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个样子, 也算替原主报了被人家玩弄真心的仇了。
秦默却忽然出声道:“我有淇山秘境的舆图。”
林涧倏忽停住了脚步。
她偏头望向他, 挑起一侧眉毛, 那双精魅般圆圆的眼睛里潋滟起了光芒。
秦默垂下眸子,从储物袋里抽出来一个卷轴道:“只有给你利益, 你才肯靠近我, 是么?”
林涧说:“那是自然。”
不过她却没有朝秦默走过去。
秦默无奈地望了她一眼道:“你还要怎么样?”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林涧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闪起了一丝清晰的迷惑, “明明你之前还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我改变主意了。”秦默叹了口气, 知道不顺着她的思路, 恐怕很难过去这一关。
“我发现用原先的感情牌来挟持你不行了,但是维持灵墟与巫族的关系很有必要。所以我只能与你交好。”
林涧点点头说:“有道理。但是钱还是要还的。”
秦默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林涧已经将舆图从他手里接了过去。
这张舆图描摹的明显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草丘、河流的走势都一模一样。就是舆图上面标明的地点, 是一处也看不见。
林涧粗略地扫了眼那些地名,目光却忽然在一个地方定住了。
“这个写着‘玉莲花’的地方……”她伸手指道, “这是哪里?”
“从舆图上这条河流的方向来看,应当与我们距离不远。”秦默描过舆图上河流的走向, “应当就在这条河的对岸。你认识这个地名?”
他们朝着河对岸望过去, 看到的却依然是一片茫茫的草原。
此时已经月挂半天,林涧看见陆怀沙从河边朝他们走了过来。他语气平静地说:“你在找什么?”
不能让他知道她想要解开心魔誓的事。
林涧瞬息之间便想了起来。
她当时就是靠着这个无意识中许下的心魔誓让陆怀沙有了对她最初的信任, 现在他若是知道她从来就并非真心, 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她。
“就是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林涧刻意避开了“玉莲花”这个地名, “这地方太平静了,又什么都没有。不像是已经进了秘境的样子。”
陆怀沙没有多说, 他目光如云雾一般覆盖下来,拽住了林涧那只拿着秦默舆图边缘的手说:“过来。”
林涧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地往河边走去,她不解地抬头看他,陆怀沙却并没有回头看她。
“你好像不太开心。”她小声嘀咕着说。
“没有。”陆怀沙的发丝被夜风扬起,他握着林涧的那只手如玉石一般冰冷。
林涧觉得自从进入了秘境,她和陆怀沙的关系仿佛就又拉远了一点。她不清楚远在何处,也许是她心怀鬼胎,对他有所提防。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与秦默待在一处?”
林涧尝试着开口道:“他毕竟是灵墟少主。况且确定了傀儡丝一事另有隐情之后,他的嫌疑已经基本可以解开了。而且他还有舆图,有了那个,我们都会便利些。”
陆怀沙在河边停住了步子,他回眸看着她,却依旧沉默。那双墨池似的眼瞳里沉浮着些难以明了的雾气。
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别的,只是向河水一指道:“不要只看别人让你看到的东西,自己去看你应当看到的。”
林涧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仍旧低头往河水里看去。
河水清澈得犹如琉璃,带着浅淡的青蓝色。
她在河边蹲下来,却忽然看到了水里一些浮动着的细碎阴影。如同砂砾,又如同凝聚成团的浮尘。
林涧伸手进去捞了一把,必然是水里有东西,才能在水面上照出影子来,但是她却并没有碰到任何实体。
“陆怀沙,这……”她本能般地看向他,陆怀沙却伸手将她手腕上的镯子连同手腕一起握住。
林涧忽然注意到,陆怀沙的眉眼似乎与之前相比起来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的感觉让人说不上来,明明五官还是那样,但却像是一块白玉拂去了表面尘埃,露出了不可直视的神性来。
其实此前也有过。但那都是她靠他很近了,并且看得久了,才能在那双丹凤眼的眼底看出一些久遭供奉,隔离人世的寂远来。
现如今却已经这样明显。
这种变化令她心底开始担忧。
然而陆怀沙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眼底情绪的浮动,他将她手腕上的玉镯慢慢朝水面上推下去,似乎不经意似的道:
“你想进入秘境对面,为什么不来问我?”
这一句话在林涧心底激起千层波澜。
他是不是怀疑些什么了?难道他这就已经看出她进入秘境的目的不纯?不,不可能。当时王妃那句关于心魔誓的话,明明只有她才听过……
片刻之间,林涧心思百转千回,然后却被骤然打断。
在玉镯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拉力却从水面下牵扯而来。借着这一股力量,陆怀沙将她带入怀中。
刹那间天地倒悬,日月回转,光阴交叠。林涧只来听得见伽叶和祝青一声“圣女”的惊呼,便眼看着河岸坍塌下来,将所有人拉入了水面之下。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林涧贴着陆怀沙的胸膛想。他洞察的敏锐程度,有时简直令她不寒而栗。
会不会,她在陆怀沙眼里,也如同这条河流一般清晰可见?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咆哮和怒吼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糨糊一般黏稠地糊住了鼻腔,令人简直无法呼吸。
林涧朝水面下沉下去,睁开眼时却发现他们站在了一层又一层,近乎天堑一般高悬的台阶之顶上。
水里的那些阴影,原来是河面上漂浮着白沙般一层细碎的颗粒。林涧还未及细看这些是什么,便听见下面传来一声大喊道:“圣女!”
林涧朝台阶下面看去,却看见大群黑背血纹的凶兽几乎遍布台阶下整片广场,在那些黑雾般的阴影之间有几点聚在一起的白影。刀剑劈砍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兽群却仍旧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上去。
她眯着眼睛使劲看,才认出来中间那个人好像是易明瑜。
下面被兽群包围住的全是玄天宗的修士。
他们为什么也会进入这个秘境?
林涧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她抓着陆怀沙的手紧了几分,幸而易明瑜下一句却并不是关于道尊的。
“按旁边柱子上那个图腾!”易明瑜一边抵挡着凶兽的撕咬一般用尽全力地嘶吼,“按那个图腾!”
林涧看见了身边白玉柱子上那个突出的张开獠牙的蛇头,离她很近,便顺手按了下去。
在她的五指在蛇头上合拢的刹那,几乎还没有用力,张开的蛇嘴便咔哒一声闭合而上。
与此同时,台阶两边的柱子上放射出了雪白的巨大虚影。
尽管那图画模糊的像是被水染成了一片,只能凭借纤细的腰肢和长发认出是个女子的身形,然而林涧却骤然注意到了那虚像眉间一点火焰似燃烧的红痣。
巫族圣女!上一任巫族圣女!
当时祝郡曾给她看过悬挂在巫族矜安堂帘幕后的画像,那画像上的女子本就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现在这记忆正与眼前的虚影重合。
怎么会这样?
巫族上一任圣女,她这具身体的母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林涧来不及惊骇,那几乎顶到天空的巨大虚影却举起了双手。
在光影与烟雾缭绕的雪白指尖,执着一对比日月更为炫目的子午鸳鸯钺。那钺的锋刃上闪着冷光,仿佛中秋之月,却又刺得她眼眶发涩。
几乎是在她看清楚那钺的一瞬间,巨大的女子虚影便已经俯冲下去。那对锋刃如贴地狂风一般横扫过平原,凡她所过之处,凶兽的咆哮与怒吼归于寂静。
钺身撕裂坚硬的皮肉,仿佛冲开了一片红海,血浪漫过台阶,冲入河流,将半江碧水都浸染成血色。
在这片凌厉至极的厮杀之中,一切光影声色似乎都已经褪去。只剩下她雪白的发丝在背后漫卷翻飞。
林涧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般大的威力,只有她曾经看见的陆怀沙出手可以与之相比。
虽然出手的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其中的内核却都是相似的。那种力量似乎令整片天地都为之惧瑟难以承受,再深远的大江大河都会在这种力量下垮塌。
她早就从原书里看过,巫族圣女的实力是一代代通过祭祀的方式传承下来的。有多少代圣女,这力量便积攒了多少次。她也早就听过祝郡所说,圣女的传承会给她们生育带来反噬,因此不愿她太早继承圣女力量的话……
可是她从未想过,巫族圣女的传承力量,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那女子虚影环绕平原一圈以后,只留下满地横尸,凶兽已经被屠戮殆尽。
她从阶下如一股烟雾般升腾而上,重新没入柱子上的蛇头之内。
然而林涧却莫名觉得,那虚影在没入柱子之前,似乎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在愣愣地想方才那一眼,底下易明瑜等人已经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御剑上到了台阶顶。
几乎是一触到台阶,他们一群人的力气便仿佛被抽干了。东倒西歪地摔在了地上,捂着伤口只是喘息。
林涧赶紧不着痕迹地把陆怀沙往自己身后挡了挡,上前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多谢圣女搭救。”为首的修士勉强用剑支起身子,走上前来,“在下梁敬驰,我们是玄天宗的,这些都是我的师弟。那位少侠应当见过我们。”
他指了一下伽叶。
伽叶眉目不动,仿佛梁敬驰指的不是他。
伽叶是什么见到的玄天宗这些人?
林涧心里疑惑,但是眼下来不及细想,只好道:“不急。等一下慢慢说,不如你先带你同门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我看他们状态都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已经说的很委婉了。眼前这群修士几乎个个都被浸成了血人,身上有两个窟窿还是轻的,其中还有不少缺胳膊少腿。
梁敬驰面露沉痛之色,他点了点头。林涧便叫来她的护卫一起,帮忙把他们抬进了旁边的宫殿里。
此处是一片硕大的宫殿群。空旷宽阔的街道上没有一草一木,只有几乎望不到边际的殿宇。
只是把人抬进宫殿里便花费了好一阵功夫。眼瞧着这群人怪可怜的,林涧只好又让护卫顺手帮他们也把伤口包扎一下。
那边已经忙了起来,梁敬驰强撑着又过来向她道谢。林涧便忍不住问道:“刚才外面那群凶兽是怎么回事?”
“圣女有所不知。”梁敬驰苦笑着道,“我们原本是按宗门惯例寻秘境历练,没想到这次的淇山秘境竟然如此凶险。我们进来了四五日,没有一刻歇息过。到这里已经折损了不少同门了……”
梁敬驰的话一时没说下去,林涧却抓住了重点。
“你们进来四五日了?”
“正是。”梁敬驰有些诧异,“我也正想问呢,圣女你们方才凭空是从哪里出来的?”
林涧却避开了这个问题,“你们是哪一日进的秘境?”
“约莫五月吉日进来的。”
和他们是同一天。
林涧和陆怀沙对视了一眼,看来那一趟古入口确实没白去,给他们减少了秘境里的不少麻烦。
梁敬驰这时却忽然咳起血来,原本就站不住的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倒在地上。林涧赶紧上前扶住他,正想喊个人过来帮忙,易明瑜却忽然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将梁敬驰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慢一点。”林涧只顾着扶住手里的人,嘟囔着说,“哎呀这腰上好深一个口子。都这样了还非得要站起来,你们玄天宗的人都这样么?我还以为他没事呢。”
易明瑜苦笑着说:“梁师兄就是这个性子。”
然而他一手帮忙扶着梁敬驰,却回头望了陆怀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