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饮秋白了他一眼,接着说:“所以这汤泉,我们必须去。要让他们把我来福州的目的是为了吃喝玩乐这条消息坐实。”
“所以你带着我,是为了麻痹他们吗?”唐朝朝问着,心中感慨慕饮秋不愧是慕饮秋,就算是性格大变,依旧还是可靠的。
那种令她感到安心的气质从来没有消失过。
慕饮秋摸了摸鼻子:“一小部分是这个原因吧。”
有了慕饮秋的分析,晚上去了汤泉坊后,阿喜便一头扎进汤池中,放肆的享受着公差休假的快乐。
慕饮秋看着这孩子实在有些头痛,当初把他收到自己身边,是因为他年纪小,家中父母都还安康。若是跟其他大臣走了,幸运的便是活得辛苦一些,不幸的可能就因为保护主子把命丢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人要被慕饮秋捡回来的。那是慕饮秋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他先把他选中了,其他人便不敢去抢。他底子很好,只要培养得当,运气好不中道夭折的话,是能走到一个不小的高度的。
阿喜从汤泉中冒出头:“将军怎么突然相通要好好走仕途的?”
慕饮秋接过侍候之人送来的甜醪糟,靠在汤泉的岩壁上端起碗大口喝着,舒服地闭上了眼:“说那些都是诓夫人的,来这自然是为了享乐。”
阿喜面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躲闪地指了指慕饮秋身后的屏障。
那面传来唐朝朝泛着无奈的声音:“将军再大声些,再隔一墙的也都听见了。”
听他这么说完,唐朝朝觉得无奈又好笑。
慕饮秋想做什么,她哪里有能力阻挠?又何必费心诓骗她。只是自己的那点心思又被他猜中了,似乎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自己就没有一点是能瞒着他的。
两边都沉默了很久,唐朝朝先打破了沉寂:“若是将军喜欢这样的生活,若是这般能使你开心快乐,就已经足够了。”
她窝在水池中,低着头拨弄着身前的水,有些不甘心地说:“我毕竟不是将军真心喜欢之人,只求将军能留着我的性命,保我一家无虞,不敢有再多妄想。”
沉溺在与慕饮秋的夫妻关系中太久,她才发现自己错把他对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当成了他也喜欢自己的证据,理所应当地想要得到更多,这才发现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走到可以为对方考虑的地步。
她是一厢情愿,就更得拎得清,若是走得太近触怒了慕饮秋或者旁的什么人,失去的东西就不仅仅是不甘与遗憾能够概括的了。
若只是她一人陷入如此境地,她大可不顾一切去寻她想要的。
“你那边没有旁人吧?”
猝不及防的问题打断了唐朝朝的自省,他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有是没有,将军为何……”
话未问完,她听到了屏障那边有人站起来发出的流水声。
慕饮秋很快出现在唐朝朝视线里,沉默着走进水里,将她从汤池中抱了起来。
尽管二人并非坦诚相待,但里衣被水浸湿后贴在皮肤上,肌肉的线条和曼妙的身姿皆被勾勒出来。
唐朝朝双颊绯红,知道慕饮秋想做什么,便没有反抗。
她在去长安的路上时,就已经接受了自己要服侍夫君的命运,也早就对这一切有了准备。可真当事情临头,她还是难免有些难为情。
虽然她年纪不小了,但对这方面是丝毫经验也没有。
慕饮秋将巾架上的浴巾拽下来盖在唐朝朝身上,赤脚走向其中一间房。神色中看不出喜怒,也并不像有兴致的样子。这反倒更让唐朝朝害怕。
她眼神躲闪,坐在床边一个人轻轻擦着头发:“我是说错什么,惹恼将军了吗?”
慕饮秋脱下上衣,拿出汗巾擦干后,取了一件干净的换上,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瞧着她那一副受惊的样子,低头笑了一声,问:“你就这么怕我?”
怕她真吓着了,他拉出椅子坐下:“行了,我没别的意思。不过你似乎没有把我说的话记在心上。”
唐朝朝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不知慕饮秋指的是哪一句。
“你又不是我,怎么就这么清楚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他说着,忽然有些想念那夜醉酒的唐朝朝,至少那个时候她没有脑袋,只有心。
不过她似乎并不记得那夜发生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这么确定地说出方才那番话来。
唐朝朝刚来的时候,他也坚定的认为自己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感情,那时候他还没有记起这个模样熟悉的姑娘是谁。
后来与她相处越来越久,虽然不常见面,但他也习惯了家里多出来一个夫人,偶尔也会学着别人,给她带一些小玩意逗她开心。那时候他对她抱着愧疚之心,觉得是自己导致她不得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还随时有可能伤害她的人。
这样久了,令他也捉摸不清自己对她究竟是愧疚,还是有一些其他感情。直到那夜他发病,思想被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压制,给了他一个答案,一个他自己也想不通的答案。
现实已经摆在他们面前无法改变,不如索性将这意外的生活变成你情我愿的平常,这样他们都能快活些。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家,我会找机会送你和你的父母离开长安,但时间我无法保证。若是你愿意留下来,唐朝朝——”他顿了顿,一扫从前的散漫与嘲弄,认真地看着她,想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真诚:“——我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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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汤泉客栈,阿喜抱着慕饮秋和唐朝朝的衣服敲响了他们所在房间的门:“将军,我把你们的衣服放门口了哦!”
他说完便笑着跑掉了,没有慕饮秋招呼他做事,他便换上衣服出了玩耍,没玩多久就被福州这要命的天气劝退。
在长安时,他已经习惯将军府的寒凉温度,对热气本就敏感。这里的天气甚至要比长安还热,令他不由抱怨:“这都深秋了,怎么比夏日还难熬。”
他手里摇着随手买来的蒲扇,依旧止不住大汗淋漓,实在没有闲心在外面玩下去,垂头回了客栈。
回去的时候,他特意去慕饮秋的房间门口走了一趟,发现他放在门口的衣服已经被拿走,小男孩懵懵懂懂地摸了摸下巴:“这么快就好了?将军似乎不太行。”
脑袋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他捂着挨揍的地方恼火地转过身,一见身后站着的是慕饮秋,瞬间哑了火。
“说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慕饮秋严肃地骂着他,想着日后不能再放任这小孩胡闹下去,不然自己的名声迟早要被他败光。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唐朝朝在慕饮秋身后偷笑,被阿喜看到之后立刻收敛了笑意,转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轻咳了两声道:“我有点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阿喜是个不记打的,好像懂了什么一般,呢喃道:“这么快就饿了……”
这下他的两个主子全都拉下了脸,这孩子究竟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啊?
“我是不是平日对你太好了?”慕饮秋看他的眼神十分严厉,似乎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罚这个满脑子不正经的小子,才能让他长记性。
唐朝朝这次也不帮着阿喜,正色点头:“恐怕是的。”
阿喜心头附上一层寒霜,他今日恐怕是要吃苦头了。
这日一下午,他冒着炎热围着街市一刻不停的跑,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一次慕饮秋是狠下心来了,为了防止他偷懒,买通了整条街的商户,让他们负责盯着阿喜。
他准备趁着这次外出,好好打磨一下阿喜,惩罚不过只是个托辞。
终于熬到了太阳落山,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闷热,阿喜浑身湿透瘫倒在一家卖糖水的铺子旁边。他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闭着眼享受着时不时吹来的风。
“累了吧,喝点糖水,恢复力气的。”卖糖水的小姑娘端着一碗温度正好的糖水,蹲下送到阿喜嘴边,微笑着说:“快喝吧,不要钱的。”
阿喜撑开眼皮,无力地道了声:“多谢。”想要抬起手去接,抬起一半又掉了下去。
卖糖水的小姑娘耐心的用汤匙舀起碗里的糖水送入阿喜口中,边喂边说道:“给你买糖水的那位公子说,若是你实在没有力气,今晚便借住在我这里。还给了我好大一块银子,我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银子呢。”
阿喜没有力气说话,一口一口的喝着糖水,感觉身子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将碗拿来自己喝了起来。
他喝完后抹了一把嘴,靠在墙上大口呼吸着:“你们这的黄昏,比长安的好看。”
“你们是从长安来的?”糖水姑娘声音中充满了向往:“听说长安繁华,等我赚够了钱,也想去看看。”
阿喜实在是太累了,脑子里再也蹦不出来平日里跳脱的点子,勉强牵起一抹不算难看的笑容:“好啊,到时我带你玩,就当是报答你这碗糖水的恩情了。”
“这碗糖水,你家公子已经付过钱了,不用报答的。”她实在的样子逗笑了阿喜。
“我叫阿喜,你呢?”
“温柔。”
“你和你的名字还真是很配。”
后来几天,慕饮秋带着唐朝朝四处玩乐,阿喜则没日没夜的受着摧残,每日都要留宿温柔的糖水铺子。
一次黄昏,阿喜如往常一般靠在铺子门旁的墙上休息,手里端着一碗与之前吃得都不同的糖水,眯着眼看着福州的夕阳。
温柔也拿着一碗糖水小口喝着,问道:“你家公子这么对你,你会不会不喜欢他啊?”
阿喜晃了晃脑袋,舀起一颗山楂送进嘴里:“头两天是有些不喜欢,现在不了。”
“为什么?”
他道:“将军练兵嘛,练得越狠,越是对下属负责。”
阿喜招慕饮秋喜欢,不仅是因为他武功底子好,还有他的机灵。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动口,自己便能想得明白透彻。
慕饮秋这些天也没闲着,拉着唐朝朝爬山划水,一刻都没有闲下来,整日除了吃便是玩,叫那些跟着他的探子都累得走不动道,二人精神却仍旧高涨。
不过这附近能去的地方不多,他们所在的县与内陆相接,多少也被影响,许多东西都与他们在长安时的相差不大。
于是他们决定转移阵地,与县承道别后朝着更加临海的地方出发,直接绕过了福州府,完全将他临行前在圣上面前说的那番豪言壮语抛诸脑后。
皇宫,众臣在殿外等候早朝,扎成几个小堆讨论着朝事,其中一半都是在议论慕饮秋去福州后的所作所为,唱衰声也是占了其中九成。
几乎没有人看好慕饮秋这趟能够解决福州的匪患问题,前几次派去的官员各个都是有能力又踏实肯干的,尚且无法解决。他慕饮秋跑过去游山玩水,又凭何能够做成?
众臣之中,只有常韦然一个人立在广场上,不与任何人交谈,静静等待着宣政殿的大门开启。
很快便有一年纪较轻的朝臣向他请教:“下官有一事想不通,想请教侍郎大人。”
说话的朝臣品阶不高,上朝都是走个过场,满面青涩,显然是才从州府调来都城,未曾面圣几次。
他瞧着其他前辈都围拢一团讨论,不敢上前打扰,这才壮着胆子来到常韦然身后。
常韦然和蔼地笑着,他身子骨尚硬朗,声音也中正洪亮,却并不威严:“有什么不懂,只管问便是。”
他看这青涩官员没有圈子,应当是独身闯到如今这个位置。这样的实在不多,没有老臣带着能在如此年纪走到如今位置,实属不易。这样的人才旁人不要,他常韦然便接下,留给自己用了。
青涩官员仍然有些紧张:“下官以为,慕刺史此去福州并非真心为了剿匪。可若他只是为了玩乐,何必向陛下下军令状。”
常韦然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轻垂着眸子瞧着这个微弯着腰的聪明小官,问道:“你叫什么?”
青涩官员恭敬道:“下官温信,小字有诚。”
常韦然伸手扶着他的小臂使其站正,含笑道:“温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温信怔了一怔,便明了道:“多谢侍郎大人。”
常韦然转过身看着缓缓开启的宣政殿大门,并未着急走去,对温信道:“家在福州?”
“是。”
“慕将军既然下了军令状,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你也可宽心些。”拍了拍温信的肩头:“走吧。”
此时福州,唐朝朝坐在马车中昏昏欲睡。阿喜兴致缺缺的驾着马车在路上慢慢跑着。
慕饮秋一人一骑走在前面却一点疲惫之意也没有。
到了客栈后,唐朝朝与阿喜闷声进屋,掩上门后倒头就睡,连给慕饮秋一个眼神的力气也没有。客栈内的人并不认得他们,看着慕饮秋的神色有些嫌弃。
他们眼中分明表达的是:这个男人真不靠谱,把女人孩子折腾成这副丢了魂儿的样子,自己反倒是精神抖擞。
慕饮秋不理会周围异样的眼神和讨论声,要了一壶清酒和二两酱猪肉独自吃着。
耳边传来邻桌的声音:“瞧他,就连吃饭也只顾着自己。”
没等他吃两口,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腰快要弯折了似的,怕得要死:“下官不知刺史大人前来,未曾远迎,实在失职。”
慕饮秋吃着嘴里还未咽下去的肉,顺了口酒的功夫,客栈内的人都跑光了。
旁边那桌刚还在吐槽的人也不计较银钱了,扔下两块银子,拉着还没反应的朋友,见鬼一般冲了出去。
掌柜的站在柜台内也是大跌眼镜,一时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慕饮秋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那来接他的官员一眼,一边吃着,一边吩咐道:
“我需要一个宅子,靠海,要宽敞,清新。还有下人人手要备足,把你们这附近好看好玩的都写成册子。两日后我便要住进去。”
官员是听说过这新来的刺史贪图享乐不务正业,却没想到他是放肆到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一来便直奔着游山玩水。
他虽然是个小官,自诩为百姓也算是鞠躬尽瘁,心里实在是瞧不上这样滥用职权的官。但人家毕竟是自己在福州的顶头上司,再不满也不敢开罪,只能乖乖去给慕饮秋安排。
吃饱喝足后,慕饮秋推开唐朝朝房间的门。此时她还沉沉地睡着,没有发觉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直到外边天色渐暗,她才迷迷糊糊醒了,翻了个身压住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的手臂,睁开眼就对着慕饮秋那张俊俏的面孔。
她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去,被慕饮秋拉着胳膊拽了上来。
唐朝朝把自己缩成一团坐着,余惊未平:“将军怎得随便进人房间?”
慕饮秋坏笑:“怎么,我连自己夫人的房间都进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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