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似乎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他眸光瞥过林涧的一霎顿了顿,接着转身对冷六道:“走了。”
秦默离开之后,殿中顿时陷入了死寂。
林涧一面为自己绣的帕子而脚趾抠地,一面愤愤不平地想着陆怀沙居然为了不让自己见到秦默,昨日那般作弄她。
陆怀沙则眸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就是不肯放开林涧的手,似乎很想听听她如何解释帕子的事。
半晌,还是卜元韶打破了寂静,哈哈笑着开口道:“不如我们先去宴会那边吧。今晚上的菜肴都是灵物所制,即便是修士吃了也不会在体内积下杂质。”
林涧好不容易摸到个台阶,立马就坡下驴道:“好。那我们过去吧。”
卜元韶却没有移步,脸笑得有点僵了,一眨不眨地望着陆怀沙牵着林涧的手,“长岐?”
陆怀沙与林涧的事,在他们几个人之内知道还尚可容忍,但是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
陆怀沙垂眸看了林涧一眼,这一眼看得她有点头皮发麻。
林涧脸上挤出来个笑,想要表示一下好意,陆怀沙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抬步往殿外走去。
卜元韶赶紧招呼着林涧,跟了上去。
待到夜幕降临,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在大殿之后设了曲水流觞的宴席,不同人分了不同势力,三三两两坐在了流水旁边。
林涧不和陆怀沙一处,便和祝郡坐在了一起,全当自己是巫族来玄天宗赴会的客人。
传说中圣女从不离开巫族,今日却见她出现在了这里。因此不少人都好奇地上来敬酒,趁机与林涧攀谈。
祝郡都替林涧挡下了大部分。她一面应付着,一面偷偷往座上看,陆怀沙就坐在最高的地方。
白玉漆云丹纹的宝座被一道帘幕遮住,那道帘幕看似纤薄,但却连其后的人影也透不出来。密密匝匝的遮着,林涧看不到他,自然也无从得知陆怀沙的神色。
她正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修士急匆匆地从他身后跑了过去,却是朝向那道帘幕的方向。
林涧聚起精神,侧耳仔细听着,却听那人对陆怀沙道:“薛家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希望您看在旧情上去看她一眼。她现在就在宗门安排的房舍里。”
薛家主?
那个据说是与陆怀沙有过婚约的薛红菱?
林涧不禁一怔,却听帘后的人淡淡道:“去替她请个医师。”
“薛家主一定要您过去。”那修士似乎也是无奈道,“不然她说她就要到这里来找您。到时候可就闹得不好看了。”
这一次帘后久久没有作声。
林涧垂下脸来,看着自己杯中摇晃的蜜酒出神。
她冷不防心口一酸,便连忙举杯将酒饮尽,刻意忽略掉方才那点微妙的情绪。
醇厚的琼浆玉露咽到喉咙一半,帘后的人却拂袖起身,走出了那道能够屏蔽一切探查的帷幕。
宴会上登时一静,所有人都朝陆怀沙方向看去,以为是道尊有什么话要说。
陆怀沙却扭头扫了一遍下方的宴席,轻飘飘云烟一般掠过了林涧,淡声道:“巫族圣女随本座来一趟。”
第109章 [VIP] 金栀
在座的众人登时齐齐屏息。
玄天宗道尊突然召人上前,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林涧执杯的手有几分僵硬,她垂着眸子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座上白行简的目光已经狐疑地投了过来, 他想不出陆怀沙和巫族圣女会有什么瓜葛, 更不知他叫她上前的原因。
卜元韶脸上的笑容卡得有些勉强, 他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她道:“圣女过去吧。”
他脑子里已经拼命在想救场的法子了,不过还好林涧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朝他点点头道:“失陪。”
陆怀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直等林涧走到了他身侧,才转身迈开了步子。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隐没而去的两人背影上, 虽然陆怀沙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但那气氛总让人觉得他们两人像是早就相识似的, 而且还极为熟悉……
卜元韶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酒杯,提高声音, 刻意引回来众人的注意力道:“来。诸位今日难得到敝地一聚, 本君敬诸位一杯!”
另一边,林涧仍旧不做声地跟在陆怀沙身后。
宴席是设在殿后的一片花苑之中, 环境虽然清幽宜人,但是深夜时走出来的路上也就黑漆漆的。只有最前面带路的修士手里挑着一盏灯笼。
林涧小心地拎着衣裙, 低头看着脚下走路。三人一路没有说话。
直到出了林苑, 便看见前方屋子里,木窗格里透出影影绰绰的烛光。静得只能听见草间虫声。
修士方才停住了步子, 叹口气道:“就是这里。”
陆怀沙瞥了林涧一眼道:“你随我来。”
林涧还未及出口问, 他为什么也要自己跟着, 陆怀沙已经上前扣响了房门。
里面的门栓几乎瞬间便被人挑开,像是早有人在门口等着似的。
一个侍女姣好清丽的面容露出来, “道尊,家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陆怀沙没有理会她,径直抬步走了进去。
那侍女在看到林涧的时候,面上露出了惊慌之色。不过林涧装没看见,大摇大摆地就跟陆怀沙进去了。
屋内传来斟酒之声,液体与瓷杯碰撞,声音如同泠泠清泉。
伴随着女子明显带了几分喜悦的说话声道:“堂兄,快进来坐。你我许久没见,菱儿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林涧乍一听,便觉得这女子软媚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还没等想起来,踏入内室的那一刻不禁惊奇道:“任青薇?”
她没有想到,那个在秘境中“偶然”碰见的那一对同行的男女,任青薇和童不归。她早已知道男的是七流门的弟子童天,却没想到女的是化香岭的薛家家主薛红菱。
薛红菱也不料林涧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不过她很快强行压住了面上的错愕,得体地朝林涧笑道:“圣女也是来参加庆功宴的吗?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到,今日也算是故人重聚了。”
林涧心里想着,我跟你可算不上什么故人。
不过她下一句便听薛红菱道:“我有几句话想与堂兄说,不知可否劳烦圣女暂避一下。我侍女琼画也在隔间备好了茶水。”
林涧心头浮起了一阵无语,没想到再见,薛红菱的定力和脸皮还是那么惊人。
此时陆怀沙已经在酒菜齐备的桌边坐下,开口道:“不可。”
薛红菱脸色扭曲了一瞬,很快收拾好表情,盈盈地看向陆怀沙道:“堂兄还不知我要与你说什么呢?怎么就不答应了。”
“莫要信口乱叫。”陆怀沙在她妆点娇美的脸上瞟过,眸光清浅而冷,“本座遁入空门千年之久,早已切断尘缘。与薛家主也有数百年未见。这可不是薛家主说的‘故人’。”
薛红菱描摹得状若远山的眉峰跳了一下,她抿抿唇,状若无意似的笑起来道:“好罢。那道尊怕是忘了,你我不久前刚刚在淇山秘境中见过。”
“嗯。”陆怀沙道,“忘了。”
薛红菱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她接过侍女递过的帕子,轻轻揩了揩嘴角,嗽了两声,绕开了这个话题道:“无妨。道尊今日能来见我,我便很高兴了。”
她挽袖执起筷子,往陆怀沙面前的浅碟里夹了一块白玉般的藕片道:
“我备下的菜肴,道尊可得好好尝尝。这藕是灵塘里养出来的,于修炼大有裨益。”
陆怀沙食指叩了叩桌子,看向林涧道:“愣着干什么。替本座好好尝尝。”
“哦。”林涧后知后觉地伸手把藕片夹走了,只咬了一口,眼睛便亮了一下,“清清甜甜的,很好吃哎。”
陆怀沙眉睫凝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喜欢就多吃点。”
林涧便毫不客气,直接抱着碗就吃了起来。
这一桌子菜的用料精良和玄天宗备下的宴席不相上下,但是口味却更独特一些,偏北方的菜系,每一样吃着都很新鲜。
陆怀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看着林涧吃,薛红菱又拿帕子掩了掩止不住要扭曲的嘴角。
她强行撇开饭菜这事,重新殷殷笑着望向陆怀沙道:
“不知您从秘境回来以后,这几日过的如何?秘境虽然危机重重,我想起来却有些怀念。难得能在那时候碰见道尊,现在我在家中可怪无聊的。”
这话相比之前,已经说的极为直白露骨,几乎就要把“我想你”几个字掰开揉碎了放到陆怀沙眼前了。
林涧抬眼看了陆怀沙一眼,却正对上他眼尾垂下来的萧然余光。
陆怀沙手里把玩着酒杯,语意不明地颔首道:“确实有人觉得无聊。”
林涧一听便知道,这是内涵她之前怕陆怀沙将黎思赶走,说玄天门无聊呢。
她不由得噎了一下,捂着嘴呛咳起来。
薛红菱却不知这话中深意,正要接话,却硬是被林涧一阵咳嗽压了下去。
她心口堵得厉害,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朝侍女琼画使了个眼色。
琼画连忙走上前给林涧递了帕子和酒水,林涧喝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停住了。抬起眼的时候,眼下呛得泛红,像是叠上了深深浅浅的桃花花瓣
“对不住。”林涧朝薛红菱歉意地摆摆手道,“你继续说。”
薛红菱面色又是一顿,她未免自己看着林涧心梗,索性转过眼去不在看她,一心一意盯着陆怀沙,莞尔而笑道:
“道尊若是觉得无聊,随时与我说,我便在这里多住几日,正好也陪陪你。”
陆怀沙凝视着林涧眼角的水痕,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漫不经心道:
“无须你陪。本座有腹中孩子陪着,不觉得无聊。”
林涧握在手里的帕子不禁一紧,慌乱地看向陆怀沙。却只见他眼眸中带着浅笑,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秘密。
薛红菱纤长的睫毛蓦地一跳,她不禁脱口而出道:“什么?!”
室内极为寂静,她此时才刹那知觉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尖利刺耳。她虽然脸色一片惨白,仍忙不迭地掩饰着笑起来道:
“我方才好像是听岔了,真真是可笑……”
“没听错。”陆怀沙收回目光道,“你今日忙了不少,虽不知你打算做什么。但是本座已经怀孕,所以你就不必在本座身上打主意了。”
薛红菱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怀孕?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薛红菱觉得自己脑海一片空白,费心前来玄天宗的计策就像个笑话。她直勾勾地看向了林涧。
不论陆怀沙是什么意思,总归与巫族圣女脱不开干系。
陆怀沙却已经拂袖站起,看向林涧道:“少吃点。不过带你来尝尝北方菜罢了。晚上吃多了积食。”
林涧对上薛红菱看过来的视线,被她彻底崩裂的表情管理吓了一跳,连忙撂了筷子站起来道:“那就走吧。”
薛红菱没有动静,仍然是坐在原地死死盯着她看。
林涧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回身看了看一桌杯盘狼藉,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礼貌,便犹豫着道:“那个……多谢款待?”
虽说林涧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这一句话出来,讽刺效果直接拉满。
陆怀沙食指拇指捏住眉心,轻轻笑了笑。
林涧一脸迷惑地看向他,她觉得自己脑子现在有点不太清醒,好像是席上喝的酒劲儿上来了。看着他们都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懂他笑什么。
“款待?”
薛红菱短促的笑了一声,音色尖锐得如同针尖划过铜镜,“圣女确实该得意。你有手段,我自愧不如。”
林涧未及问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薛红菱已经大步走进内间,丢下一句道:“琼画,送客。”
直到陆怀沙牵着她出了门,沿着花荫密布的小径走回去的时候。林涧还是一愣一愣的,莫名其妙道:“她想干什么?……好奇怪。”
“嗯。”
陆怀沙左手虚虚挑着一支灯笼,指节手背都被光映照得素白。
他低头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屋里时他就想这般做了。不过当着人,她恐怕会不好意思,才一直没动作。
“薛红菱掌管化香岭也有千年了。不过她近年来修为停滞不前,又有传闻说她大限将至。家族里面有人不安分,才想来取得玄天宗的助力。”
“那她之前去淇山秘境应当也是为了这个?”
“是。”陆怀沙觉得她脸蛋的手感很好,指尖用了点力气,“秘境里有鬼螟蛉,若能得到,自然不用再担心家族中的人反她。”
他话说完了,垂首看进林涧眼睛里,才发现她眸光有点呆,像是不太清醒的样子。
林涧忽的话锋一转,带着醉酒的人特有的思维跳跃,眨了眨眼嘀咕道:“……头疼。明明没在宴席上喝多少。”
“不是宴席上的酒。”
陆怀沙极有耐心地跟她解释着,“是薛红菱备下的酒水。那酒名为金栀,入口只觉如栀子甜香,尝不出酒味。之后酒劲才会上来,任是谁也要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