在他们面前。
“这是……”梁弋眼眸中有震惊浮现，他转头看向姜南离，“方雷文柏凭空消失了？”
姜南离没有说话，她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残碎龙骨，俯下身去，将那龙骨捡了起来。
龙骨被姜南离握在了手中，下一刻，渐渐变成了一叠枯叶。
“方雷文柏……”姜南离轻声道，“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厉害到，在自己面前，玩弄幻术也玩弄得得心应手。
只是现在，不知道方雷文柏的话中有几句真几句假。
姜南离唯一可以确定的地方，便是，如果方雷文柏不愿意交出龙骨，那么这将是一场恶战。
“休息吧。”姜南离松开了手，她手中的枯叶像一只蝴蝶一样，飘落在了地上。
两人在帐篷里过了一夜。
那些干瘪的手臂没有再出现，狼嚎也消失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姜南离醒了过来。
她从睡袋了钻了出来，梁弋已经醒了，篝火铜锅也已经被重新架上了。
小米的沸腾的水中翻滚着，白花花的，看着又香又甜。
小黑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到的营地，姜南离走出帐篷时，它已经趴在了梁弋的脚边。
不远处，还有一只白色的沙狼趴在地上。
姜南离的视线落在那头沙狼身上，梁弋听到动静回身去看，见姜南离看着那头沙狼，抬手揉了揉鼻子，“那只，是跟着小黑回来的。”
似是听明白了梁弋在说自己，小黑猫昂起头，极为骄傲地叫了一声。
姜南离的视线移回了小黑猫身上，小黑猫并不看她，而是蹭着梁弋的裤脚，成功从他那儿讨来两块肉后，跑到了白色沙狼面前，将口中叼着的肉，在她面前放了下来。
梁弋笑着回头看向姜南离，“不然我们将这头沙狼带上吧。”
姜南离眼珠子转了转，她看向梁弋，正要说什么时，梁弋像是一早猜到了她的话一样，提早拦住了姜南离的话头，“西乡口的沙狼多是棕灰色，或是灰黑色，白色少之又少，有我们在，沙狼不会轻易伤人。带进绿洲后，我们把他关在车里，不会吓到别人的。”
姜南离没说话。
梁弋却是继续道，“阿离，这只白色的沙狼看着受了很多伤，可能不是小黑，它昨天就死在无人区里了——”
姜南离看向沙狼，沙狼身上有不少伤口。
白色的皮毛上沾着血，小黑猫只有沙狼脑袋大小，正蹲在沙狼身边，费劲地给它清理的皮毛。
“那就带上吧。”姜南离收回了视线，“在绿洲你要看好它，不要让人注意到。”
“当然。”梁弋会意，“不用担心，我会把它照顾妥当。”
两人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餐，便收拾了东西，再次动身往绿洲去。
沙狼乖巧地趴在后座上。
姜南离在它的伤口上涂了药，沙狼竟也乖巧地知道不去用舌头舔舐。
“它的伤口看起来不光有那种干瘪手臂造成的。”姜南离看着前方道，“还有同类留下的咬痕。”
平坦公路上，渐渐有了车辆的身影。
梁弋避开从另一侧拐进国道的车，用余光瞥了一眼沙狼，“它的皮毛颜色和其他沙狼不同，少能找到同类，所以才会被当作异类驱赶吧。”
姜南离没有说话，她转过头，视线沉默地落在白色沙狼身上。
白色沙狼似乎察觉到了姜南离的视线，它抬起头，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姜南离的手背。
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大狗狗。
姜南离反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她声音很轻，“你会成为西乡口的狼王的。”
她的声音拖得有些长，像是在说面前这头沙狼，却又像是在说自己。
这头白色的沙狼为西沙口的狼群不容。
而姜南离要做的事儿，于姜家人而言，也是大逆不道，欺师叛祖。
离绿洲越近，植被便越丰富，进城后，几乎看不出这是处于沙漠中的城市。
梁弋朝着他们的目的地，绿地深水民宿。
那民宿看上去幽静房间都是单独的小楼。
梁弋将车停在了民宿的停车场，酒店的门童等在外面，“姜小姐，梁先生，方雷大师在西四间等你们。”
那酒店门童对着姜南离道。
姜南离点了点头，她从车上走了下来。
车里的沙狼上了嘴铐，身上也绑着绳子。
那酒店门童看向那头沙狼，并没有认出这白色的，便是无人区里日夜嚎叫的沙狼，反倒惊叹了一声，“姜小姐，你们的这条狗长得可真气派。”
姜南离嘴角弯了弯，她牵着白色沙狼在酒店门童的带领下，朝着西四间走了过去。
绿地深水民宿的占地很大，沿着幽静小道要走上好一会儿，才能到达方雷文柏所在的西四间。
酒店门童将他们领到门口后，便转身离开了。
梁弋走上前，叩响了紧闭的门扉。
“进来。”方雷文柏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梁弋抬手推开了门。
屋子内布置雅静，曲水流觞，让梁弋恍惚间觉得自己打开的，是什么艺术家的房间。
方雷文柏坐在屋子中间，他抬眸看向姜南离，抬手示意姜南离进屋坐下，“姜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姜南离轻笑了一声，她在方雷文柏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而那头白色的沙狼则是贴着她的腿趴了下来，脑袋高高昂起，一双偏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雷文柏。
方雷文柏笑了一声，“姜小姐，短短一个晚上，怎么还收服了一条沙狼。”
“沙狼卑贱，少有能开心智的，怕是比不上姜小姐您的那只猫。”
姜南离抬眸看向方雷文柏，“是吗？要我说，什么都比不上你装神弄鬼的本事。”
方雷文柏并不在意姜南离口中的嘲讽之意。
他抬手在姜南离面前的空茶碗里倒满了茶水，“姜小姐，也许你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
“但是，在昨天与你见面之前，我不知你是个什么人，只能小心谨慎。”
“现在，我仍旧是昨晚的说法，只要你愿意将姜家鬼窟借予我，我便将龙骨双手奉上。”
姜南离看着面前轻轻晃动着的茶水，她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占卜的能力，来自龙骨。”
方雷文柏含笑看向姜南离，他的反应让姜南离知道，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龙骨被我拿走后，你的能力便会日渐衰退，直到有一天，变回一个普通人。”
“是。”方雷文柏并不避忌，他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自己还能为西乡口做最后一件事。”
“这些年来，黄沙下的怪物因忌惮我，所以西乡口得以发展，但若是我交出龙骨，西乡口的普通人，不是又要陷于噩梦？”
“可若是不将龙骨交还给你。”方雷文柏看向姜南离，他眸光轻闪，显然他也曾这样想过，方雷文柏对上姜南离的视线，他缓缓摇了摇头，笑了一声道，“即便我想方设法留下龙骨，我也总有死亡的一天。”
“到那时候，龙骨散落，这样一个拥有巨大力量的东西流落于西乡口，那又是另外一个隐患。”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黄沙里的怪物关进另外的地方，这样，西乡口的黄沙里，便不会再有吃人杀人的怪物。”
姜南离看着方雷文柏，过了很久，她抬手端起了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方雷先生，我想知道，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
方雷文柏吐出一口气，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桌子，“姜小姐，您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妖异，名为灵。”
“灵是人类负面情绪凝结下的产物，日积月累，在种种机缘下，成了一处眼。”
“在西乡口绿洲外的万里黄沙当中，就有数处这样的灵眼。”方雷文柏轻叹了一口气道，“在这些灵眼的催生下，那些原本只是因为意外葬身在无人区的人重新活了过来，他们开始狩猎，去收集更多的情绪供养那些灵眼。”
“这样，周而复始之下，事情越来越糟。”方雷文柏，“我在得到龙骨后，用了两三年的时间，才能运用龙骨，在那之后，我便开始想办法封印灵眼。”
“现在，黄沙中的灵眼被我封印了大半，只剩下一处。所以，那些鬼手，才会在三七九月仍旧会出现。”
“姜小姐，只要您帮我封印了最后一处灵眼后，再将那些怪物引渡至姜家鬼窟，我便将龙骨双手奉上。”
姜南离看着方雷文柏，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方雷文柏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梁弋，“姜小姐，我还会在龙骨的力量消失前，拼了我这条老命，改一改你命中的定数。”
方雷文柏说这话的对象是姜南离，可他的视线却是盯着梁弋。
果不其然，一直坐在一边，看上去稍显心不在焉的男人，在听到方雷文柏的话后，挺直了背，抬眸看向了他。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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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离的食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膝盖上。
“最后这一处灵眼……”姜南离抬眸看向方雷文柏，“有什么不同吗？”
“是。”方雷文柏点了点头，他身子稍稍往前倾,“那儿,有远古凶兽的气息,我一个人，想要将灵眼封印,几乎不可能完成。”
方雷文柏看向仍旧没有开口答应自己的姜南离并没有催促。
他从一旁的铁罐子里捻出了一小把茶叶,用白布包裹着递给了姜南离。
“这是一件大事，姜小姐可以好好考虑。”方雷文柏道,“这茶叶是我自己晒的,名为观茶。”
“观茶泡水,清口提神。观茶放在枕下睡觉，则能让你看到某些未来的可能。”方雷文柏看着姜南离继续道，“姜小姐,绿洲这些年发展得不错,今天，你们就出去好好逛一逛,回来后，好好歇一歇,考虑考虑我刚刚的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