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霍枝放下手中的团油饭,便不肯再吃了。
岭南王吹着胡子教训:“枝枝,这是要去太仙寺当和尚,以后都不吃荤腥了?”
那大师傅不吃荤腥,她以后要是和他在一块儿,定然是不能吃的。
早早的养了这个习惯。
岭南王见得她这个样子:“燕家的人刚到了岭南,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让你去京城,用不着绝食抗议。”
“燕家的人来了,关我什么事儿?”
岭南王拨开货霍枝面前的团油饭,“行了,好好用早膳,这是你最爱吃的冷面,快用些,看你小胳膊小腿的,爹爹看着就心疼。”
冷面是槐叶榨汁和的面,酸甜爽口,最是解暑消渴。
霍枝仔细看了里头没有荤腥,才勉勉强强拿起筷子。
用罢了饭,岭南王让人般了盆花上来,“燕家的人打听到你喜欢花卉,这美人昙便是专门从绥江运来,送与你的。”
霍枝抬手摸了摸美人昙的紫色外衣:“还没见到人,就着急送礼,可见是非奸即盗。”
啪,岭南王打开霍枝的手,气得小胡子都快飞起来:“燕江是绥江大族,那燕临生的仪表堂堂,你都不曾见过,就说人家非奸即盗?”
燕家的人,又如何。
看不上。
霍枝摸了摸手背,颇为冷淡:“爹爹这是想巴结燕贵妃的门路,何必拿女儿做筏子?”
“我和燕家人来往,是为了我自己么?还不是为了你今后能在宫中一帆顺遂!”
两父女吵起来,阳光下照射在美人昙的花衣上,静悄悄的似乎正在开花。
霍枝指着那美人昙到:“反正我不喜欢这花!退回去!”
“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的,都是爹爹把你娇养坏了,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什么人都入不了眼是吧,就你这性子,以后可有苦头吃!”
“爹爹可别一厢情愿,燕家已有个贵妃,难道还会扶持别人家的姑娘上位?”霍枝道:“小恩小惠的就让您老人家迷了眼,可别被人牵着鼻子,被卖了几斤几两也不知。”
“燕临绝不是你说的这这样!”
燕临,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世家郎君最是傲慢,到这流放之地图什么?图山高路远么?笑话。
她自然知道什么好是好的,大师傅就是极好的。
金山茶也比这破美人昙也好上一百倍!
第15章 狐媚子
“王爷!王爷!”
浮云推开门去,日光落在清贵的男子身上。王爷让他去陈家,说来也怪,王爷什么女子没见过,却对这位耿耿于怀?
“王爷,陈家的那妇人只是回娘家去,现在已经回来了。”浮云在陈家蹲了好久,可惜那女子深居简出根本不露面。
裴枕应了一声,“我已经知道了。”
“王爷知道了?怎么知道的!”浮云凑过大脑袋,百思不得及其。
空气里,似是有别的气息,女子身上的香,淡淡的。
隔着纸窗日光落下来,夏末天里,搁置在案上的金茶花开得娇艳,是被人精心呵护,才有的一分舒展惬意。
浮云倒是发现原先那几颗野果子倒是不见了,他拿在手掌之间把玩了几天,“臣还以为还等野果子败坏,闻到一股发霉味儿呢!”
他不见得是冷淡的菩萨,外表多严肃,内心却有多柔软。
不过是个寡妇的死,竟然记挂了这么多天。
“臣可要将那女人带来?”
裴枕凑近金茶花,挑出一只黑色小虫,“这事便就到此为止。”
忙了这半天,他还以为王爷会有大动作。
得了这一句到此为之,浮云心里倒是多了些疑问,偏巧这是王爷的感情私事,他有不好多问些什么。
“这好好活着的人,还以为死了。要是早知道这样,王爷就不用做那些事,现如今燕家的人都来了岭南,还准备对付廖公公呢!”
裴枕在水陆法会之上见到的人,便是绥江来的燕临。
两人虽没有说话,却点头示意了,心照不宣。
燕家倒是不在乎能不能和岭南王坐同一条船,只不过从不麻烦世人的江左王亲自开了口,他们自然是要来看看。
至于看出个什么花样儿,裴枕也无所谓。
他并且有多余想法。
“这可不闹了大乌龙。”浮云小声嘀咕一句。
裴枕睨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燕家的人,可有找到过你?”
“王爷这是觉着燕家的人会找上门来?也是,王爷您平白无故的领了燕家的情,那些个世家郎君可是精明着,指不定以后还得怎么折腾王爷呢。”
就为了个农家女,有必要么?
可他还是不敢明着问,浮云打量着他的神色,前几日见自家王爷好不高兴。
自从太妃走之后,便很少见裴枕会对俗事挂心,自家王爷真是太可怜了,被圣上逼的有家回不得,来到这流放之地苦哈哈的过日子。
浮云终于发现裴枕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的:“王爷以前是装的清闲,但现在却是真的清闲了。”可是因为那农家女?
那农家女应当是长得天仙下凡一样的。
不然怎会有如此大的魅力,比神佛还能厉害,改变一个人的气韵。
裴枕的手指摸了摸金插花的枝梗,停顿片刻问,“是么?”
“是啊!王爷您没觉得?”浮云是个粗人,不说不来文人那一套。他只是觉得,王爷的面容虽然还和以前一样,不经人情,可好歹会和他说话,也多了些烟火气。
裴枕并未察觉,也不想察觉。
老主持已经同意为自己点疤,只要入得佛门,一切都回归平静。
裴枕并无说话,出门舀水,浇花。
浮云立马上前,要去接手,“王爷,这些小事,交给浮云来就好!”
“花娇气,还是我来。”裴枕每日都会给金茶花浇水,他的手极稳,水滴缓缓向下,金山茶的枝叶受不住水滴,颤动了下。
像是那女人的眼,滴下的一滴泪,
浮云啧啧啧两声:“王爷还不肯承认呢,以前都是一心问佛,哪有心思做这事。”
声音很小,并未被裴枕听见。
等外头的日头,稍微有些落下,他便抱着花盆出去。
金山茶娇美的花蕊,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裴枕弯着腰,在一旁的木盆里净了手。虽说是普通的僧衣,穿在他身上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贵气。
“这花果然是够娇贵的,暴晒晒不得,又不能多浇水。”
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战神,竟然干起农夫这等活计。
呵,亲力亲为,跟伺候主子一样的。
浮云心中不平,真是觉得自己还不得一盆花,在裴枕心里的地位,心里有些不平,“王爷,那女子既然回来了,这花怎么不见她拿走?”
那农家女到底长的什么狐媚子样啊!值得自家王爷如此上心。
-
霍枝随着岭南王出了门。
天公倒是知道她心中烦闷,今日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马车在富贵楼外头停下来。
“雨大,燕郎何必亲自下来迎。”
岭南王在外头说着话,霍枝隔着车门,隐约见到一紫色的身影,空气中也留着一些美人昙的香气。
“燕临见过岭南王。”
这口音和岭南之地很是不同,绥江燕氏,百年簪缨世家,作为燕家小辈中的翘楚,燕临也是温润公子,今后要入仕的清流。
岭南王是越看越觉得满意,“这便是我家小女,霍枝。”
转而声音又恢复了严厉,催促她下马车。
“磨磨蹭蹭,也不怕让燕郎看了笑话。”
霍枝不急着下马车。
爹爹稀罕这燕临,她可不稀罕。
不动如山的坐在马车之中。
“爹爹。”她今日出门穿戴了帷帽,从头到脚都遮掩,看不清身段几许:“外头雨大,女儿身子不好,怕会着凉。”
“这点哪里大了?人家燕郎还不是站在廊檐下,等你下马车么?”
霍枝极为敷衍的应了一声:“那可不好,还是请爹爹扶了燕郎进去,免得冻坏了,岭南王府可赔罪不起。”
燕临的目光倒是转向马车之内,听闻这位岭南县主酷爱名贵花卉,擅香,容色更是一绝。
他也算见过不少美人,带刺的娇花,倒是难得。
故而也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燕临只对她道:“县主,可是不喜欢下雨?天气潮湿,的确容易将裙裳沾脏了。”
有雨滴打在马车的车窗之上,并不让人十分讨厌。
霍枝还记得,那一夜傍晚,大师傅送她下山,亦是下的这样的小雨。
燕临还站在马车边上是极好的耐心:“听岭南王说起县主身子一直不爽利,这方面倒的确要多注意一些,今日却也没什么事,在此处听雨,也是不错的。”
他要站在马车边上听雨?
这不倒像是霍枝故意为难人了,岭南王已经出声抱怨:“燕郎,这小女是被本王宠坏了,你切莫生气,霍枝,你还不给本王滚下来。”
到了这时候,霍枝是不得下,也得下。
开了马车的门,外头的水气就从脚底钻进来。
那叫燕临的果真站在马车边上,等着她:“燕临见过岭南县主。”
燕临一手撑着油纸伞,已经伸出手来要扶她下马车:“县主小心,路面地滑。”
霍枝想起那日下山的一路,也是这般下起的小雨。
四周都是黑黑的,只有手中提着从裴枕那里借来的纸灯笼。提在手上,被夜风一吹就晃晃荡荡。在空中打璇儿。
后山虽说已经被王府扫过一遍,并无兽类,但脚下蠕动的小虫子,也让她汗毛直立。
踉踉跄跄的足了一路,雨下得越发大,泥土沾了水,就在脚底打滑,她左摇右摆的,好似个不倒翁娃娃。
身后响声窸窸窣窣,怕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她。
“是人是鬼,站出来!”
霍枝吃了一惊,她提了纸灯笼,去照着那处黑暗。
“是人。”年轻的男人身影赫然是穿了一身僧衣,手上挂着佛珠,脚下是走得极稳,三步并两步已经走到她的身前去。
霍枝:“……”
他这人真是,好冷。
“大师傅,这么晚你要下山么?”这个天色下山,霍枝难免有疑惑,又止不住猜,总不能是为了特意宋她。
她不敢往脸上贴金,也没这个底气,能让大师傅做到如此地步。
两人并无说话,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路。霍枝:“大师傅,若是下山,可否和我一道儿同走?天黑,枝枝有些害怕。”
裴枕并不答话,只顾往前走。
她也只能硬头皮跟上:“大师傅,你走慢些,枝枝跟不上了。”
裴枕的僧袍被夜风吹得翻飞,雨声也变得动人,领口似乎也被吹开一些。惹得自己时不时就会往前面的身影看去,他虽不说什么,但在霍枝的心里是记得这份好。
“燕郎真是好脾气,也不知以后那家姑娘有福气,能做燕郎的妻。”岭南王大赞燕临利益周到,意有所指说霍枝没规矩。
“燕临并未婚约在身。”燕临道。
岭南王扫了霍枝一眼:“那倒是可惜啊!对不对,枝枝?”
几个意思?
他没有婚约,关她什么事?
霍枝自小听过不少大家族的郎君如何如何出色,可她看到的,却全然不是如此。
论气度,燕临倒是不及大师傅半分神采,表里不一的男人。还长着一张油腔滑调的嘴,越看越是讨厌。
霍枝瞥一眼递过来的手,厌恶的挪开视线:“男女授受不亲,不必了。”
怎么办,她好像已经被大师傅拿捏的死死的,眼皮只装的下他。
第16章 美人昙
富贵楼今日人多,多半是听了燕临的名声,闻风而来。
霍枝见得几位常来岭南王府的花商,手里捧着怀中新鲜欲滴的花卉,争先恐后,酒楼里,空气中就散发着各色香气。
“在穷山恶水之间难得一见世家郎君风采,送花倒是次要,搭上人脉,说一句话,也可祝我等出了这流放之地。”
“这位能让燕郎亲迎接的,想必就是岭南县主,当真是郎才女貌,好生般配!”
“休要多言,县主是要进宫嫁做裴家妇的。燕家虽然是百年簪缨,但比不得天家。”
霍枝当听笑料,被人簇拥着入了雅间,她近日不喜鲜艳颜色的衣裳,穿得素锦雅致。她虽头上带着帷帽,便也瞧见那曾送入岭南王府,又被她退回去的美人昙。
燕临的目光却随着她看过去:“绥江的美人昙均是雌雄同株,县主眼前这盆,却是不然。”
霍枝哪里会看不出,这美人昙是雌雄异株。这一株是雌性花蕊,花瓣要稍微大一些,香气也比一般美人昙更浓郁。
听闻世家郎君不喜舞刀弄枪,一个个比闺中女郎还爱附庸风雅。
所言非虚。
岭南王听完感叹一句:“世间万物还真是稀奇。”
门扉被推开,燕家的侍女捧着果盘,一一走进屋内。虽说在外排场却是极大,再听燕临人模人样的叨叨,“王爷身边能人辈出,这点不算什么。”
他好像话中有话,意有所指,爹爹能让将燕贵妃亲自出面绝非偶然。燕家虽说是清流,但也是满腹算盘,和那些精明商贾没有两样,她对他的印象更是坏了三分。
燕临长手一指美人昙,问她:“县主可是觉得这花不美?”
霍枝捏了捏手中茶盏,兴致淡淡:“燕郎需得结善缘,分离另一株,我听来可真觉得是件罪过事。”
“另一株贡给神佛,常伴灯下,也是件雅事。”
“哦?”岭南王一听这位燕郎还是个信佛之人,眉目都慈祥不少:“燕郎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虔诚?枝枝,休得胡言乱语什么罪过事,燕郎这是贡给神佛的。”
岭南出名的寺庙,似乎就只此一家:“可是太仙寺?”霍枝出声询问。
燕临颔首:“正是。”。
脑海里又心猿意马的想,倒是这美人昙比她福气,她还未曾和大师傅日日相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再看着美人昙,就是爱屋及乌了。
霍枝想起那男人,嘴角就不自觉的抿起,连带着先前生疏的嗓音都带了几分甜软:“燕郎,何不好心人做到底,不让它们分开?”
燕临他侧目打量一眼:“县主爱花是真,难能可贵。”
侍女走动之间带起清风徐徐,吹起一角的帷帽,尖尖的下颌,是比珍珠都还要细腻白皙的肌肤。虽未有见到容貌,燕临却也感知这位岭南县主当真国色天香之姿容。
可这样的女子一旦入宫,便是艳绝京城,对阿姊而言可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