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宣辞冷冷否定,“殿下的眼里,从来是容不下臣。”
安文凛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怒声反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派胡言,孤何时容不下你,是你不愿忠于东宫,是你背叛了孤!”
“那当初殿下手中那支毒箭瞄准我时,心里在想什么?”
姚宣辞不愿在对这人自称微为臣,嗤笑一声,“殿下想的该是‘这人有什么好,凭什么郑如毓会痴缠于他,眼里看不见旁人’。”
“……”鲜血流淌浸湿了衣衫,安文凛脑子已经有些发晕,他不让自己露出丝毫弱势之色,可遭受威胁濒死,他克制不住心中积攒已久的嫉恨。
“孤堂堂东宫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比不上你。”
姚宣辞没有理会他,想起与四殿下商议的正事,反而松了手,“不过,有件事需得求一求殿下。”
匕首被拿开,他起身之时下意识摸了摸怀中之物。
安文凛得了喘息的机会,当即护住还在流血的脖颈,挣扎着起身,“你想现在投诚?”
他匆忙撕扯下几条布帛捂在伤口上,不着痕迹看一眼殿门外,心想有什么办法能在姚宣辞杀了他之前,引来殿外的军兵将其制服反杀。
余光中,那把朴素锋利的匕刃在男人手中流畅飞转,更令人心惊的是,匕首的握柄递到了他面前。
“请殿下杀了‘我’。”
*
涑州鹤城。
外面正飘着毛毛细雨,雨里夹杂些细微的雪花,尚未落地便融化成雨水,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渗骨寒意,屋里屋外一样的冷。
于是早早的,温琼守在了火炉面前。
温伯清撑着一把杏色油纸伞出现,走到屋檐下收了伞,将手中的信递给温琼,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派去的侍卫没找到墨崖的踪迹,他们担心被那些人察觉没敢暴露过多痕迹,不过能确定,郑二姑娘被人救走,八成是太子的人追来了。”
“这么快。”温琼闻言坐直了身,刚到手的书信被捏得皱巴巴的,“那墨崖岂不是危险。”
温伯清安抚道,“姚宣辞让墨崖跟来,定是看重墨崖的身手,你莫要担心。”
她细眉紧蹙着,“他费了这么大心思将你我送到涑州,还让郑如毓跟着,图的什么?”
要选的话,她定是想要去嵩州的。
温伯清垂下眼,语气似是随意,“他只同我说,涑州鹤城该是郑二姑娘的归处。”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温琼乍一听就觉得不对,随即又道,“可她被墨崖安置在莫城,眼下被救走更不可能来鹤城。”
鹤城与郑如毓没什么关联,论起特殊来还比不上母亲和兄长。
上一世,她让宋嬷嬷寻到母亲兄长,在涑州买处宅子安家,便是指的鹤城。
想来,兄长和未来嫂嫂该是在鹤城遇到的,可墨崖下落不明,她哪有功夫再去想嫂嫂的事。
见温琼眉头紧锁一脸的凝重,温伯清弹了下她的额头。
“你莫要多想,那些暗卫多半不知我的样貌,等会儿我亲自去莫城寻一寻墨崖的下落,估计他怕暴露你的位置,便躲起来了。”
温琼轻叹口气,目前也只能这样,”带上几个身手好的侍卫,也好防备着点。”
她瞥到一旁小桌上的空碗,想起来,“母亲一早就熬了鸡汤,你喝两碗再去罢,我实在是喝不动,又撑又困的。”
“犯困便去小憩一会儿,你莫要累着。”温伯清刻意逗她放轻松些,推搡着她去卧房,“说不定等你睡醒,我便与墨崖回来了。”
温琼心里惦记着墨崖的安危,手里的书信也没心思再看,顺手放在了一旁小桌上,这信是白鸦送来的,既不是姚宣辞之笔,估计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她回卧房散了外衫躺下,本以为心情沉重会睡不着,没想到片刻后,意识昏昏沉沉坠入梦乡。
空中飘着毛毛细雨,乍一看四周都是雾蒙蒙的裹着水汽,打湿了才破土而出的草芽。
身形高挑苗条的女子双手抱臂,懒懒倚着一棵枯树,望着面前一片空地,语气满意,“别院这块荒地倒是不错,过几日翻翻土种上大片桂花林,给你妹妹重新垒块新坟墓,婆母惦记着她,也能多出来走走。”
“回老家可真舒坦呐,那皇城真是憋屈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琼儿别走
她身后, 男人执一把水墨画的油纸伞挡去飘落的雨丝,“皇城的确憋屈,姚宣辞这厮不是半夜敲门, 就是偷偷翻墙,阿琼定然烦死他了。”
他望着面前这片荒地,苦笑叹息,“阿琼想让我们将她接到涑州的温家, 被阻拦这么多年, 总算是做到了。”
姚宣辞这三个字,如同无意敲中机关的一粒石子,让温琼浑噩飘散的意识乍然清醒。
不过是转瞬之间, 便能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湿阴冷。
温琼茫然扫环顾这四周的荒地,注意到前方那熟悉至极的赤色身影,“兄长?”
两个字脱口而出,她忽然觉得兄长身旁那一抹高挑飒爽的倩影有些眼熟。
……像极了梦中的未来嫂嫂。
她竟又续上了那个古怪的梦。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只见温伯清迟疑的回过头,看向温琼的位置。
温伯清身侧的女子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很懵, “你看什么呢?”
温琼一下紧张起来, 兄长能听到她的声音?
“宁儿, 我……我方才好像听到阿琼喊了我一声。”
许临宁当即捶温伯清一拳,“听什么听,我看你是犯癔症了。”
“你妹妹要是能出现, 就凭你拦不住姚宣辞, 让他隔三差五去她墓前打扰,一定先过来打你一顿。”
说完她又立马更改, “不对, 定然先寻婆母, 婆母日日惦记念叨着她,阿琼心中肯定是婆母更重要些。”
温琼闻言叹息一声,方才那一幕果然是巧合。
随即又郁闷不已,明明嫂嫂都侧过脸了,她竟然看不清她的容貌。
不过听及嫂嫂提起婆母二字,温琼心中微动,试探性的迈出一步,能动。
连续四五步,她难掩眼中喜色,这一次可以去找母亲了。
温琼按捺住心中迫切,小心着脚下的湿滑向身后别院走去。
虽知自己是在梦中,可还是下意识让自己走稳些。
温琼想趁梦境还未醒早一点见到温母,可到底是个陌生地方,她进别院后顺着庭院小道走走拐拐,最后茫然的停留在一处拐角,心累至极。
她迷路了……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既然是梦,旁人也看不见摸不着,可为何她不能像话本儿里的幽魂那样飞来飞去,笨重的要命!
在别院里来来回回走了这么久,温琼双腿酸累,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凉亭,忍住心底焦急的火气进去歇歇脚。
才坐下,便听见身后响起颤抖的嗓音,“琼儿?”
温琼闻声迟疑地转身,便看到亭子后面那条岔道站着三人,正是宋嬷嬷和温母,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许临书。
最令她震惊的是,温母挣开宋嬷嬷的搀扶,提着裙摆急切地向她跑来,“琼儿!”
温琼顾不得旁的,连忙起身迎上她,“母亲。”
下一刻,她伸出的手被温母紧紧攥住,温母满眼思念与怜惜,泪如雨下哽咽着,“你,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温琼还震惊没缓过来神,手被紧紧攥,她恍惚不已,“母亲……能看到我?”
这梦如此神奇。
温母抹了把泪,难以抑制的哽咽着,“当然,你可是母亲烧香拜佛盼回来的。”
“你这丫头说走就走,连半句话也不曾留下,我日日盼着你再来看我一眼,终于等到了。”
温琼缓过来神,才发觉母亲比起之前梦里见到的样子还要消瘦许多,鬓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可比起当初那一眼,整个人已经精神很多。
即便如此,梦中的母亲和身在梦外正在为她研究各式菜谱的母亲相比,一个端庄雅重的主母夫人,一个满头白发年华逝去的老太君,相差太大。
正想着,温母看向她的腹部,惊慌担心,“你这肚子怎比上一次小了那么多?”
她又忍不住抽泣,怒骂,“都怪那混账,隔三差五请道士和尚来你墓前做法,扰得你不安生,还委屈了我的乖孙……”
亭子外,宋嬷嬷见温母对着空气哽咽念叨着,心知她这是又犯癔症了,心酸片刻叹息,走进亭子。
“夫人,咱们还得送许公子呢。”
她温声细语的哄着,“您让姑娘在这亭子里等一等你,咱们一会儿再回来,好不好?”
温母一下攥紧了温琼的手,“不行!等我回来,琼儿又要不见了。”
“我要守着我的琼儿。”
她看向身侧的温琼,满眼哀求着,“琼儿随母亲去屋子里坐一坐,看看你两个小外甥,多待一会儿,见一见你嫂嫂用过膳再走好不好?”
宋嬷嬷心疼看着温母,温琼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便知只有母亲能看到自己。
可她也不知自己能在这个梦里停留多久。
余光瞥见还耐心立在亭外的许临书,温琼安抚的拍了拍温母的手,“我随母亲一起送许公子,咱们边走边聊。”
温母当即同意,宋嬷嬷见此也松了口气。
温母一心挂念着身侧的温琼,怕宋嬷嬷挤到她,陪着落后了半步,碎碎念念说着这些年来的事情。
温琼想起一直以来神秘至极的未来嫂嫂,“母亲一直提及嫂嫂唤她宁儿,我还不知嫂嫂姓名。”
“她和兄长在鹤城成婚,可是鹤城人士?”
“宁儿啊,是个有学识有胆识的好女子。”
温母的眉眼变得柔和,“她姓许,家中乃是涑州有名商户,后来家道中落后搬回鹤城祖家,在城中做小生意,她是受人嘱托找到我与你兄长帮扶。”
“她弟弟你应该见过。”温母指了下前方的清俊男子,“这位许公子就是她弟弟。”
温琼顿时瞪圆了眼睛,惊诧不已望向正要登上马车的许临书,“许公子的姐姐?”
许临书注意到温母正在看自己,隐隐觉得和以往温母犯癔症时不大一样。
他想了想回过头,压低声音委婉道,“嬷嬷有没有发现,温伯母这一次好像很好哄。”
之前都会带着一点疯癫,哭起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仿若沉浸在失去温姑娘的世界里听不见旁的声音。
宋嬷嬷自然发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同样压低了声音,“该是离开皇城后,就好起来了。”
话音才落,宋嬷嬷听见温母惊慌失色的一声,“琼儿!”
她带着浓浓的哭腔,“琼儿别走,再陪陪母亲好不好?”
“母亲……莫哭。”
温琼眼前的场景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唯有母亲拼命攥着她的力道格外清晰。
她告诉自己这是梦,毕竟哪有那么幸运能重来一遭,还能凭梦回到过去,可母亲拼命挽留她的心情是那般真实,仿佛真的回到了上一世她死后的时间里。
手上的力道也开始减弱,温琼不敢在浪费时间散发思维,平稳住嗓音,加快了语速安抚,“女儿不是要回地府投胎,是要等着待产,就在鹤城住着,也陪在母亲身边的。”
温琼语气顿了下,撒了个谎,“我一直跟着母亲身边,所以母亲要好好的,你若不乖,一直折腾自己,女儿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的。”
她凭着直觉探出手,抚摸了下温母的脸,“母亲莫让女儿心疼。”
温母哪里听得进去,“别……别走,琼儿,琼儿!”
五感骤然失去那一刻,除了母亲的悲吼,温琼还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似是拼尽全力奔赴而来,临近那一刻却又注定错失的不甘。
“阿琼,回来!”
温琼睁开眼,昏暗的卧房不知何时亮了一盏烛火,屋外的雨声滴答滴答落得很急。
梦里消失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姚宣辞的声音。
她掀被起身,才发觉这一觉睡了快一个时辰,梦里似乎也有一个时辰。
望着窗外急骤砸在地上水洼的雨滴,温琼忍不住怀疑,方才经历的那么真实,真的是梦吗?
思索片刻,她穿好厚实的外袍,拎起油纸伞去找兄长。
许临书的姐姐唤名许临宁,她要去证实此事是否为真。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5章 有命聚吗
然, 温伯清早已前往莫城寻找墨崖的下落,只能等他回来,温琼回忆起梦里满头白发的母亲, 便转身去寻温母。
结果他这一趟,竟是一连两日都未回来,半点消息都没有。
温琼有意让阿慎前去打探消息,被温母拦下。
“太子的暗卫那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你兄长平日里吊儿郎当的, 但也是个谨慎性子,有侍卫护身,定能周旋一二。”
“莫城离着鹤城远, 坐马车还得大半日的路程,说不定正在回来的路上。”
话是这么说,可临到暮色沉沉,眼看外面天光一点一点暗下来,本来还平静的温母也开始有些不安。
温琼看出她脸上的担忧,安抚着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撑着木椅扶手起身, “还是让阿慎找人去打探一番罢。”
一旁的宋嬷嬷连忙过来搀扶她, “姑娘身子重就别乱走动了,等会儿老奴去告诉阿慎那小子一声。”
“对,让宋嬷嬷去就行。”温母一脸的疼惜, 看见温琼圆润的肚子, 心中的忧虑稍稍散去了些。
“别瞎想,你快回房歇着。”
温琼被两个长辈劝回了房里, 阿瑶将火炉也搬过来, 添些上好银炭后又起身将窗子开了一点缝隙。
抽身离开之时, 忽而瞥见被压在榻几下露出小小三角的信封。
“姑娘,有一封信被匣盒压着,还没拆呢。”
温琼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漂亮的琥珀眸投望过去,“什么信?”
“是白鸦送来的。”阿瑶看一眼信封,随即递过来,“该是送来好几日了罢,姑娘一直待在夫人房里,都忘记这信了。”
温琼想起来了,揉了下眉心,“是那日得知墨崖一直下落不明,我心烦意乱的,被兄长推着回房小憩,醒来便忘记了。”
她说着,将信拆开,阿瑶拎起一旁的墨色大氅叠起,一边闲聊着,“姑娘,听公子说老爷立春才流放,那咱们可是要等到老爷离开皇城之后再回去?”
皇城离涑州甚是遥远,夺位之乱虽已起多日,但以防民心惶恐,一直被刻意压制着,故此还没传到温琼这里。
不过阿瑶刚说完,她自己就先皱起了眉头,“那也不行,开春之后姑娘该临产了,回皇城一路颠簸,危险得很。”
大氅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小柜里,阿瑶又拎起一旁晾干的衣裳,后知后觉发现姑娘都没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