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慕饮秋一言不发,拉着她快速在无人的小巷中穿梭,偶尔才能看见一些大街上的情况。很快就又被高墙阻挡。
慕饮秋来不及解释,唐朝朝也有眼色地将疑惑咽进肚子,沉默地跟着他走,看到的愈多,抓着慕饮秋的手便越紧。
她每一次紧张都有回应,抓着他的手会在她一次次担忧收紧时,将她锁得更加牢固。
即便二人都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交流,这一路上的压抑,都在这一次一次的互动之中得意缓解。
直到二人踹开县衙的大门,看见里面那一张张惊恐抬起的脸逐渐变得激动,惊喜。
“刺史大人!”众官员纷纷起身。
慕饮秋闩上门,抓着唐朝朝的手至此也没有松开,只是稍稍放松了些。
他眉头皱着,质问道:“不是说他们还要一个月才来?这是怎么回事?”
县令坐在案前颓圮扶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好之前那个冒死拽着慕饮秋前去议事的县丞说:“从前的规律的确是这样,他们突然这般,我们猜是上次索要的钱财用尽了。”
几个官员与慕饮秋说了几句,唐朝朝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大约听懂了。
福州的匪患与一般的□□烧不同,他们人数众多,训练严格,构造分明。以掳掠富贵人家人丁,索要赎买钱财为生。
因为整个团体人数众多,花费巨大,没三月便会在福州各地开展行动。
他们不轻易杀人,为的是使家属信任他们交钱就放人的准则,以此获得长久的利润。
至于那些死掉了的,大都是反抗太过激烈的,试图逃跑的,和一些潜入探查他们内部消息被发现的。
这两年来,福州百姓都已经被驯化,他们知道只要足够乖顺便能免于一死,于是对于这样猖狂的绑架行为束手就擒。
官府得不到有关绑匪集团的情报,也是因为返家之人担心被匪贼发现,致使自己丧命。对于官员甚至亲人的询问都闭口不言。
福州之事进度如此缓慢,其中一半都归因于此。
“官府不能用兵,不然会激怒他们大开杀戒。届时我们的敌人就不只是这些绑匪,还有整个县城乃至整个福州的百姓。”县令支着额头,声声无力。
整个大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偶能听到外面被选中抓走之人的低声啜泣。似一把铁锤,一下一下将早已插在他们心上的长刺钉得更深。
沉默了许久,一个从不属于这环境的女人声音响起。
唐朝朝拽了拽慕饮秋的胳膊,小声道:“缺情报的话,我可以去试试的。”
“不行!”
唐朝朝被这声吓得缩了缩脖子,她虽然见过慕饮秋发病时恐怖的样子。却从未见他真正生气过,还是如此这般怒吼出声。双眼沉的如寒泉死水,拉着她的大手收紧,快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唐朝朝忍痛道:“没有人敢向府衙供出情报,你们都是官,他们不会抓你们。冲破这道瓶颈的机会不多。”
感受到慕饮秋的手微微松开,她看向他,眸中含着自信的笑意:“将军,你说好一定会带我回家的。”
“我带你来福州,就是为了让你避开危险,避开为难。不是让你来破案,以身犯险的。”他语气严肃,担忧中尽是不容置喙。
他不在乎自己这样剥夺她意志的行为会不会惹她不悦,他要的只是她乖乖留在他身边。
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放她离开。
唐朝朝不再说话了,默默退到慕饮秋身后。她决定自己去试试,也是做了许多挣扎的。
没有人会喜欢主动把自己送入不安全不稳定的环境之中。何况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自保之力。
充其量也就是个稍微冷静一些的普通人,如果他们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会提出这个想法。
她这么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唤醒慕饮秋对百姓的那份关心。
这座房间里,每一个官员心中都充斥着自己对百姓受苦却无能为力的自责。独独慕饮秋神色自若,沉默只是因为他暂时也想不出什么破局的点子。
他曾经可是一个为了国家与百姓拼死征战的人,如今却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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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前些日子,唐朝朝或许还会因为想要把他扳正而觉得自己自私。如今却有了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她要找到引起慕饮秋发病的根源,也得让他将那些因为这些原因而养成的东西恢复往常。
不管那岛上的医士是不是骗她,至少她现在所知的是,这个病会要了他的命。
就当作是报恩,她也得让他好好活着。
更何况,她是有些喜欢他的。
外面的声音逐渐平静,县丞将门推开一条缝朝外看,街上停留的人都散了,绑匪也都满载而归,方才景象不复存在。
他念叨了一句:“这次这么快就收工了?”
回头对上唐朝朝夫妻二人疑惑的两双眼睛。
慕饮秋保持着他的高冷形象,话是从唐朝朝嘴里问出来的:“他们抓人时间都固定吗?”
县承掩上门,背书似的念着:“他们每三月来一次,一次光顾五个县,每次大约两个时辰。”
唐朝朝抬头看着慕饮秋,脸上尽是新奇:“现在连绑匪都这么有规矩的吗?”
每次来的间隔是一样的就算了,竟然连捣乱时间都把控严格。
这真的不是一帮训练严格的军队?
唐朝朝的被捂出一手汗,从慕饮秋掌心抽了出去,互相揉搓着擦了擦,吐槽着:“你手好热。”
“男人嘛,火气大些。”声音是从门外穿进来的,下一刻县衙大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一身碧蓝的少年。
他是福州知府之子,姓沈名柯,两月前才弱冠。
沈柯是福州传奇般的人物,十六岁中举,却因不满科举名次放弃做官资格,后来又遇到种种事情,渐渐迷上了快意江湖,便放弃科考,仗剑天涯了。
若非到了加冠的年纪,他还不会回福州来。这次回来是为了看看海,顺便完成知府交给他的任务。
沈柯朝着周围一圈都行了礼。
最后面向慕饮秋:“刺史大人在福州可还习惯?”
慕饮秋抬眸:“这位是?”
“在下福州知府之子沈柯,小字游天。”他说话时嘴角自然的向上弯着,右边脸上生着一个酒窝,使其更显年幼。
慕饮秋不轻不重地颔首:“知府的儿子,那个跑江湖的?”
“刺史大人竟认得小人,实在荣幸。游天这次来,是带着家父之托前来报信的。不过看来,已是来晚了。”
福州府那边对于匪患一事十分重视,慕饮秋这个新上任的刺史来时,前一任虽恢复了原职,却还没有被调遣回都城。
这一次派去的官员是个会武的文臣,手段狠辣,治下极其严苛,在福州一众官吏之中的名声,足矣与慕饮秋在禁军教头中的威名相提并论。
他这次在福州一待就是三月,虽然没有解决匪患问题,但也在这件事情上做了不少实事,情报也更多了。
慕饮秋还没去过福州府,尚不知这位人才是如何得知这一次的绑架行动会提前的。
县令依旧苦坐椅子上,唉声叹气:“便是没来晚又如何,还是帮不上百姓半分。”
这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不过总是悲观自抑,能力这方面,毕竟是通过选拔而上,还是合格的,但并不出众。
他还是赶上了最后一批没有改革的科考,不然就他这种性格,便是试题拿了状元,也通不过科考。
自从如今的陛下上位后,科考便进行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改革。想要做官,不仅能力要达标,身体健康,精神情况都要纳入考核标准中,一项不满足便不予入场考试。
且为保证从政者德行端正,防止他们产生歹念,以子女仕途为要挟,一代有罪行记录,下三代不得做官。
那一年改革,整个大程都是十年苦读无处作为的哀嚎之声。
然而世上总有自私凉薄之人,他们完全不顾及子孙后代如何,只想拼一把自己的前程。
而那仍旧留在福州府做事的通义大夫刘广陵,便是这样的人。
他在朝中隐藏的很好,也十分受皇帝重用,此次行福州刺史,也是带着圣上厚望。
原本他政绩相较前几个来福州之人更加显著,是不该转交刺史一职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半路杀来一个吊儿郎当的慕饮秋,就这么轻易将他的位置抢了去。
这也是慕饮秋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去福州府的原因。一是为了假装懈怠,使敌人掉以轻心,一是不想与满肚子不服的上官掰扯。
不过这位大夫大人是敌是友,还有待商榷。
沈柯始终挂着笑容,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虽然生得不算俊俏,但瞧着却叫人觉得舒服。
男人生得这副可爱模样也是少见。
唐朝朝好奇地打量着沈柯那张特别的脸,完全没注意到身旁慕饮秋幽怨的眼神。
他时而摆出不悦的表情想要吸引唐朝朝的注意,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她那样盯着一个男人。时而恼火地将目光刺向沈柯,恨不得把他万箭穿心才好。
没人注意到这场充满醋味的,无声的,只有一个人参与其中的战争。
沈柯安慰着老县令说:“大人放心,我虽然来迟,但安排的探子已经成功混入被绑人群中。”
他本想安慰老县令,自己却越说越泄气:“不过那些死士……实在是不会演戏。”
县衙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唐朝朝眸子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抬头看了一眼慕饮秋的反应,正好与他那双委屈又恼怒的目光对上。
这里一片寂静,唐朝朝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交流。
她轻轻偏头眨了眨眼,意为:“你怎么了?”
慕饮秋双臂环胸,双肩一沉,在说:“什么叫就看两眼?我不够你看的吗?”
唐朝朝虽然没看懂慕饮秋说了什么,但是她笃定这位睿智的将军大人一定是会错了意,于是不打算用这种奇怪且效率低下的方式沟通了。
她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转过头结束了沟通。
就当他们俩先后将脸转回去时,县衙内一众官员立即收回了看热闹的眼神。只有沈柯一人沉浸在对自己派去卧底的死士的担忧之中。
二人结束眼神交流后,唐朝朝的目光再一次放在的沈柯身上。她一直看着他,无声思考着。
慕饮秋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女人这么一直盯着另一个男人看。还是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说道:“既然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慕某就先告辞了。”
他说要走,这里没一个官职比他大,自然没人敢阻止,只能看着他带着唐朝朝离开。
唐朝朝完全没有察觉到慕饮秋的异样,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也不理会慕饮秋,就那样任凭他拉着朝宅子去了。
阿喜很早便回来了,一直在宅子里逗狗没有去找慕饮秋他们。等到他们回来时,说的情报也只是:“抓得都是富贵之家的老弱妇孺,都是随机抓的,没有任何规律。”
匪徒绑人只为求财,但是频繁的批量的拿人问钱,所需金额之大,想要做什么便昭然若揭了。
只是这些匪贼来去无踪,前来抓人的都是死士,真正的幕后之人从未露脸。且死士源源不绝,杀不完,反而害死了不少无辜的百姓。
匪患一事一直搁置,难以有进展。
慕饮秋如今并没有心情讨论这个,他点了点头,便拉着唐朝朝去了房间。
阿喜看着关上的房门,疑惑的挠了挠头,又转头去和狗玩了起来。
唐朝朝被慕饮秋暴躁的关门声吓了一跳,手插在怀兜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目光警惕。
慕饮秋叹了口气,坐下后说:“我没事,别那么紧张。”
唐朝朝看了他好一会,确定他没事后,才将手拿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小心问道:“你生气了?”
慕饮秋不说话,低头倒了杯茶喝着。
唐朝朝疑惑不解,猜测着他生气的点,试探道:“我知道那样很危险,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慕饮秋眉梢微扬,含着茶杯边缘的双唇微抿,依旧没有说话。
唐朝朝见他奇怪的表情,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轻声唤道:“将军?”
“嗯?”慕饮秋放下茶杯,笑着看向她。
“你到底怎么了?”
慕饮秋摇摇头:“你还真是傻得可爱。”
这话说得唐朝朝不高兴了,她虽然确实不算聪明,与他比起来也的确相差更多。但好歹她在聪明这方面也能排个中上。
“将军自己不说为何生气,偏要我来猜。我又不是将军慧眼如炬,哪里瞧得出将军心中所想?”
说着便觉得自己委屈,低着头推门而出了。
慕饮秋本想追出去解释一下,屋顶上却突然传出动静。
他目色转厉,沉声道:“谁?滚出来!”
房顶上的人从窗户翻身进入,抱拳道:“将军好耳力。在下周良,奉常大人之命协助将军。”
慕饮秋道:“只有你一个?”
“共三百暗卫,时刻听从将军调遣。”
慕饮秋握着茶杯转了转,轻声笑道:“常大人这是下了血本啊,在福州的人全都给我了。”
“大人对将军信任,倭国野心昭昭,我等不惜性命,定会帮助将军打破此局。”
慕饮秋冷笑着为自己添茶:“说得真是好听。派三百人监视我,对我也是信任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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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浪涛客栈,窗外海浪拍摊,卷起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白花。
唐朝朝接过沈柯沏好的茶,轻声说道:“公子这毛尖不便宜吧。”
“用来招待夫人,是这茶的福气。”沈柯客套着,杏眸微弯,清明澄澈,瞧着便觉单纯可爱,毫无攻击性。
单沈柯这长相,不知道骗到了多少观面结交之人。
唐朝朝虽然不识得沈柯,但从他进到县衙开始,她便觉得这人心里绝不似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这并非所谓女子的直觉,而是在各种各样的人中混得久了,练就出来的识人慧眼。
因为她家中没有兄弟姊妹,母亲过世后,唐池便带着她四处奔走做生意,她虽然不与他们打交道,但看的多了,总能总结出些什么。
那些面貌周正,如何也无法将之与坏沾上边,最后却坑害惨旁人的人她见得太多了。
她虽没跟唐池学到什么玩弄人心的本事,但在识人这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
况且若是他没什么本事,知府也不可能委任于他一个江湖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