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姽疑惑道,“那瑶娘死而复生的禁术还有用不?”
话落,远处就传来嘈杂的声响,村民们本还在村中湖逗留,这一下全都躲进家中。丫丫在慌乱中看到言姽两人,连忙跑来。
“姐姐。”丫丫跑来见只有言姽和青玄两人愣了下,随后慌忙说道,“瑶娘,瑶娘诈尸了!”
说着,丫丫就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丫丫,都长这么大了,温书温得怎样了?”本该清丽的声音,却好像从扯着嗓子一般尖锐。
丫丫回头看去,瑶娘的身体已经走到了距离她不如三步的位置。
她已经不记得瑶娘生前的模样,却知道肯定不是如今这副可怖样。
三年了,瑶娘的身体没有腐烂成白骨,腐肉在骨架上像是随意耷拉着,随着走动一颠一颠的。
囫囵转动的眼珠子转到言姽身上,瑶娘跌走的脚步停顿了下,转身往外走去。
“既然来了,就打声招呼再走呗。”言姽伸出手,夺魄刀出现在手上。
下一瞬,言姽出现在瑶娘面前。
瑶娘一看言姽转身就想走,身后却还有着青玄,前后都有人,两旁是院墙。
言姽笑问道,“咋地?还会翻墙?”
夺魄刀如上次一样,穿进瑶娘的胸肺里,脏器从后背甩出来,滑腻的肠子挂在镰刀刀尖。再一用力,穿破瑶娘的身体一分为二,腥臭的碎肉甩出后,瑶娘身体像碎纸一样消失。
“我的镰刀脏了。”言姽看向青玄,原本傲气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委屈的表情,“瑶娘那是什么身体?肉身?还是魂体?感觉都不像。”
上次穿破贾子梅的只是魂体,不会在夺魄刀上留下痕迹,而瑶娘这次却不同。可若是肉身,也不该像这样会魂飞魄散。
“属下不知,等回去问问七爷。”
“姐姐好厉害,那个弟弟也很厉害吗?”丫丫眼前一亮。
“是嘞,别看小白人小,弄的可多嘞。”言姽揉揉她的小脑袋。
将张生和瑶娘的尸体埋回去后,言姽给了丫丫之前贾大善人给她的银两,随后没说什么便和青玄离开了。
他们鬼神,最忌讳的就是过多干涉阳间事。
今后丫丫的造化都与他们无关。
─
“这是什么?”言姽看着手中的卷轴。
“《御魂录》用来记录大人们处理阴阳事,后有文武判官查看,确定无误后会给书写的鬼差加阴德。”青玄拿起墨条,还没开始研磨就被胥娘要走了,“以往是属下写的,属下无需过多阴德,便问问……”
“好嘞,让我来写,我需要阴德!”
无常殿东西两个大厢房院子,东厢房名为“了舍”,住着小白烛,西厢房就归言姽了。
言姽看中了小白烛对无常殿的精致,也让他将西厢房收拾了一番,曲折游廊,窗牖轻纱,还挂着她刚来无常殿便中招的幽火灯笼。
她还看中了小白烛的文采,那“了舍”听着虽不知是何意,到她耳里却格外的好听。
“婳居。”
“花居?好哎,就是花是不是有点少?我去忘川河边再薅几棵吧?”
小白烛衣袖一挥,门匾上出现“婳居”二字。
婳……
言姽看着这个字微微失神。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曾有人说“婳”一字最好,他却说“姽”字最配她。
姽,同音“鬼”,来压她身上的佛性。
“好是好,就是这一个院子跟我随名是不是有点怪?我认个院子做兄弟?”
两人思来想去,到最后这厢房院子落了个无名,干脆就不提字了。
此时无名居书房,小白烛给设了几个书架,言姽从来就没碰过,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这也是刚碰。
胥娘在一旁磨着墨条,言姽左手支着头,右手拿着毛笔,衣袖滑下露出莹莹皓腕。
“开头怎么写?”言姽纠结着。
生前她就不喜舞文弄墨,死了上千年更是碰都没碰过。
“开头……要不就写‘从很久以前’?我看书上都是这么开头的。”
“好主意!”言姽一喜,文思泉涌般“刷刷”地在卷轴上写着。
信心满满地将卷轴交上去,言姽又无事,还是去忘川河畔采彼岸花去了。
“黑无常呢?”
判官一拍无常殿的大门,冲进来就大声喊着。
白烛在东厢房远远听见声响,知言姽不在无常殿内便出门问道,“判官有何事找她?”
“原来是七爷,不是什么大事,哪敢劳烦七爷。”判官气冲冲的见到白烛立马缓和下来,“言姽不在,你们那鬼役可在?”
“判官大人找我?”青玄出现。
第18章 鬼画符
对着鬼役,判官可就没了好言好语,气愤地将卷轴扔给青玄。
“这次的阴阳事,给我抹了重新写!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判官转头面带笑容,“七爷,我就先过去了。
“把卷轴给我。”白烛伸手打开卷轴,一看内容便是一顿。
青玄好奇言姽到底写了什么能让白烛无言以对,还让判官气成那样。
侧头一看,和白烛一样顿在原地。
“白大人这还真是鬼画符了。”
整篇阴阳事一笔下来,是真的一笔写下来,字与字之间没有空隙,甚至可以说根本就看不出来哪些是个单独的字。
“瑶娘”二字笔画不算简单,但通篇都和乐符一样转个圈又是下一个圈。
“是属下疏忽了。”
白烛将卷轴收起来,“让她回来去我院里,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认出来自己写下的字。”
青玄默然。
就这鬼画符言姽还能认出来,那他还真的是低看她了。
“小白找我?”言姽惊喜。
小白烛一直一副孩童老成的模样,总算是知道找姐姐了。
“你能念出来吗?”小白烛指着卷轴上的“鬼画符”。
“是我写的,让我瞧瞧,‘从很久以前’,嗯,以前,张生……”言姽嘿嘿一笑,“我看不出来了,记性不好。”
“只是让你念。”
言姽也知道这有点应付了,毕竟是给判官看的,“我上千年没写过字了,手生。我重新写。”
“我来。”小白烛拿起笔杆。
小小的手还没有笔尖长。
言姽心中愧疚,却也知道让她写也还是鬼画符的水平。
“那我练练字。”
言姽将书案上的东西挪走,坐在小白烛对面,随意拿起书案上的书籍就照着拓写。
小白烛抬眼看言姽拓写的书籍便是一默,而后随着她去。
张生的生死簿已补全,本以为没做恶事能直接投胎,如今就要去地狱受罚。
他为人孝顺朴实,一生无大错,在瑶娘将他父母活活气死后便酿了大错背上了人命。
瑶娘死而复生,全村都在害怕,唯有张生疯了,因为他知道瑶娘是如何死的。
孟婆山旁。
来往鬼魂排着队被孟婆强灌孟婆汤,言姽耷拉着身子将双手放在池水里泡着。
“练个字给你累成这样,你还当你是个人呢?”日复一日地给人灌孟婆汤,孟婆如今越来越暴躁。
“不是身累,是心累。”言姽垂头丧气趴在池水边,“我练了这么些时日,居然连小白的万分之一都不如,他还是个孩子,唉!”
孟婆舀着池水没吭声,半晌说道,“七爷天资与我们不同,你和他比什么?文武判官多的是文书杂事,你倒不如跟他们比。”
言姽身如无骨地趴在池水边,脸捂进双臂里左右晃动。
晃着晃着就见远处凭空出现一个小孩的身影。
“小白?”言姽站直身子,“我看见我家白无常了,改日再聊。”
孟婆忙中偷闲地点点头,头抬起还没低下,想了想,“你今日应该见不到七爷。”
“孟婆大人,八爷已经走远了。”鬼役小声说道。
“我会不知道?喂你的汤!”孟婆一脸不耐烦,后又面色缓和地问,“今日是赤月之日吧?我没记错吧?”
鬼役摇摇头,“孟婆大人您没记错。”
“那奇怪了。”孟婆喃喃自语,“赤月之日七爷应该是不会变成小孩儿来着。”
“小白,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在闭关吗?”言姽走近小孩,看着他的背影奇怪地转到他面前。
陌生的脸,比小白烛要胖许多的孩童。
地府有法力的孩童,言姽就见过小白烛一人。眼看是个小矮子,她就以为是小白烛。
见孩童一个人,言姽指着孟婆山的方向,“往那个方向去就能回家。”
同时疑惑着为何这孩童没有鬼差指引。
言姽揉揉手腕,打算回无常殿继续练字。
身后“呼呼”地声音,孩童飘在她身后。
“算了,我带你过去。”言姽将孩童扛在肩上,一步之间来到孟婆山,“跑了个小孩,我给你送来了。”
“叫什么,生辰八字。”孟婆翘着二郎腿坐在孟婆山旁,“孟婆汤可不是来个人就能喝的。”
“我叫金宝,生辰八字是什么?”金宝吮着手指,看了看孟婆,转头对言姽说道,“我要吃糖,还要吃鸡腿,桂花糕,红豆饼……”
“哦。”言姽应了声,没再搭理金宝。
从来都是她使唤别人,还没人敢使唤她。想吃?关她啥事。
“我这儿的汤没他的。”孟婆伸伸懒腰,“你从哪带来就再带回去。”
“我才不要喝你的汤,肯定难喝死了。”金宝撇着小嘴,沾满口水的手就要往言姽身上抹,“快给我买去,我现在就要吃!”
“在地府只有苦吃,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屁股了。”言姽挑眉,伸手作势就要打金宝。
手刚抬起来,金宝一脚就往言姽身上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言姽侧身一躲,金宝一脚没踢稳就摔在了地上。
地府鬼魂摔在地上根本就没感觉,金宝可就大哭起来,胖墩墩的身子在地上滚。
言姽和孟婆都没和孩童接触过,以为金宝是孩子心性在玩闹。
“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瞅瞅。”言姽将金宝的生死簿递给孟婆瞅了一眼。
元丰七年十月—
后面的死年月还是一片空白,这意味着金宝实则还没死。
可没死,金宝的魂魄怎么会出现在地府?
“奇了,上次是人死了肉身还存在,这次人没死魂先到了地府。”言姽喜道,“看来我又要有阴德攒了。”
言姽一眨眼就不见了,金宝打滚的动作一顿,“嗖”地一下跳起来,看着言姽消失的地方嚎嚎大哭。
孟婆山来排队喝孟婆汤的鬼魂本就经受过地狱的严罚心如死灰,一听到尖锐的啼哭声暴躁起来。
“小六,把这孩童给我扔到无常殿去!”孟婆尖声喊道。
孟婆山旁呆呆的小鬼差身体抖了下,拽起金宝一条脚腕就往无常殿飘。
见小鬼差离开后,孟婆看着面前躁动的鬼魂们眼中带着冰冷。
血玉手镯
孟婆山乱动,引来不少鬼差前来。
“孟婆,可需要我二人相助?”
两个带着面具的鬼差路过,一个牛头面具,青面獠牙;一个马面面具,凶神恶煞。
“不劳二位。”
孟婆从腰后拿出一根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烟嘴里冒出幽火星,大手一扬,带着幽火星的烟灰撒向群鬼。
暴动的群鬼身上点着幽火星,一半魂体破散,发出森森鬼啸,直以头磕地求饶。
孟婆收回幽火星,群鬼鸦雀无声,比之前更加老实。
“不愧是孟婆你。”牛头拍手笑道。
马面声音严肃,“为何群鬼会暴动?”
“鬼童啼哭。”
“鬼童没有去割喉地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牛头面具上带着笑。
“已经交给黑无常去调查了。”
婴童在死后会啼哭,哭声可激起鬼魂的暴躁,在死后先进入割喉地狱,再去拔舌地狱受罚。
无论生前是否有过错,孩童在死后都要经受两大地狱的刑罚。
群鬼平息后,小六不在,孟婆有的忙。
“帝君很看重这个新来的黑无常,连孟婆碰到阴阳事都先找她。”牛头声音里带着笑,只是笑意里阴嗖嗖的。
马面没有应声,身体一动不动如木头人一样站在牛头身边。
—
“呸,老东西,你孙子以后生孩子没屁.眼!”
“娘,算了,她手那么贱早晚会出事。”
一个孩童拉着妇人,妇人左手掐腰,右手指着走远的老妪。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妇人朝老妪的背影啐了一口。
“有本事打我,看我讹不讹你们孬种俩。”老妪恶狠狠地说,后看向手里的不停咯咯叫的老母鸡,“孬种俩养鸡养得真肥,回去炖老母鸡汤,给乖孙补补。”
半山坡土块院子里,一阵鸡汤的香味传出来,院子里坐着个胖孩童,身上都是泥灰,藕节的手腕和脖子上戴着金项圈、金手镯。
“乖孙儿,奶奶给你熬的鸡汤,尝尝香不香。”
孩童七八岁的样子,手脚灵活,却由老妪将鸡汤一勺一勺地喂进嘴里,顺着嘴角留下残汤,流到衣服上,孩童只顾着手里的竹蜻蜓。
一只老母鸡只炖了一碗鸡汤,鸡汤喂到见底,老妪捧着碗舔,舔到连鸡汤香气都没有,又抹了把孩童身上的残汤舔着。
簌簌──
老妪吧唧着嘴,转头看向门外,动静声又响起,脚步声从门前路过。
“外乡人,嘿嘿,好东西肯定不少。”看着几个外乡人的背影,老妪想着怎么将他们的东西占为己有。
一转身,脚踩着一个硬东西,硌得脚底疼。
“什么东西?”老妪一脚将脚下的东西踢飞,硬物砸在院门上。
老妪眼睛一亮,赶紧将东西捡起来,左右看了看塞进怀里。
夜里,老妪拿着湿帕子擦了擦手里的东西,放在烛火下看着。
玉手镯里血色纹路,烛火下照着,红得发黑。
“好东西啊!”老妪没牙撮在一起的嘴咧开笑着。
起身来到熟睡的孩童身边,将血玉手镯小心地戴在孩童手腕上。
“明儿个要看乖孙笑喽!”
老妪从镂空架子床边离开,回到她自己的土炕上,睡着了嘴角咧开的笑都不弯下。
孩童身上残留着鸡汤的味道,一到晚上变得难闻,孩童睡得不踏实,馊掉的鸡汤味,越来越热的身体,他梦见他变成了一只老母鸡。
被人捏着鸡翅膀吊着,脖子被掰着上仰,带豁口的生锈砍刀一刀一刀地砍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