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愁飞一步不及逼得太近,人已至囚车前,关七便同样使出了白愁飞的“三指弹天”,轻轻伸出三根手指对准白愁飞,白愁飞面色大变,惊恐地看着那迫近的手指,只觉性命将离。
就在这时,雷纯大叫道:“你不要杀他!”
关七的手便停在了白愁飞的额头前,不仅指头上的劲力,竟连周身那扭曲至极的护体罡风都平静了下来。
白愁飞完全不敢动,就在此时,一柄清艳的刀快如残影,架在关七肩颈之间,伴随着两声压抑不住的咳嗽,苏梦枕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静静地看着关七。
关七也看着他,看向他手中的刀,苏梦枕又咳了几声,但他持刀的手非常稳,一直到看着白愁飞惊恐地向后挪了几步,才收了刀,轻声道:“我不杀你,因为那一刀是暗算才能得手。”
一道灰影忽然凌空越起,掌中结印袭杀而来,关七的周身忽然遍布剑气,口中却还是喃喃地道,“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我?我不领你的情……”
灰影是雷损,这个枯干丑陋的老人此时脸色狰狞,大声喝道:“纯儿!”
雷纯连忙对关七叫道:“请你不要动手!”
关七看了她一眼,身上的剑气便消弭了,雷损一刀杀至,关七竟然呆呆地站在那里,既醉站在三合楼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啪嗒砸在关七头上,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她让你不要动手就站着等死?温小白偷了你的脑子吗?没了女人就不要活了吗?关七,你这个下贱东西!”
关七茫然地抬头看向既醉,此时雷损弃印用刀,刀已经迫在他眼前,关七的视线对上既醉的眼,忽然头疼欲裂,一身“破体无形剑气”顿时失控,将迎面劈砍而来的雷损顿时炸成了一个血人,同时囚车炸裂,无数的铁片铁块被剑气炸飞,将长街四处破坏得更加彻底。
街口的一侧,一个年轻好看的白衣人一跃而起冲向雷损,他手中无刀也无剑,轻功却缥缈惊人,硬抗了四道剑气将雷损救走。
雷纯含着泪,忍住了没有叫嚷,温柔却惊声尖叫起来。
尖叫令所有人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苏梦枕的刀飞快地接下向他袭来的剑气,同时不住后退避开剑气范围,却也被伤到了两处,白愁飞半张脸毁了容,一直退到了雷纯身后,才咬牙捂住了血淋淋的脸。
既醉没想到自己骂了几句竟造成这样的后果,眼看着那白衣人救走血葫芦似的雷损,气得直跳脚,大骂关七道:“你追啊!追上去砍了雷损,你替招娣报仇啊!怎么把他放跑了?狗关七!”
关七捂住了脑袋,口中喃喃地道:“雷损是谁?招娣……我是关七,狗关七是谁?”
既醉气得哭了起来,从怀里取出招娣的匕首,连着鞘一起砸向关七,关七看向那飞来的匕首,身上的破体无形剑气忽然又消散了,他接住匕首,脸上的空洞茫然之色渐渐变成了孩子气的欢快,他用稚嫩的声音尖笑着说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妹妹!妹妹你看,那是小白,我们带上小白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他的手指向雷纯,既醉的嗓子都要骂哑了,同样回以尖叫,“温小白死掉了!我杀的!那是温小白和雷损的私生女,狗关七,狗关七!”
关七便愣住了,“妹妹杀了小白,妹妹杀了小白?”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像个孩子似的蹲在了街上,大声地哭嚎起来。妹妹杀了小白,他不能杀了妹妹,他的小白没有了,妹妹还叫他狗关七。
两个人喊叫了两个来回,既醉再也找不到雷损的人影了,气得呜呜直哭,她也蹲在了三合楼上,抱着脑袋哭,长街寂静,只剩下两声交叠的哭泣声。
苏梦枕忍住了疼痛,将左手和右腿上的剑气洞穿伤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看向抱头痛哭的关七,和楼上同样抱头痛哭的既醉,按了按眉心。
此役颇多周折,他再想不到名慑天下,令黑白两道闻之色变的迷天圣主关七竟会是个疯子,不过,虽然没有和关七通气,却重伤了雷损,远超了他的预期。
推着关七来的两个蒙面人刚刚被当场炸死,迷天盟的人此时都在附近观望,不敢靠近,关七走火入魔多年,盟里的事务一向都是由手下代劳,如今关七离了特制的囚车,又一副疯癫到不认人的样子,谁敢去把他带回迷天盟?
此时雷纯带着惊魂未定的温柔走到了苏梦枕身边,她来得迟,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关七身上,刚才战时惊鸿一瞥见到既醉,便知是父亲昨日提到的苏梦枕身边的女人,她向来是聪慧人,从既醉和关七的对谈里听出了端倪,不免心中一沉,看向关七的眼神多了一重打量。
父亲极少提到母亲,六分半堂之中大多认为她是父亲之前的妻子关昭弟所生,但她隐隐有些察觉,因为父亲几乎从不怀念关昭弟,有时见到她伤怀,偶尔提到的名字便是“小白”,关七也叫她小白,她的母亲是否与关七也有过一段情?
雷纯看着关七,似乎想要走近,苏梦枕伸手拦住了她,轻声说道:“关七仍有危险,你回去吧,回去看看雷堂主的伤势。”
雷纯的目光在长街上扫了一圈,发觉刚才的变故伤及的埋伏人手实在太多,此时在场的苏梦枕便足可镇压六分半堂的人手,即便心里再不甘,面上也还是柔柔一笑,再次看了一眼关七,发觉这人只顾痛哭,竟不再看她一眼了。
雷纯转身离去的时候,既醉正从三合楼上冲了下来,她脸上满是泪痕,却美得如同琉璃般脆弱,美得让人心碎,雷纯只是和她擦肩而过,就几乎被这种美丽逼得窒息片刻,她回头看了一眼既醉的背影,听见关七陡然大声起来的哭叫,心中一冷。
她从小不能习武,每次运功都觉得经脉疼痛剧烈,几乎要死过去,但身处六分半堂这样的环境,她又如何能够安心做个不闻不问的大小姐?所以她便格外看重自己的美貌武器。
对同样美貌的温柔,雷纯可以心生怜爱,因为像温柔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对她毫无威胁,可对这个忽然冒出来待在苏梦枕身边的女人,她心中没有任何欣赏赞美之意,只有警惕。
美貌是女人天生的武器,武器锐利到了极致就会伤人,持神兵过境,如何不叫人提起防备?
既醉连一眼都没有多看雷纯,越看越生气,她又多讨厌温小白就有多讨厌雷纯,这老贱人怎么生个女儿都占大头,几乎把自己的容貌全给了雷纯,倒也给她匀几分雷损的丑陋啊。
她跑过去,苏梦枕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既醉一脚就踹在了关七的背上,大骂道:“狗关七,狗关七!你放跑了雷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杀他了!”
关七的哭声更大了,委屈得像个八尺六寸的孩子。
第71章 金风细雨(13)
既醉是真的没想到关七竟然厉害成这样, 可他却是个白痴。
什么迷天盟神秘莫测,七圣主威震黑白两道,全是吹的, 一群人围着个疯癫的关七借名行事,有事就把关七牵出来去平事,看看这一地的囚车和锁链的碎屑, 就知道关七这些年过得如何了。
既醉踹了关七一脚,见他哇哇大哭地像个孩子, 一肚子的气都生不起来了,只能自己抹抹眼泪, 看向苏梦枕,眼里带着期许,“公子,雷损会不会死?”
她刚才离得有一点远, 只看到雷损成了个血人,那个白衣人救走雷损的速度又太快, 实在分辨不清雷损的伤势轻重。
苏梦枕叹了一口气, 说道:“肋下中了两道剑气, 腹部道, 肩膀一道,腿上六七道, 活下来的可能不大。即便能救回来, 也应该无法再动武了。”
既醉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个白衣人武功是不是很高?他和雷损是什么关系?”
苏梦枕抿了抿唇, 既醉忽然明白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骂道:“是狄飞惊对不对?一定是狄飞惊!这个狼心狗肺的贱人, 招娣还把他从雪地里抱起来救回家去,当年就应该直接把这个狗东西打死在雪地里……”
苏家也是名门世家,苏梦枕虽然几经流离,骨子里却还是个贵人,他微微拧眉,却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听完了既醉的脏话,苏梦枕才淡淡地说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对付的就是失去雷损的六分半堂。”
既醉不说话了,闷闷地又踢了关七一脚,“我们把他带回去吧,万一他被雷纯弄去了,给你也来一下子,我们就是失去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了。”
苏梦枕失笑,这本就是他打算好的,关七这样的人留在外面,对所有人都是威胁,一个武功盖世的疯子远比可控的宗师武者要危险得多。
此时不远处的一所民居里,雷媚吐了一口血,坐在房顶的年轻公子轻轻叹气,道:“收拢不到关七了。”
方应看随手扔掉手里的玉钗,那是温小白的爱物,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送的,这女人对他义父百般暗示,遗钗相赠,不想来的人是他,还故作端庄地骂了他一通,可惜他那会儿还生嫩,心里惦记着义母,就没沾了那温小白。
否则今日看看关七的威风,再回想温小白的事,那也是很过瘾的。
方应看本想着今日关七若能逃脱,便用温小白的下落将人收拢在手里,作为一道杀器来使用,可偏偏只伤了雷损,苏梦枕站在那里,关七被又踢又踹还不肯走,白费了他留下来的接应人手。
雷媚擦了擦血,笑得十分风情,对那年轻公子道:“小侯爷今日见到的美人太多,怕要把媚儿给忘记了。”
方应看笑得有些讥嘲,“那是苏梦枕的情人,皇帝也抢不来,怕是要等他死了才能得手。”
雷媚走出民居,也落到了房顶上,她的身姿妖娆动人,投进方应看的怀里,扭着身子道:“小侯爷只看得到那一个么?真是不把雷纯小姐和温柔姑娘看在眼里。”
“你想说的是不把你看在眼里?那两个干瘪丫头有什么可看的。”方应看轻佻地抬起雷媚的下巴,他的长相实在俊美精致,又极年轻,雷媚颇为迷恋地抱紧了方小侯爷,脸上露出些妩媚之意。
方应看忽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道:“女人懂什么女人,我一看就看得出来,那是个比你还要浪的骚狐狸,苏梦枕算是栽进去了,就他那个身子骨,落到那样的女人手里,还不是**蚀骨?他已是活不了几年了!”
雷媚哦了一声,不在意方应看的污言秽语,只是有些醋意道:“那小侯爷还敢惦记。”
方应看撩拨着雷媚,俊美脸庞上满是戏谑的恶意,语气张狂至极,只道:“我有什么不敢?”
是,他有什么不敢?
义父方歌吟从不入汴京,他上头无人管辖,却又背靠这座铁打的大山,在汴京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底下的事有什么他不敢干的?哦,是有一件他不敢,便是他的义母桑小娥。
方应看这辈子没有爱情,只有**,他把对义母的求而不得全部倾泻在其他女人身上,落在他手里的女人,几乎都被活活虐待而死,外头却没有半点风声,皇帝很喜欢这个天真俊俏的小侯爷,还想等最疼爱的公主过两年长大一些,嫁公主给他。
方歌吟是仁人义士,孤高君子,桑小娥是温柔贤女,慈心观音,收养方应看之后从未有过苛待,两人对这个义子细心教导,几乎无微不至。
可惜,这世上最可怕的恶人,从来都是天生的。
回到金风细雨楼已经是深夜,既醉自己都还住在红楼一楼的单间住所里,因为关七毕竟是个疯子,也怕他无故伤人,所以只能住得离苏梦枕近些,他被安置在玉塔的一楼。
也是回了住处,既醉才想起来苏梦枕昨天答应的住宅还没给她,这会儿刚泡了个澡,看着小小的住所就睡不下去了,一边用布巾擦头发,一边向着玉塔走去,一路上见到她的人都是面红耳赤,却一个来和她搭话的人都没有,既醉难免有些泄气。
这些天她在红楼教习,瞧中了好几个俊俏的,金风细雨楼里年轻人太多了,又是教习武艺这样需要上手的事,在这些俊俏的男人里,既醉特别关照了两个长得特别俊,一身肌肉特别漂亮的青年。
两个人一个是在杨无邪的白楼做护卫,一个是苏梦枕的玉塔守卫,两个人都是一个德行,被她撩拨时脸红得不行,眼神那个迷离动摇啊,可她再近那么一步,两个人却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后来直接就不来红楼了。
她入职不久,不知道如今金风细雨楼都把她当未来楼主夫人看,只能自己气得心肝疼,每天照照镜子,也没有长歪了呀?还是那副她自己看了都很想睡的漂亮脸蛋。
这会儿刚泡过澡,既醉自己看镜子都觉得娇艳欲滴,可一路上硬是没人来和她搭话,既醉有些恼羞成怒了,带着一肚子的火气进了玉塔,然后愣住了。
反王总部实在名不虚传,雷损刚出事,苏梦枕已经在玉塔开会讨论接下来对付六分半堂的事项了,她只是去洗了个澡,这些人在谈什么她已经听不明白了,懵着脸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苏梦枕才宣布解散。
杨无邪从她身边走过去,笑着说道:“还没告知关姑娘一个好消息,六分半堂的内线传来消息,雷损腹心受创,两条腿废了,人仍在昏迷之中,全看今夜能不能撑下来了,可哪怕活下来了也是个废人,公子下令乘胜追击,今夜就要拿下一大块地盘。”
苏梦枕淡淡地道:“不必说得太好听,趁人之危罢了,但江湖本就没什么正义可言。”
既醉拧着眉头,大声说道:“什么叫趁人之危?雷损杀人害人天经地义,你打雷损就是趁人之危?那这个危就得趁了,趁着今晚雷损不知道要不要死,然后去打掉他的赌场,抄了他的妓院,让他没法再害人,这明明是很好的事情!”
苏梦枕微微一震,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你说得对。”
既醉有些高兴地笑了笑,她想起了什么,摸了摸鼻子,小声地道:“那个,我来是想说,昨天我们说好的……”
杨无邪忽然道:“契书其实早就备好了,关姑娘,是公子说你的宅子应该要你自己去挑选才好,不能随便给你一座打发了,这几天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要有些恶战,汴京城里有神侯府在,毕竟会安全一些。正好你去挑选个合心意的宅子,然后住上十天半个月。”
既醉愣了一下,看向苏梦枕。
苏梦枕道:“带上关七吧,他虽然痴傻,却很听你的话,他在你身边会更安全。”
这是纯粹的善意,既醉感觉得到,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酸的,小声地道:“其实我也可以去找狄飞惊,他可能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我……”
苏梦枕对既醉轻声道:“狄飞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但做到他这样地位的人,恩情再深,也只是恩情罢了,雷损才是给他权力地位的人。他不可能在此时,因为多年前的一场救命之恩,就背弃雷损,这是全江湖都不容的事。”
既醉不懂江湖,她用脚尖在地面上轻轻划拉几下,嘟囔着道:“那也不能就把我一个护着,大家都去了,就我不去,我岂不是很难看的?”
苏梦枕终于笑出了声,他目中的寒焰也仿佛温柔许多,他轻轻咳嗽了几下,说道:“你为风雨楼做的事已经足够多。”
既醉犹犹豫豫地走出了玉塔,此时只剩杨无邪和苏梦枕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