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的侧过头,只见女子呆愣望着那书信,神情恍惚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她放下手中衣裳走过去,“怎么了姑娘,白鸦信里说了何事?”
温琼下意识将信纸对折,“我……”
嗓子异常的紧,微弱的窒息感令她一个字音吐出来,便发不出声音了,薄薄的信纸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她才消化重生后的姚宣辞与这一世的姚宣辞共存之事,白鸦却又说——“夫人,公子欲杀另一个自己。”
“求您给公子来一封书信,唯有夫人之言,公子才肯听入耳。”
温琼第一个念头便是白鸦高看了她。
她已经一退再退,只求拥有一方小天地的安宁,此时插手姚宣辞的事,无异于主动接手了这个大麻烦。
可姚宣辞要杀了另一个自己,怎么杀?
难道他不怕自己也会死吗?
死字从温琼脑海中一闪而过,攥着信纸的细白长指蓦地攥紧。
她记得,毒茶入腑后的一瞬间,绞痛犹如浆汁丰富的果子被凶狠一锤爆开四溅,在五脏六腑迅速蔓延,疼得她直不起腰,下意识蜷缩起身子趴在桌上。
她竭力推开了一点缝隙,看到窗外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幕下绽放,绚烂迷人似漫天星辰。
死过一次后,温琼是格外敬畏死亡的。
所以她不明白,姚宣辞怎可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他竟想杀自己,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
薄薄信纸被用力至泛白的指尖穿破,温琼感觉肩膀被人碰触了下,抬眸对上阿瑶惊慌失措的脸,“姑娘,你说说话,别吓阿瑶啊。”
温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声音隐隐带着颤意,“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走神没听到你在喊我。”
她拿过手旁的书册,随意翻开一页后将皱巴巴又破了的信纸夹在里面,“你点盏灯吧,屋里太暗了。”
阿瑶被方才像极了丢魂的温琼吓着了,眼尾还带着湿意,闻言连忙点头,去外厢取火折子时还不放心的回头再看一眼。
等回来后看着安静握着书本的温琼,这才松了口气,取来一盏三灯架放在小桌一角,点亮后拿镂空灯罩罩住。
阿慎去找了两个乞丐去莫城打探消息,第三日才带回来一点信息。
好消息是太子暗卫还在莫城,半夜飞檐走壁似在搜索,坏消息是没能找到温伯清的身影。
等阿慎离去,温琼轻捻过一页书页,前两日被她夹在书册中的那封信又出现在眼前。
她迟疑的捏住书信的一角,良久后合上书,“阿瑶。”
“哎。”阿瑶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走来,“姑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帮我取来笔墨罢。”
腊月里已经冷得不行了,厚厚的棉帘遮挡住了外头刺骨的寒意,相比之下卧房里暖烘烘的,温琼不想再费力的去趟书房。
阿瑶很快拿来了笔墨,温琼用镇台压住宣纸,提笔犹豫了片刻,蘸下墨宝。
只是短短几行字,她折叠好封进信封里,“交给阿慎吧,他同兄长待了那么久,该知道怎么把信送回皇城里去。”
阿瑶接过书信离开,不过时厚重门帘又被掀起,是宋嬷嬷端着一碗排骨汤进来。
“姑娘喝点汤暖暖身子。”
宋嬷嬷把温烫的排骨汤递过去,顺手探了下温琼手上的温度,感觉到温温热热的,甚是满意,“看样子身子骨没那么虚弱了,难得寒冬里还暖和着。”
温琼抿唇浅笑,“所幸之前那些苦药材没白喝就好。”
“是姑爷费心请了太医调理,姑娘也不怕良药苦口肯喝,这般努力定然有个好结果。”
宋嬷嬷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书来,像是拿了个糖果似的在温琼面前晃了晃,“瞧,姑爷刚送来的信,摸着还有股子凉意呢。”
温琼眸光微动,放下汤碗接过,轻声道,“真巧,我才让阿瑶送走了一封。”
宋嬷嬷掩唇,随即端起木托,“那老奴就先回去,夫人那处还等着老奴陪着去拜拜佛庙呢,约摸着晌午后回来,姑娘莫要挂念。”
温琼颔首,同时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看过后,唇角紧紧抿着,眼底染上一丝薄怒。
她把信纸胡乱揉成了一团,甚至想将阿瑶喊回来。
“这人简直疯了。”
太子暗中联系了外祖一族,欲对天子逼宫夺位,而姚宣辞竟打算将计就计,他与她来信一封,除了问候她在涑州过得如何,身体如何,便是想给她提前透个气儿。
“虽山高水远,恐有消息泄露入耳,此信只求阿琼安心,待皇城风波一平,定会前去与阿琼相聚。”
温琼再看一眼这段话,心底的火更甚。
这人想掺手龙位之争,又隐瞒众人杀另一个自己,他可知晓墨崖已经失踪数日,又可知晓太子的追兵紧咬着她不放?!
聚聚聚,和离书都签了,谁要和他相聚,有命回来聚吗?
温琼气得将信团直接掷了出去,小纸团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将内外室相隔的屏风处。
一双沾了血色的白金云纹的靴子踢了下那纸团,然后展开竹骨扇后弯下腰,用扇子铲起那纸团。
纸团被颠了两下接住,青年潋滟的桃花眼望向翻着书还一脸恼意的女子,含着笑意,“哟,姚世子写了什么,把我们阿琼气成这样了?”
温琼倏地抬头,惊喜的绽开一抹笑意,“兄长,你回来了!”
她撑着身子起身迎上去,“早晨阿慎还说没有你的消息呢。”
“你身上好多血,可是受伤了?”
“被溅上去的,我带了那么多侍卫,二对一肯定能打得过,你们怎还去莫城找我了?”
温伯清皱眉,“万一被那些人抓住了可怎么办,不过五六日罢了,你怎连这点耐性都没有。”
温琼解释道,“没有派人去,托了几个流浪之人,没敢声张。”
思及白鸦信上所说的事情,她迟疑了一瞬,觉得这事儿解释起来实在是麻烦还不可思议,便按捺住想等日后再与兄长细细道来。
“墨崖呢,他可还好?”
如今皇城一乱,姚宣辞身边就留了个白鸦,若墨崖早早赶回去,还能帮一手。
温伯清闻言先是叹了口气,展开双臂转了个圈,给温琼仔细看了一眼他这几日的狼狈,然后耸了下肩膀,“墨崖被看得死死的,没救出来。”
见温琼柳眉要皱起来,他又补充道,“不过并无性命之忧,你放心 。”
“那是太子暗卫,本就要取咱们性命,墨崖怎可能没有危……”
温伯清压低了声音,打断她的话,“我带回来一个人,自然不怕。”
“什么人?”
……
耳房的门被推开,温琼一进门便看见了房中那一袭绯色华裳的女子,她正拼命挣扎着,企图挣开身上的捆绳,见到进了门的这对兄妹,歇斯底里的尖叫怒吼。
“温氏!”
“你个贱人,放开我,不然我让你不得好死!”
因温伯清提前说过,温琼瞥一眼她的小腹,有厚重衣衫遮挡着也看不出什么。
她面无表情,“郑二姑娘省省力气罢,这一回,咱们谁先死还不一定。”
“更何况,你是被捆到了我面前。”
郑如毓挣扎之时太用力,不受控的侧倒在软褥上,挣扎了半天没能起身,最后卸了力气趴着,恨恨咬着牙,“贱人,你敢杀我吗?”
“你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太子便会将你五马分尸。”
温琼闻言,柳眉轻轻挑动,“听二姑娘这语气,是愿意嫁给太子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卡文,没更新实在抱歉,后面就通顺些,谢谢大家的陪伴~
第66章 孤去接人
郑如毓恶狠狠瞪着她, 温伯清微微眯了下眼睛,随即轻拍了下温琼的肩头,“你也看到她了, 能安心将救出墨崖之事交给我了吧?”
温琼沉吟几许,颔首,“我再送一封信到皇城。”
太子对郑如毓如此紧追不舍,那也算是一张底牌攥在了手里。
温伯清才回来还得去给温母道个安, 便紧跟着出去, 目送阿瑶馋扶温琼回房,他忽而想起之前姚宣辞的一句交代。
耳房的房门再度被打开,丹衣青年手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进来, 放在了通铺软褥上,打开后从中取出一段洁白如雪的布绸拿出来,顿时恍然。
“原是三尺白绫啊。”
不过姚宣辞也没叮嘱过要他即刻杀了郑如毓,这白绫又有何用,吓唬郑如毓?
想着,桃花眼轻轻掀起, 望向一脸戒备的郑如毓。
郑如毓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缓缓往后挪移, 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她咽了下口水,“你, 你想勒死我?”
温伯清看一眼手里的白绫, 微微一笑,“怎会呢,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郑如毓稍稍松了口气, 又忽听他道, “亲自动手,实在晦气。”
她惊惧不已的僵住。
青年将白绫一扔,丢在她膝上,“劳烦郑姑娘自己动手吧。”
“葬骨之处是片宽敞别庄的后院,二姑娘不用太着急,地契还得有两日才送来,不过二姑娘可以想一想那后院里栽什么花什么树,温某这点忙还是能帮得上的。”
说罢,温伯清将她双手的捆绳解开,若有所思的瞥一眼她的双腿。
郑如毓顿时有种他要打断自己双腿的危险感,连忙扯过一旁的棉被将腿盖住,不敢露出一丝畏惧胆怯之色,“你知不知如今皇城要变天了,不出半月新帝定会登基,到时我肚子里是皇子,是未来的天子,你敢动我一个试试!”
温伯清闻言倒真惊诧了一瞬,他这些日子忙着与暗卫周旋,还没打听过皇城里的消息,不过……看郑如毓一幅色厉内荏之态,他无甚在意,“陛下近些年一直制衡各个党派,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二姑娘可别这么自信。”
郑如毓大怒,“滚,滚出去!”
温伯清便顺从的滚了。
房门一关,郑如毓当即拿起那三尺白绫狠狠扔出去,等白布散作一团掉在地上,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双眼猩红。
等莫城那些暗卫救走她,她要将这兄妹两个放干血,一刀一刀凌迟喂给狗吃!
她已经让暗卫送信回皇城,到时太子夺位成功,定会派人来接她的。
……
温琼连书两封送回皇城,书信离开鹤城才短短几日的功夫,一封来自白鸦的书信又到了。
同样收到嵩州娘家来信的温母读完信后,起身打算去写封回信,扭头一看才发现她捏着书信拆都没拆。
“这信怎么了?”
温母已经从温伯清口中得知了皇城东宫逼宫之事,以为温琼是怕从信里看到不好的消息,安慰道,“宣辞并非孤身一人,他敢将太子罪证公于朝堂,定然是身后有党派支撑着的。”
温琼听到母亲对姚宣辞如此亲近的称呼,不由得去看她,“母亲怎就忽然改了口?”
前往涑州路上还一口一个姚世子呢。
温母被她这么一看,含糊道,“这不是……顺口一喊。”
在她看来,两人虽签了和离书,但孩子即将出世,但是姚世子对琼儿的心意是明明白白的,忽视不得。
不过温母没把这话说出来,朝温琼示意了下手中书信,眼中带着笑意,“你舅父写信来说,温家祖宅已经不认那老家伙,孙氏也被赶出祖宅了,我得写封和离书寄回皇城去。”
温母十几年前就可以潇潇洒洒离开温府,舅父与双亲也曾劝她带儿女回嵩州,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有她在温家一日,孙氏永远是个妾室,膝下儿女也只能是庶出。
就是这口气卡在温母胸口快二十年,儿女被孙氏算计之时更是达到了顶峰,临到和离书写完那一刻,她回想前十年都撑着这口气熬过来了,十几年的煎熬化为一团虚有,让孙氏得意洋洋登上正妻之位成为侍郎夫人,她更不甘心。
温琼眼睛微亮起,“母亲想通了?”
温母笑着颔首,“想通了。”
当她离开了那个四四方方像个小笼子的地方,才发觉生活不止一地鸡毛的你争我夺,外面的世界宽阔舒朗,山水明媚,目过之处皆为美景。
这么多年来她守在阴沉乌云之下画地为牢,为争一口气,愚昧的浪费了大半生。
等温母离开,温琼垂眸望着手中的书信,拆开。
几乎是下一刻,她呼吸瞬间凌乱。
姚宣辞被太子一匕刺进胸膛。
虽被四殿下安文卿及时救下,但伤及肺腑致命之处,如今在一处隐秘地养伤。
姚宣辞在想什么,靠这一刀就能杀了另一个自己吗?
这个念头从心中划过,温琼勉强平稳住心绪,不,她不该去理会此事。
白鸦送来这封信又能怎样,指望她挺着肚子回去照顾他养伤不成。
她想把信纸对折叠好收进信封里,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一股怒气当即冒上来。
他本就欠她一条性命,这都是他自找的,凭什么要她在意?!
温琼使劲力气摁住自己的手,侧头望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低下头,极力克制着把信纸叠好。
可指尖还在发颤,她连试了几下都塞不进信封,又急又气,将信纸和信封齐齐人扔到了地上,眼尾都气得泛起微红。
她望着飘到地上的信,浓浓的委屈涌上来。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温琼一直觉得自己要往前走,将过往的恩怨抛掷脑后,这是新生,她不该深陷在上一世里,让余生都被仇恨包围。
可姚宣辞没有阻拦,甚至还帮着她往前走,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令她很意外,却极其符合她心中所想,今世所求。
他在圆她的愿,无条件的想让她圆满。
意识到他的目的,温琼没有很高兴,她很讨厌这个人极力更改他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就让她一直恨着前一世那个害她死局的姚世子,不好吗?
阿瑶进了屋,见自家姑娘眼眶微红,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心疼道,“姑娘怎么哭了?”
温琼闻言下意识抬手抹了下,只感受到眼角微湿,垂下眼,“没哭,只是被炭烟熏到了眼睛。”
“那奴婢敞开点棉帘透透气。”
阿瑶掀开一道缝隙,回来才发现被扔到地上的书信,捡起放到一旁小茶几上,想起自家公子落了把折扇在这儿,连忙去翻找。
温琼瞥一眼那书信,探出手给推到一边,免得惹她心烦。
阿瑶将折扇展开,在温琼身旁轻轻扇了几下,想把炭烟味扇走一些,看向温琼微红的眼睛,“姑娘可好受些了?”
温琼接过她手里的竹骨扇,轻声道,“好多了。”
“外头,那郑二姑娘今日可折腾了?”
单看白鸦这封信,显然东宫在皇城中无甚可怕的,新帝登基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到时郑如毓就成了一张烫手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