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倒是轻笑:“我这女儿眼光甚高,倒是能和燕郎聊到一块去,甚好。”
燕临:“我见县主也是一见如故。”
一唱一和,霍枝扯扯嘴角,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这燕临才是爹爹他的亲生儿子。外头来的人真不少,岭南王出去应酬。
等人走了,就剩下燕临和霍枝。
他道:“燕家和岭南王府先前并无私交,可是有位贵人在中间,牵桥搭线?”
“燕郎想过问贵人姓名,不如直接问爹爹,来的爽快。”霍枝她也不是很想和他说话,这种世家郎君事情忒多,不想沾边。
燕临也就开门见山的问了:“县主可曾听过江左王裴枕?”
“江左王?”霍枝说,“却是爹爹说过不少,那位可真是稀奇,不做金尊玉贵的王爷,了无音讯多年。”
当真是如燕临所想,看来裴枕在为岭南王府撑腰。
外头的小雨似乎有些停了。霍枝不想在此地久留,就起身,走动之间日光在脚边盘旋,外头有伶人奏乐,她每走一下,都踩在乐声节点。
燕临放下茶盏,止不住的看过去,岭南县主,却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霍枝素手勾了勾裙摆,走到窗边,支起窗,往远处的高山望去。大师傅在做什么呢?她有些想找个机会开溜,去找大师傅,不想在此处和这个燕临磨磨唧唧。
提步向外走。
正逢岭南王进来,皱起眉头来问:“枝枝,你这是要去何处?”
“爹爹,来的巧。”霍枝缓缓说道,“燕郎方才还在说里头坐着烦闷,不如由女儿带出去,随意逛逛?”
“枝枝,是你自己坐不住罢!”
“我哪里坐不住?燕郎长得如此赏心悦目,女儿很是喜欢呢!”
燕临审视霍枝,他自小身边就有不少女子讨好,像霍枝这般,反其道而为之的,却也新鲜。他道。
岭南王还是连连摆手,“枝枝,想带燕郎出去玩耍是假,自己偷溜是真,不可胡闹!”
燕临似乎察觉霍枝有些失望,润声道,“县主邀燕临出游,自是不敢推脱,不知县主想带燕临去何处?岭南山川秀美,花团锦簇,燕临倒是愿意一见。”
霍枝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心中嗤笑,他还算有眼力见。
两人下了楼,燕临问她:“县主想去何处?”
“燕郎可曾去过太仙寺?不如我们去那里逛逛。”
世家郎君一贯会顺着人,表明装着清风明月,霍枝实则看来没什么太大意思。哪里比得上他呢?
燕临扶着她上了马车:“县主小心。”
越是客套。霍枝越是会满脑子都是大师傅的背影,拿下她触碰的手,动作客套又疏离。
“不可。”
-
傍晚时分,山下正在燃放烟火。
浮云也跑下山去赶热闹,留下裴枕独自在此处。
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贪恋万家灯火的烟火气。茅草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裴枕前去开门,入目的是霍枝跑的气喘吁吁,胸口起伏。
“大师傅!”霍枝掌心有汗,扯扯裴枕僧衣。
她的闹腾,他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大师傅,就知道你不会出来看热闹!”霍枝尾音招摇,似乎这山下烟火是她所放,带着讨好让他开心的心机。
“不喜欢热闹。”裴枕如是说。
“原来如此。”霍枝已经摸索出他的性子,对他的冷言冷语,并不觉得气馁。
霍枝带着燕临随意逛了逛,恰好来到太仙寺山下,这场烟火是她让人放的,为的也是乱中逃离,跑上山见他。
上山路,走的有些急。
霍枝拍了拍胸口,缓和了气息,“那正好呢!我也不喜欢热闹,便来大师傅这里躲个清净,你不会赶我走吧?”
“哪里正好?”裴枕侧身问她。
她就这么想和自己呆在一处?
到底欢喜他什么?
霍枝回答,“正好我想见大师傅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哪也没去。”
裴枕都已经说过拒绝的话,但这女子好像失忆。
于是又说一遍,“我和施主并无可能。”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难以融化高山寒冰。
什么燕郎,简直都不配提鞋的!
被拒绝了,霍枝语气仍旧温顺,“也就是说,我提的事,被大师傅记在心上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说,她忽然觉得今天来这一趟算是值得。
“我这几日,抄写佛经,并无想施主。”裴枕皱了眉。
“我又没说的这么直白,大师傅这话,倒是把我难倒了。”霍枝捂着嘴,一脸得逞的笑。
在她身上就有一股打一拳,软绵绵无力使劲之感,反而更像是张开怀抱。
他似乎没有让她进门的打算。
察觉的他在看她,霍枝歪了头,有些俏皮的问,“大师傅,枝枝有些口渴了,能向你讨一杯水喝么?”
“你若是渴了,我拿茶盏出来。”裴枕没有犹豫的再次拒绝。
好吧,她是知道了,大师傅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提升了一个等级,铜墙铁壁不为过。
现在是连房门也不让自己进了。
“嗯,那也行罢,外头月色正美,不看也是可惜了。”
裴枕进屋,去拿茶盏的时候,才发现屋内除了自己有的并无其他。外头女人似乎是真的渴了,出声催促。
若是自己再拒绝她,会不会显得太过严苛。
不过是一只杯子而已。
霍枝接过茶盏,还是带了些温热,她不动神色的看对方,“枝枝喜欢喝凉茶,不喜欢喝温的。”
“你若不喜,可以还来。”
裴枕听闻她不喝,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不用这茶盏,那是最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他为了一个茶盏,心静不下来。
霍枝轻眨睫毛,将茶盏收在怀里,杯口浅洒出几滴,“可为了大师傅,总得破这个例外,便算是滚烫的水,枝枝也甘之如饴。”
又真如她所言,唇碰着他喝过的地方,一仰而尽。
“真好喝。”
霍枝喝完了水,将茶盏在手里摩挲,抬起眸子,“大师傅,这茶盏好眼熟,是不是你经常拿来喝茶的那一只?”
裴枕眼皮微跳,这女人怎么如此危险又磨人。
第17章 冰凉
她抬眸的瞬间,尾音刻意的延长稍许,落在裴枕眼里,就成了撒娇。
“大师傅,你可是觉得我说的也是对的?”
这女子几句温言软语,倒是厉害至此,先前那场乌龙倒是让她知道,自己是在意她的,越发的粘人,偏还是不是撒泼的那种,是绵里藏了针,细细的磨你。
也不知枝枝从小生活在什么个家里长大,竟养出这样的心机,不在乎一时间得失,徐徐图之。
而他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翻来覆去的煎。
霍枝仰头一笑,是糯米白的贝齿,道:“大师傅若是再不应,枝枝就当说对了。”
裴枕掌心里都润湿了。
这茶盏在女人秀美的手指间,缓缓的滚动,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她做来却没眼看。
“不是。”裴枕自然是不会告诉她,这是他往岁里常用的。
“真的不是,还是假的不是?”那日在山庙里,大师傅还嫌弃她喝过的叶,哪里会将自己常用的茶盏,拿来她用。
霍枝不过是吓他罢了。
山上风大,吹起女人的黑发,她用手指勾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
圆圆润润,完整如初。裴枕略微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挪开,心中倒是有些疑惑,她已是妇人,却难得没有打耳洞,想必是岭南之地穷山恶水,他们这些流民也只管温饱,没有多余钱财,可以用来买些首饰之类。
“大师傅,好小气,只给这么一杯哪里够喝?”
霍枝小嘴嘟囔一声,为了避开王府那些侍卫,她可是拼了命的跑,后背都有些出了汗,黏糊糊的。
但这一切,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累意都烟消云散了。
和燕临是说半句话都嫌多,可面对大师傅,她就有好多话想说,想斗他发笑,想看他生气,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肩并肩站在一起吹夜风。
她都觉得这一趟上山路都是值得。
裴枕见风吹起她的衣裳下摆,空空的,像是只纸灯笼,可这女人的脸笑得这么甜。
他要将茶盏接回来,去屋内倒,“给我。”
“不给。”她有点想逗逗他,“若是大师傅一进屋,把门关起来,那我不岂是见不着人,也喝不着水?”
裴枕,“那你想如何?”
霍枝凑过来,热风扫过他的耳,“陪我看一会儿烟花,可好?”
他若说不好,她必定又有别的鬼点子等着他。裴枕,“只看烟花。”
“我倒是想和你做什么,你那不是不愿意。”霍枝又嘀咕一声。
要说闹腾,还没没没人及得过她,裴枕急急要走,被人拉住。
霍枝声音软的不行,“你便陪我看一会儿嘛!”
浮云下山已经有段时间,随时可能回来,他也是个碎嘴,两人遇上那便是吵上加吵。
裴枕伸手拉了僧衣,拽回来,“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哦。”
他这人真是冷死了。
此时山下又是一阵吵嚷,硕大烟花在天穹炸开,撒下万道枝叶,万紫千红。
“这烟花很美,枝枝原来不是不爱热闹。”霍枝望着那天穹,喃喃自语,“而是,愿意陪着喜欢的人,看热闹。”
要说花言巧语,也没有人比得上这女子。
他不接话,假装没听到。
裴枕已经许久没曾看过这些。
京城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常放会燃放烟花,那是父皇还在世上,带着后宫登上城楼,总会招着手,“小九,到父皇身边来。”
原先在父皇身侧的位置该是皇兄,裴枕从他身边走过,皇兄便会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盯着他。
父皇拍了拍裴枕的肩膀,在这个小儿子面前,不曾有做圣上的架子,而只是个仁爱的父亲。这便是有这么多兄弟,裴枕最招皇兄嫉恨的缘由。
回了宫,母妃半夜寻到自己,问他何时出发去边关,若是好提早便提早些。裴枕那年只有十三岁,可面对母妃的小声啜泣,早就习以为常。
他临走前拍了拍母妃的手背,“让皇兄安心,我从未想和他争。”
边关三年,寒冬酷暑,裴枕也学会了喝最烈的酒。
每每午夜梦回,才会想起父皇那日在城墙上和自己说的话,“小九,这壮丽山河,你为父皇守着可好?”
这江山是父皇和皇兄的,并不是他裴枕的。
“大师傅。”
若说目前一定有个事情,便是眼前的女子,妥善安排她。
霍枝眼里有喜悦,“你又出神了?可听得到枝枝说的话。”
“你说什么?”他低声询问。
嘴角微微嘟起来,“枝枝真的渴了,想喝水。”
敢情先前那些都不过是要框他一道看烟花的。
裴枕无声,注意到地面上的两人身影,交叠到一处,他错步,挪开了。
两人静默的看完了,裴枕转进屋内将水壶提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茶盏,任由水滴溅在手背,霍枝是真的渴,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又吐出香软小舌,将手背得水渍舔过。
喝的太认真,她似乎没发现裴枕在看她。
心里还在盘算,如何能在今夜留下来。没错,霍枝今天上山来,可不是单纯找大师傅看烟花这么简单。
-
找事情留下来。
霍枝叶算是豁得出去,外头蚊虫众多,她都放任它们。
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察觉,可过了一会儿,那不舒服的感觉就上来了,被蚊虫叮咬过之处是又热又痒。
她皮娇肉嫩,却被咬了好几个大包。
“大师傅,好多的蚊子。”
“何处有蚊子,我怎的不知?”裴枕侧身,避开她的触碰。
倒不是她如何拿乔,这后山上的蚊虫比山下的厉害的多,咬伤之后,立马见效。
霍枝痒的用手去抓,“大师傅,你再不让我进屋,枝枝可成了马蜂窝。”掀开衣领,露出一段秀美脖子,蚊子实在刁钻,不偏不倚的红肿了一个大包,
他微微低头,就能瞧得见。
霍枝留了些指甲,这么一抓,就抓出几道血痕来,“痒死了。”
吵的他都能听到蚊子耳畔嗡嗡叫,裴枕抿着唇问,“那你要如何?”
她要如何,把蚊子挡在门外头,把他俩关在屋里头。
霍枝就要扯下衣领子,“你莫要问我,去问那蚊子,为什么只咬我,可是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打不死它?”
“你不能忍忍。”裴枕声音低沉里透了丝温柔。
霍枝这可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痒,可这男人没有心,居然还要她忍耐。
她都快疯了。
“你瞧瞧,是不是肿得可吓人了?我该不是要破相了,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就要贴上来,被裴枕反手绞到身后,背后一推,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房门已经利落的关上。
一男一女,不好呆在一个屋子里,他让出来。
站在外头。
“大师傅,你屋子里有没有止痒的膏药?”霍枝翻箱倒柜,里头不安分的像是野味入了笼,上蹿下跳。
裴枕来到纸窗户边上,示意她,“你放在鼻尖闻一闻,别上错了药。”
屋里头的霍枝可不单单是为了找药,刚才这么一翻,倒是被她发现,屋内并无多余茶盏,那她先前却是大师傅用的。
他为何要说谎?
再细想,发现大师傅看烟花之时,目光深远,让人总误以为他也是爱看这人世间的热闹。既然心中还有牵挂,那何必点疤,做真的佛门弟子?
好可怜。但她爱而不得,更是可怜呢!
霍枝握着手中的药瓶,忽的想到一个好法子。大师傅与她只有一窗之隔,她道:“我这几日在家,阿爹阿娘却总让我出面招待一个郎君。”
“郎君?”裴枕下意识的询问。
夏夜安静。
里头的女人边拉开衣裳,露出肩,边慢慢叙说着事:“那郎君年轻,极讨家里喜欢,方才还想约我一道去看烟花,我这才偷跑出来。”
纸窗上就倒映出这一副场景。
倒映在光阴影里,女人的肩很窄,身形窈窕,里头是件小衣,兜住两块软肉。
裴枕要走远些,又听得里头的女人说:“大师傅,你说阿爹阿娘为什么要叫我照顾那郎君,他们是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倒是另得走开的裴枕,停顿了步子,她一个弱女子,又死了夫君,并无依仗。若是夫家让她再嫁,也是极有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